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摄政王不想批奏折   作者:暮木   简介:   宋知砚为了封赫兢兢业业十几载,最终还是惨遭叛贼毒手,一朝重生,他好像发现,一向只爱戎装不爱读书的皇帝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那正好,宋知砚觉得这一世可以早些卸掉摄政王的担子,江湖路远再也不见,谁知,摄政王责任是可以卸掉,可怎么好像还多了个皇后的责任?!   封赫:看,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宋知砚:我打的,谢谢。 第一章 重生   腊月二十八,京都宋府。   火光漫天,几乎要在这雪夜里把一切都吞噬干净。   宋知砚倒在地上,再没有了平素里儒雅得体的样子,发髻乱散一边,握着软剑的手细细颤抖。   殷胜狞笑着靠近,蹲下来伸手欲要摸上他的下巴……   宋知砚偏头躲开,目眦欲裂。   他啐了他一口,咬牙切齿:“你这个……乱臣贼子!你竟敢……”   殷胜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直起身子俯视他:“都到这份上了你不会还觉得封赫那个傻大个会来救你吧?来人!端上来给咱摄政王开开眼,看看当今……哦不,前朝皇帝的大好头颅!”   宋知砚眼神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来人,   紫檀木托盘里血淋淋的物什,赫然摆着的,正是封赫的项上人头。   回天乏术……   怪不得他会这么明目张胆地闯进王府,原来宫里也已发生了变故。   自己这么些年殚精竭虑为他稳固的江山,最终还是……   宋知砚眼前一片血色,额头上的血滴滴答答淌了满脸。   殷胜伸手钳住他的脖子,强迫着让他跟自己对视。   “啧啧啧,白瞎这一副好皮囊啊!”   宋知砚恶心地几乎要吐出来,嘴唇颤抖着瞪他。   殷胜父亲忠良举朝可见,当初殷胜强求他,宋知砚后来得了势之后,也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才没发难,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妇人之仁了。   屋外一片喊杀喊打之声,目光所及之处火光灼灼,仿若人间地狱。   殷胜打了个手势,身后叛贼走过去点燃了床帐,众人狰狞着笑着离开。   宋知砚紧紧攥着满是血污的外袍,冲着他的背影狠狠诅咒: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周遭纷杂之声逐渐远去,宋知砚眼前的血色加深,身体也终于在一片火光炽热中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   “动静小点儿!哎呦我的乖乖,王爷刚歇下没多久,要是惊起来了,几个人头都不够剁的!”   “公公恕罪……”   宋知砚耳边嗡嗡地好像有一群恼人的苍蝇在飞,吵闹烦人。   他不耐地睁开眼,头顶一片明晃晃的床帐顶,周遭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陌生。   我不是死了吗?他头疼欲裂。   这里是地府?不不不?这明明是自己的府邸。可是……好像是五年前……这床帐上的补丁看起来还是新补的。   宋知砚心乱如麻,跳下床左右转了圈,舔舔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现下的心情。   门口传来一声惊呼,一道胖滚滚的身影冲过来。   来福心疼地咋咋呼呼:“哎呦王爷,您怎么不穿鞋呀?这寒冬腊月的,冻坏了身子可麻烦喽!”   宋知砚把颤抖的手藏在袖子里,抿唇看了眼前的小太监一眼。   是了是了,是五年前,是自己被殷胜杀死的五年前,自己重生了,重生在了五年前,那个封赫刚登上皇位,先皇刚驾崩的五年前的冬天。   他上下打量了来福一会儿,把人看得心里直发毛。   “陛下在哪?你……来福,现在是什么年月了?”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来福这下可真是大惊失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王爷该不会是真过度劳累,把人给累傻了吧?!   “我问你现在是什么年月!你这是在干什么?!”见他讷讷不语,宋知砚霍然起身,压抑不住的焦虑不安怦然爆发。   “回王爷话……陛下……陛下在校场训兵……陛下今年仲秋前登基,今儿个是宁兴一年的腊月二十八,您……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来福还是很担心。   宋知砚瞥他一眼,整整衣袖掩去忧虑,沉声道:“无妨,备轿,本王要进宫见陛下。”   来福半信半疑地躬身退下,到门口时候又被叫住。   宋知砚紧蹙着眉:“算了,别备轿了,牵匹马,本王自己去。”   还是骑马快些。   他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透的茶,摩挲着茶杯缓缓叹气。   罢了,大概是老天爷看自己怨念太深,姑且让自己重活一世,这次,该杀的,该处置的,可一个都不会再手软了!   殷胜……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阴戾。   这次,不管你父亲如何保你,定要将你的人头挂在城门口曝晒到化!-   时值腊月寒冬,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宋知砚打小身体就不是很好,畏寒的毛病更是花了大价钱请了多少御医都没能医好。   下了马,他裹好狐裘,把几乎要冻僵的手捂在手炉上,丝毫没有了刚在在街上策马扬鞭的意气风发。   先皇带着他打下了这江山,他又用五年的时间辅佐先皇攘外安内,不幸创业未半而先帝卒,这辛苦得来的江山便落在了他唯一的儿子——封赫身上。   想起封赫他就一股子无名火,扯过一边一个站岗的侍卫,让他给自己带路去找封赫。   侍卫自然是认得这位年纪轻轻就封了王的宋大人,看他大冷天的冻得脸都红了,更是不敢怠慢。   其实宋知砚也不是没有自己当皇帝的机会,当年先皇把他从殷胜手里救下来,带着他打江山,他的谋略和智慧可谓是举世无双,先皇是有意要把他推上皇位的。   但宋知砚拒绝了。   一来是因为先皇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知遇之情,二来是那奏折……   实在是太多了,遭不住。   “王爷,陛下就在前面了。”   宋知砚回神,下巴在柔软的狐裘上蹭了蹭,顺着侍卫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光着上半身在雪地上做俯卧撑的封赫。   周围一圈子将士皆光着上半身,火气朝天大声给他查数。   宋知砚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这家伙为了让自己替他批奏折,真的是一天有一天的气人主意! 第二章 禅让   宋知砚从十二岁那年被先帝收养,见着了封赫,到现在二十四——如果不算重生前活的那五年,这么十二年的时间,他当过封赫的陪读,当过他的太傅,和他小时候上树掏鸟蛋,长大后一起在战场摸爬滚打,在朝堂中叱咤风云舌战群儒,其中大半时候都是在给封赫处理烂摊子。   先帝临终时候让自己好生辅助他,要打要骂尽管招呼,实在不行取而代之。   临终托孤,人之将死,宋知砚当初一口答应下来对他一辈子不离不弃,但上一世不还是被奸佞之臣给算计地尸首分离……   罢了罢了,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再纵容下去,这家伙也不是个愚笨的,再推脱也得让他把担子架起来!   宋知砚把手背熨在手炉上,踩着一层昨夜的积雪走过去,行至一半,看到封赫和那一群汉子健硕的胸肌腹肌,还是不好意思再上前一步。   他四处看了看,瞧见了不远处坐着打瞌睡的来喜,走过去把他叫了起来。   来喜乖乖过去叫人。   宋知砚跺了跺冻得冰冷的脚,没由来地有些紧张。   来喜过去说了什么,一群人瞬间不起哄了,封赫从雪地上站起来,眯眼看向来人,嘴角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缓步朝宋知砚走过来,身上的肌肉好看有力,剑眉星目压迫感十足。   反观宋知砚,一件雪白的披风简直把人从头包到了脚,捧着手炉脸也冻得通红,面如冠玉五官精致,乍一看还以为是谁家不谙世事的小公子偷跑出来了。   小公子看到他就来气,在冰天雪地里腾出只手来二话不说拧上了他的耳朵。   “什么天儿你不看看?!啊?!这么冷还穿这么少,回头受了风寒正好让我替你批折子?倒是打得好算盘!”   封赫“嘶”一声,皱着眉躲开。   “只是和赵参军一起训训士兵,不让朕打仗,还不让朕训兵不成?”封赫眯着眼,一脸不耐。   “训什么兵?今日的奏疏都批完了?批不完就不让御膳房传膳了吧,耽误事!”   这下他可算是神情有些慌乱,批折子只是累些,不吃饭可怎么行?   “干饭了干饭了!陛下今儿要不要留在骁骑营吃?今儿个打牙祭!”   不远处的赵参军大着嗓门招呼。   封赫勾起唇角,正要借此逃离太傅大人的紧箍咒,熟料还不等转过身去便又被宋太傅给揪住了耳朵。   “不、许、去!”   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封赫不敢留下了。   回去景仁宫的路上正好遇着神色匆匆的中书令殷承。   宋知砚对他儿子恨之入骨,重生回来想了半天怎么想怎么觉得作为他父亲的殷承横竖也脱不了干系,现在看着他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   殷承毫无察觉,看着他还一心想着摄政王果真辛苦,都快过年了还往宫里跑。   两人各怀心事,打了个照面也只是简单问了个好。   “丞相大人今日怎地进宫来了?大过年的,还是要在家多陪陪家里人。”宋知砚笑着说道。   “啊,是给陛下的那本治国策,好像是缺了几页。”他从怀里掏出本新的,“拿错了,这本才是。”   封赫颔首点头:“确实,不过那本治国策……有些地方朕不是很懂,不知殷大人现在有空吗?”   宋知砚瞳孔放大了一瞬,心里很是诧异。   他怎么这么好学了?   封赫早年陪着先皇打江山,排兵布阵是一绝,心思城府自然不可小觑,可惜醉心兵法武学,脑袋再聪明也死活不往治国上使劲儿,平日里跟自己说五句话有两句都是“朕想禅让,然后去打仗。”   事出反常必有妖,宋知砚狐疑地看向他,心情复杂。   难道这一世跟上一世并不是完全一样的?   那其他的呢?   事情的走向是不是也会跟前世大不相同?   一切都好像变得不可控起来,宋知砚手心出了一层细汗,他舔舔嘴唇,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怎么了?是不是穿的太少了?”封赫发现他的异常,说话间就已经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裹到了他身上。   宋知砚脸色苍白地看着他,抿抿唇躬身告退:“臣突然想起来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说完不顾封赫诧异的眼神,仓皇离开。   封赫看着人匆匆离开的背影,神情微闪,但很快又被他掩饰过去。   “丞相大人,咱们先回御书房罢!”   他笑着说道-   从史官回来天已经大黑了,夜幕四合漫天星辰璀璨。   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宫里挂上了不少红灯笼,一派祥和喜庆。   宋知砚裹了裹狐裘,快步朝景仁宫走去。   他在史官查了一下午,从前朝史料到帝王起居注,捡着重要的看了一遍,可算是把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   历史还是那些个历史,估计以后的发展也会遵循着前世的大致脉络——除了殷胜逼宫谋反,这一世他绝对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但关于封赫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他实在是找不到头绪,最后索性不管了,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重生这种事都能发生,封赫变勤快倒也显得不足为奇了。   到景仁宫时封赫正在用膳,很是寡淡,丝毫没有传统帝王的铺张。   大合国建国时间短,现如今政权不稳国库空虚,到处都虎视眈眈,封赫打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倒是也不喜铺张奢侈。   宋知砚挨到他身边坐下,跟来喜要了个碗,从封赫面前的大盆里舀了碗炒饭。   “晚上少吃点,当心积食!”他训道。   封赫看着他认真点头,丝毫没少吃一点儿。   封赫看了他一眼,问道:“这么晚了还不回去?需要让来喜给你收拾间寝宫吗?”   宋知砚塞了嘴炒饭,皱了皱眉,把碗放下了,起身去倒茶。   “殷丞相晌午过来不止是送书这么简单吧?”   “嗯,想给他儿子谋个差事。”   “他儿子?殷胜?”   “正是,他不就这一个儿子吗?也不成器,整日里花天酒地。”   宋知砚紧攥着茶杯,拼命压抑心中翻涌的恨意。   “殷承倒是个忠心的,不过他想给殷胜谋个职位,不知道怎么安排好。”封赫语气听不出喜怒。   宋知砚把手中的茶杯掷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冷笑出声,脸上是封赫从没见过的阴戾恨意:   “忠心?陛下可要小心提防着,别忘了他可跟侯凉是一家的,侯凉这人是四藩王之一,保不齐就有什么危险想法!”   封赫愣了一下,接着火上浇油:“朕自然知道,不过嘉王此人也只是贪财好色,还是可以用的。”   宋知砚咬牙切齿,又不能说出自己重活了一世这种“胡话”,于是说话越发不阴不阳:“那可说不准,养个哈巴狗还得提防被咬了害狂犬病呢,更何况是喂不饱的人!” 第三章 花楼   封赫端着盆的手愣了下,空气突然一派静默。   他起身缓缓走到宋知砚面前,满脸担忧地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然后又摸摸自己的。   “是不是今天太冷,冻傻了?你在说什么胡话?”   宋知砚自知情绪太过激动,闭眼退后两步,坐到椅子上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吨吨吨灌了肚。   这才稍微冷静些。   “陛下用膳吧,微臣就不打扰了。”宋知砚起身,“明日一早,微臣会来给陛下上课,顺便把这些天积压的奏折拿来,希望陛下保持今日的状态,早日成为一位治国有方的明君。”   他面无表情朝他行了礼,一甩袖子告退了。   封赫一句“朕想禅让”堵在喉头,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把饭撤下去罢!”封赫放下盆,揉了揉额角一脸阴沉。   翌日一早,来福便进了宫,代替宋知砚向封赫道歉。   “王爷昨夜腹痛难忍,生生挨到半夜,谁也没告诉,最后实在是受不了了才传到太医,折腾了一宿,怕是不能来给陛下上课了。”   封赫皱了皱眉:“无妨,来喜,带着赵太医去太傅大人府上,还有库房里那些个燕窝之类,务必要把人治好。”   来喜领命退下了,封赫见人消失在自己视野外,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德子,准备些银两,朕要出宫!”-   芙蓉帐暖度春宵,莺歌燕语好逍遥。   城中最大的花楼,就算是临近过年也不见门庭冷落。   宋知砚穿着一套深蓝长袍,外着一件玄色披风,更衬的脸苍白如纸。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衣着暴露在外揽客的莺莺燕燕,仿若一个玉面修罗。   “来喜来福,进去找他。”   周围姑娘柔若无骨地缠上来,又被宋知砚一个眼神瞪回去。   妈妈连忙走上前来,拉过不懂事的姑娘,赔笑道:“哎呦王爷,这俩姑娘不懂事,惊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宋知砚不想与她交流,不自觉地退后两步,左右看了看才反应过来来喜来福都进去找人了,顿时有些无措。   他舔舔嘴唇,绷起脸从嗓子里压出低沉的一声:   “滚开!”   妈妈知道他的手段,闻言连忙拉着俩姑娘退后,躲得他远远的。   花楼门口人来人往,各个都不住地往宋知砚这边看。   一个男人来花楼,却站在门口不进去,怎么看怎么纳闷。   宋知砚如芒在背,低头掩住慌乱神色。   “舅舅,这家花楼可是京城一绝,您这回来可不能错过喽!”   “哈哈哈哈哈这你倒是知道的多!”   身后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宋知砚一瞬间只感觉血液从头凉到了脚。   是他。   恨意滔天袭来,他紧攥着手,指甲嵌入肉里却毫不知觉。   声音越来越近,宋知砚被疼痛稍微唤回了些意识清明,忙快步走进了花楼。   先躲起来再说,报仇的事……现在还不行……   迎面正好撞上封赫,他也顾不得训他了,拉着人手腕就上了楼。   “知砚你听我解释……怎么了?”封赫被他阴沉的脸色吓道,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来花楼这件事生气。   宋知砚也不说话,走到二楼才松开他:“带我去你刚才的房间。”   封赫:“啊?”   宋知砚又瞪了他一眼。   封赫自知理亏,心虚不已地乖乖带着人过去了。   楼下一阵阵娇笑声传来,姑娘们估计是攀上了刚来的那两位主儿。   两人进了房间关了门,偷吃点心的来喜来福吓了一跳,连忙吞下嘴里的食物,垂首站到一边。   封赫彳亍着坐立不安,见他久不开口,愈发不安:“知……太傅大人是如何知道朕…来这儿的?”   一旁的来喜低头跪下:“回皇上,是奴才……奴才没找到燕窝,回去问您,却发现陛下您不见了,问了侍卫大哥,这才知道您竟是来这糟践人的地方了!”   他一副“我都是为了你好”的语气态度,实在是让封赫说不出呵斥的话来。   “那燕窝找到了吗?可给太傅大人送了过去?”封赫问。   来喜正要答,宋知砚却终于开了口:“陛下来这儿干什么?上月殷丞相提出纳妃的事儿,您说不着急,怎么现在竟要出宫来找乐子了?”   封赫轻声叹了口气:“跟这儿的姑娘没关系,朕是为了……”   “怎么?陛下是个断袖?臣可从未听说过这万花楼里还有小倌。”   来福在一旁暗道完蛋,王爷您生气归生气,别这么口无遮拦啊!   这可是对陛下的大不敬,是要砍头的!   封赫正要出声辩解,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这儿哪间房我们不能进?本少爷出门看了黄历,就要这间房!风水好!”   “这可使不得啊殷少爷!这屋里的是贵客!得罪不起的!”   “那我你们就能得罪的起了?!还贵客,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贵客,能贵的过我舅舅!”   宋知砚脸色越发难看,盯着门口晃来晃去的人影,仿佛下一秒就能上去骂人个狗血淋头。   封赫听到声音脸色也沉了下来。   外边的不是别人,正是宋知砚刚在在门口看见的那俩人——前世谋反杀了自己和封赫的仇人,以及他的舅舅,嘉王侯凉。   来喜来福看俩主子正襟危坐脸黑如墨,咽了咽口水想过去拦住他俩,被封赫低声叫住了。   妈妈终于还是拦不住俩人,门被大力踹开,殷胜揽着个美人一脸桀骜:“谁啊这么大……王……王爷?!”   被忽视的封赫:“……”   妈妈和几位姑娘见势不妙,慌忙逃走了。   “放肆!见到圣驾还不速速跪拜!”来喜吼道。   俩人这才看到一脸风雨欲来的封赫,连忙下跪告罪。   宋知砚看到他这张脸就恶心,恨不得现在就上去将他千刀万剐。   “殷少爷好大的面子,怎么?需要朕把这间风水好的屋子让给你么?”封赫凉凉开口。   殷胜口不择言,早被吓破了胆:“草民……不敢,不敢打扰陛下和王爷的好事,草民……”   宋知砚现在是真的恨不得上去扇他了。   “来福,掌嘴,看他还敢不敢乱说话!”   宋知砚冷笑着吩咐道。   殷胜吓得浑身发抖,头都要低到了地上。   “慢着!”封赫突然叫住了他。   宋知砚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怎么?他冲撞圣驾,本王还教训不得?” 第四章 窝囊   “朕不是这个意思。”封赫看起来脸色更是阴沉,往椅子上靠了靠,挥挥手冷笑道:   “掌嘴怎么够,殷胜,自己进宫领罚,二十杖。”   宋知砚气急,也来不及反应他今日怎么这么顺着自己,挥挥手就要让来喜来福把人押下去。   二十杖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要知道,宫里的二十杖,是用铁铸的粗棍子,执邢的都是人高马大的成年侍卫,一棍子下去就要皮开肉绽,更不用提是二十棍子。   况且这殷胜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这要是真打完,死在宫里也是极有可能的。   听到这话殷胜简直如遭雷劈,瘫软在地上浑身颤抖,旋即又立马跪好朝着两人不住磕头求恕罪。   宋知砚眼神一凌,狐疑地看向他。   怎么这么窝囊?   “陛下,殷胜这孩子也是无意冒犯,要是您非得罚的话,就请也罚本王一个管教不严之罪吧!”侯凉跪下请罪,想替他求情。   封赫板着一张脸,看向宋知砚:“太傅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置?”   宋知砚冷笑一声,看向两人的眼神越发令人胆寒。   封赫虽然平日里无心朝政,但他领军从严铁面无私的战神名号可不是白来的,这下就连他都亲自发话要重罚,那……   殷胜万念俱灰,双目都失了焦。   屋里落针可闻,几人都等着宋知砚下最后的裁决书。   一声轻笑泄出,宋知砚忽地笑了。   “罚这么重做什么?殷小公子的父亲是我大合国国之栋梁,舅舅当年也是豁出性命陪先皇一起打天下的,怎么能罚那么重。”   宋知砚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一双好看的杏眼微弯,笑着开口道。   侯凉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心说摄政王和陛下不和的消息难道是真的?   还不等他纠结完,封赫也跟着缓和了脸色,笑着说道:“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朕也不好过分计较。”   “今天这事儿我会告诉殷丞相,让他以后对你多家管教,能少出门就少出门,这也快过年了不是?”   宋知砚笑着接过话,仿佛刚才盛怒的不是他。   殷胜劫后余生,虽说实在是看不懂这两位为何变脸如此之快,但不用罚了自然是最好的。   侯凉又拉着人千恩万谢了半晌,这才退了出去。   宋知砚看到两人的衣角消失在门外,终于端不住做笑的样子里,脸色立马便拉了下来。   封赫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是终于轮到自己了。   果不其然,门一合上,他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过来拧上了他的耳朵。   “别,太傅大人,我这耳朵刚生了冻疮……”   来喜来福:“……”   没眼看……   宋知砚咬牙切齿训这个不争气的:“来这儿干什么?嗯?”   他自然不敢说出实情,只能打着马虎眼扯谎。   “没什么,就是听闻这儿的花魁貌美,想着来看看,给你送到府上做个——”   “我用不着!”   宋知砚打断他的话,松开了封赫的耳朵。   “你有空操心这个,不如想想怎么先给皇家开枝散叶!与其寄希望于把皇位禅让给我,不如快点生几个皇子出来接班,让我也少遭点罪!”   “朕比太傅大人年轻,自然不好赶在前头!”   宋知砚凉凉瞪他一眼:“油嘴滑舌!”   他虽然这么说,想让封赫开枝散叶,但放眼望举朝上下,也确实没什么能送进宫里的女子。   宋知砚回去后便让来福把这京中待字闺中的小姐画像资料找来了,在书房研究了一下午,直到晚上才抽空进了趟宫。   封赫正在御书房窗户前一脸肃穆地站着,看起来满腹心事。   宋知砚进去后解了披风,感受着屋里的温暖,满足地发出一道小声的喟叹。   “奏疏批完了?”宋知砚搓搓手,到他身边坐下。   他闻言回头,抬抬下巴指向书桌。   宋知砚顺着看过去,只见一摞奏疏整齐摞在一起,随意打开一本,都是用朱红笔批好了的。   “今天倒是不错,我就知道陛下脑子灵光,果然学什么都快!”   宋知砚满意地放回去,盘算着明日多送一摞过来。   封赫被夸颇有些得意,压着开心嗯了一声。   两人又凑在一起商量了些封赫拿不准主意的,来喜突然敲门求见陛下。   封赫让人进来,问他有什么事。   “启禀皇上,御膳房在准备明日的年夜饭,差奴才来问问,今年还是连带着王爷的也一并准备了么?”   宋知砚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明日就是大年三十了。   宋知砚早年颠沛流离时候被先皇所救,一直是在封家过的年,如今算下来,也有十好几年了。   御膳房自然是要准备他的饭菜的,宋知砚今年还是要在宫里过年,就连寝殿,都是一直给他留着一间的。   年夜饭也没有多丰盛,宋知砚父母早就没了,封赫也只有一个姐姐,还远在别国,没回来。   去年还有封赫的父亲陪着,三个人虽说冷清点,但也有点年味儿,今年是真真儿没意思极了。   宫里早早就挂上了大红灯笼,小宫女们三三两两都喜气洋洋地准备迎接新年,一眼望去热闹非凡。   只不过这些热闹都是别人的,他们什么都没有。   关上门,屋里倒是暖融融,可这心里,真是凄凉无比。   宋知砚尚且刚从重生的后劲儿里缓过来点,现在越想越觉得上一世谋反那事儿不是自己看到的那么简单。   “怎么了?大过年的,别老是拉着脸的,来,朕敬你一杯,感谢太傅大人这些年的尽心辅佐!”封赫端起酒杯,朝他晃晃。   宋知砚思绪被拉回,勉强地笑笑,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这是城东那家酒庄最好的酒,入口绵软,但后劲儿也不小。   一桌子酒菜只有两个人实在是太冷清了,就算封赫很能吃,但俩人也吃不完这么大一桌子菜,于是来福来喜便惶恐着坐了下来。   四人举杯畅饮,不谈政事只谈家事,偷得浮生半日闲。   酒过三巡,封赫常年呆在军营里早就练就了千杯不倒的本事,宋知砚也是克己守礼的人,根本就没怎么喝,但那俩小太监是真被封赫给灌成了一滩烂泥。 第五章 钦慕于朕?   来福拍拍肚子,笑得傻呵呵:“王爷!看我看我!是不是瘦了点儿?”   宋知砚倒没看出来,但也不好让他伤心,于是只能苦大仇深地点点头。   “哎呀王爷您干吗拉着脸嘛!大过年的,多扫兴啊!再说了,您这都多大了?过了年是不是就二十六了?还没娶妻,人姑娘肯定是觉得你太凶,不想嫁过来!”来喜也口无遮拦起来。   “不不不!”来福一脸神秘,凑近了他说悄悄话,“来喜你不知道,王爷昨儿个晌午还看了一下午的京城姑娘的画册,要我说啊,这是……哎呦!”   宋知砚朝他脑门敲了狠狠的一下,断了他的口无遮拦。   封赫又干了一杯酒,神情带着些揶揄:“怪不得昨日你要劝我纳妃,原来是自己想……那为何还要拒绝朕给你塞人的好意?”   宋知砚脸色染上些薄红,丝毫没有了平日里咄咄逼人的样子。   “我是给你看的画像!”他急道。   封赫夹菜的动作一顿,问道:“给朕看?朕不是说了……”   “说什么?你还真打算孤家寡人一辈子?”他揉揉眉心,一副苦恼至极的样子,良久,又说:“罢了,这事儿回头再说。现下时局不稳,给宫里招人简直是把自己脖子往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的刀刃上放,还是再等等罢!”   封赫盯着他看了半晌,就在宋知砚以为他是看懂自己的良苦用心感动地无以复加说不出话的时候,这家伙突然来了句:   “太傅大人,你是不是钦慕于朕?”   宋知砚:“???”   来喜来福:“?!”   宋知砚不明所以,闻言沉了脸,伸手往他脑门上敲了下,笑骂道:   “钦慕你?你在做什么梦?”   封赫干了杯子里的酒,反问道:“你不是喜欢朕,那为何对选妃一事频频变换态度?这难道不是思春之人才会有的情绪吗?”   “你这是什么歪理?”宋知砚简直要给他气笑了,“我是就事论事!男子汉大丈夫,不立业何以成家?”   “那你为什么死活不接受朕禅让?”   “这是一码事吗?”   “你这么大岁数了还不娶妻,难道不是等着朕吗?”   “……”   “还有,你不接受禅让,却殚精竭虑为朕排忧解难,这难道不是喜欢吗?”   “……”   来喜来福酒都醒了,坐直了身子大气不敢出一口。   封赫越说越笃定,越说越觉得他就是看上自己了。   宋知砚面黑如墨,静静等他说完,冷笑一声,眼里满满全是鄙夷:   “陛下想多了,微臣所做的这一切,从来都是为了报答先皇。禅让一事,微臣自由体弱,怕是不堪此重任。”   封赫被他几句话噎死,迎着人似笑非笑的脸色,也不敢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之类的胡话。   大抵是朕喝多了吧,才会问出这种问题,这酒倒还真是后劲十足。   他勉强勾起唇角,提起酒壶给他满上:“朕说笑的,太傅大人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来,朕敬你,敬太傅大人兢兢业业鞠躬尽瘁!”   宋知砚这才稍微缓了脸色,自己驳了他的面子,他却没有想自己想象的那样暴跳如雷,这倒是让宋知砚不自觉反省自己是不是话说太重了。   “陛下英姿飒爽,天下女子皆神往之,是臣话说重了,陛下不要妄自菲薄。”他笑道,“我自罚一杯。”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纷纷扬扬落满了整个京城。   酒足饭饱之后,几人都有些酒意,宋知砚还惦记着府里的奏折,挣扎着招呼来福备车。   来福早就睡死了过去。   小德子和几位婢女进来,搀起大合国两位身份最尊贵之人。   “别回去了,这么大雪,太傅大人要是不嫌弃,跟朕挤一挤得了!朕是个粗人,不计较这些。”封赫皱眉看了眼窗外,有些担忧地开口道。   宋知砚喝了不少,脸颊红通通泛着股迷糊劲儿,闻言摇摇头:“不嫌弃不嫌弃!”   封赫正要伸胳膊接过他,熟料对方猛然大呼:“来人啊!带本王去偏殿!”   封赫:“……”   喝醉了倒是实诚,但说话还是一副谁也不想得罪的样子。   婢女正要扶着摄政王去偏殿歇息,门外突然冲进来个一脸慌张的小太监。   “陛下不好了!那半仙非得要回家!”   宋知砚稍微清醒了些,问道:“什么半仙?”   封赫瞪了那传话的小太监一眼,搪塞道:“你喝醉了,快些回去歇息罢!”说罢便从婢女手里接过他,仔细架着人胳膊带着他往偏殿走。   小太监看他要走,心下着急,忍不住小声又叫了一声。   封赫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卸下刚才面对宋知砚时的温柔笑意,冷冷道:“拿钱稳着,实在不行打晕过去,留着条命就行!别让他大过年的出来作妖!”   小太监被他周身气势吓得止不住颤抖,跪下领了命,斟酌着他话里的意思退下了-   过年对于宋知砚和封赫来说,也就大年三十和初一能歇上两天,其他日子还是要一边看着别人喜庆,一边苦哈哈地处理政事。   封赫最近对政事越发勤恳起来,倒是给宋知砚省了不少事儿。   “这有本殷承递来的折子。”封赫伸了个懒腰舒展下筋骨,笑着拿起来给他看,“让朕猜猜写的是什么!太傅大人要不要也猜猜?”   宋知砚刚批完一本关于殷胜大年初一骑马街上撞了人的折子,一肚子火,看见殷承的折子便想翻白眼。   “给他儿子求情的?”   “殷胜又犯事儿了?”   封赫闻言也是一脸厌恶。   “朕看看……不是求情的,是请朕去参加他的寿宴的。”   宋知砚嗤笑一声:“这事儿为什么要上折子?不能直接进宫说吗?”   肯定是因为殷胜的事,这老家伙护犊子举朝皆知,现在这节骨眼进宫肯定要跟自己掐起来。   他可掐不过我!宋知砚想。   “喏,陛下自己看看。京兆尹这折子力透纸背字字泣血,恨不得要将他千刀万剐。”宋知砚把手里的奏疏递给他,咬牙切齿道。   封赫狐疑道:“干了什么啊让孙大人都这么生气?左右不过是个毛孩子气性,莽撞又目中无人惯了,犯不着!”   等他看完手中的奏折,却再也说出不什么“犯不着”这种话了。 第六章 神秘旧友   殷承是先皇旧友,先皇当年打到皇宫的时候,还是他先帮着把传国玉玺给藏了起来,跟先皇里应外合,一举攻破皇宫。   他对朝廷的忠心是有目共睹的,前一段时间封赫无心朝政的时候差点以头抢地死谏当场。   这次的寿辰是殷承的六十大寿,但碍于现如今时局动荡,是以也并没有铺张,不过请的人都是些位高权重的。   宋知砚一万个不愿意来,更不愿意看到殷胜那张恶心人的脸,但又担心封赫自己来会出什么意外,于是最后还是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拉着个脸过来了。   马车在丞相府门口停下,殷承亲自出来接应,宋知砚掀开帘子露出张脸还是带着笑的。   一旁的来福简直要佩服死了,明明王爷在路上骂了一路,那架势简直不像是祝寿倒是去奔丧的,怎么变脸这么快!   “殷大人。”他挂着完美的笑,招呼下人把寿礼抬进去,“一点薄礼,笑纳。”   “王爷这说的哪里话,人来了就好,还带什么礼啊!”   两人寒暄着正要往府里走,不远处一声“陛下驾到!”又止住了他们的脚步。   来喜跟在封赫马车旁边高声通报,众人连忙跪下迎驾。   宋知砚没跪,他不用跪。   封赫下了马车,沉声令众人平身。   他穿着一身玄色对襟宽袖袍衫,腰间饰以美玉环佩,下裙绣有细金暗纹;外围一件同款披风,通身黑色,肃穆硬朗。   宋知砚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白,顿时觉得他像是故意为之。   “我昨晚不是说让你别再穿一身黑么?怎么又……这身好像还是去年我给你置办的?”宋知砚嘴角带笑,走到他旁边小声问责。   封赫脸绷着,一脸不虞的样子。   “怎么?这身不好看么?”   他稍微伸了伸胳膊,想在他面前转个圈又生生忍住了。   宋知砚无奈点头:“好看,陛下丰神俊朗,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   封赫满意地轻哼一声,抬起下巴一脸得意。   来喜来福在后边看着这并排走的两人,忍不住心里发毛。   “这俩人一黑一白,简直活像那……”   “嘘!大人寿辰呢,别乱说话!”   来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向殷丞相的眼里满是担忧。   好家伙,这真真儿是奔丧来了。   院子里搭了戏台子,正咿咿呀呀不知唱的什么,倒也一派热闹。   宋知砚随着殷丞相落了座,目光扫了一圈,倒是没看到殷胜的影子。   “冷不冷?”封赫坐在他旁边,凑过来些问道。   宋知砚收回目光,拢了拢袖子:“还好。陛下有看到殷胜么?”   封赫微微摇头:“不曾。想来也是惹了事,不敢在人前蹦跶了。”   宋知砚若有所思点点头,目光放回到戏台子上去,看起来倒是一本正经。   殷承送两人过来后边又过去招待客人了,戏台子搭在院子里,众人也都坐在院子里。   天空阴沉沉的,看起来是想下雪了。   宋知砚啧一声,看了眼封赫冻得通红的耳朵:“既然那小子不在,本王就先回去了。劳烦陛下待会儿跟丞相大人打声招呼。”   说着不等他回应,起身便要走。   身后一阵悉悉索索,封赫拉住他的胳膊:“等一下,朕也不等了。听说那天香楼菜色一绝,太傅大人要不赏个脸,朕请你吃酒?”   天香楼……   宋知砚想了想,勾起唇角笑了:“如此,便多谢陛下。”   他冷面冷心,平日里对谁都是一副恨不得杀你全家的活阎王表情,现下笑起来,倒是如那春雪消融,直直地笑得人心尖儿痒痒。   封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笑,也跟着微微勾了勾唇。   两人上了封赫的马车,来福去知会了丞相一声,丞相颇为意外,但也不好阻拦。   这数九寒天的,人都回马车上去了,一个皇帝一个摄政王,得罪不得。   天香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高档酒楼,据说厨子众多,从南到北哪儿的都有,故以菜色也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两人进了二楼雅间,房间里暖和极了。   宋知砚解下披风放到一旁,看起来心情不错。   封赫不明所以:“怎么了?不是没见到殷家那小子吗?怎么还这么开心?”   宋知砚倒了杯茶水缓缓喝着,闻言笑容更大了些,好看的杏眼微弯,倒显得有些稚气。   “无事,这酒楼老板恰好是我一位旧识,许久未见了,不知今日他在不在酒楼。”   上一世的封赫自始至终都不知道石光霁的存在——或许知道,但也只知道是他的得力手下勋王石风的弟弟,但石光霁和自己的关系,确是一直瞒着他的。   小二按照吩咐把自家老板从万花楼给叫了回来,战战兢兢掩上了门。   石光霁看到封赫的时候神情有些愣怔,但很快恢复了正常,跪下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许久未见,近来可好?”宋知砚笑得真心诚意。   封赫在一旁看着他对人那么笑,心里很不是滋味。   明明对自己不是扭耳朵就是黑着脸骂,怎么对他这么温柔?   你都没对朕笑过几回!!!   石光霁闻言很是疑惑:“我们不是年前才见过?”   “上次见面都是去年的事了啊!”   “……”   封赫咳嗽两声清清喉咙,黑着脸问宋知砚:“他是谁?不给朕介绍一下?”   宋知砚:“陛下不认识他?”   封赫疑惑道:“朕该认识吗?”   宋知砚:“……”   他看了眼石光霁,示意他自己说。   石光霁拱手行了个礼,有些不情不愿:“勋王石风,是草民的哥哥。”   封赫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随即微微皱眉:“怪不得朕看你甚是眼熟。不过石将军只说他有个妹妹,不曾提过你这个……弟弟。”   石光霁闻言笑意更深,咬牙切齿解释道:“草民家中只有我和哥哥,并没有什么妹妹。想来是哥哥常年行军打仗,记忆混乱了。”   封赫听这语气,也没再追问下去。   “弟弟还是妹妹不重要,”宋知砚接过话茬,“光霁富可敌国,情报系统较完善,陛下以后有事可以找他。”   封赫眉头拧地更深,看了看嘴角带笑的两人,缓缓点了点头。   上一世是对封赫不信任,毕竟他也确实不理朝政,所以便没把石光霁介绍给他,这次不同了,封赫最近浪子回头,肯用心学习,又是个可塑之才,这些早晚是要一步一步都还给他的。   如果还是跟上一世一样,不做出任何改变,恐怕到时候下场也会和上一世一样。 第七章 不大合适吧   下午果然下起了小雪,稀稀拉拉惹人心烦。   宋知砚带着封赫讹了石老板一顿酒菜之后便跟着封赫回了宫。   奏疏还没批完呢。   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宋知砚放下笔,起身关严。   “这有段朕不是很懂,太……知砚现在有空方便给朕讲一下吗?”封赫攥着书的指节用力到发白,语气也有些小心翼翼。   宋知砚奇怪地转身,重重拧眉:“陛下叫我什么?”   封赫眨眨眼,滚了下喉结小声重复了一遍。   宋知砚走过去,带着点从窗户那沾惹来的寒气,说道:   “不是下官倚老卖老,但下官比陛下大了五年,当了陛下的太傅,尽心教导辅佐陛下那么多年,陛下觉得您叫我‘知砚’,合适吗?嗯?”   “那……宋哥?”   “……”   “不是,”他急了,“你跟那个谁,那个石光霁就一直知砚知砚的叫,为什么朕不可以?”   宋知砚哭笑不得,实在是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计较的,果然还是年轻气盛,什么事都要争个高下。   “他早年救过我,与我是生死之交的好兄弟。你……想叫就叫,这也要与人争?”   封赫讷讷不言,憋了半天正要说些什么,外边突然慌慌张张闯进来的小太监,抖如筛糠跪在地上。   “何事如此慌张?”宋知砚冷声问道。   小太监缓了缓,抖着声音开口:“回……回王爷话,丞相府里的……丞相遭刺客暗算。”   “那丞相可无恙?”封赫紧皱眉头,问道。   大喜的日子,可别生日变忌日!殷承要是一死,侯凉势必不好牵制,还有那个殷胜,个中关系盘根错节,封赫简直不敢多想。   宋知砚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明明上一世殷承生辰那天好像没出事,怎么这回……   “丞相夫人替丞相大人挡了一剑,被一刺穿心,血洒当场,丞相大人也昏了过去!”   “快!”封赫也脸黑如墨,揉揉眉心,招呼道“来福,去备马,来喜,找几个御医过去他府上!”   宋知砚心下涌出大量的不安,抿唇拉了拉封赫的袖子,沉声低头道:“我也去。”-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晦暗的天空泄不出一丝太阳光,灰蒙蒙地北风刮着怒号,一股子冬日的肃杀气氛。   封赫下了马,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把宋知砚从马上抱了下来。   宋知砚落地后便挣开他的手,瞥一眼有些不服气:“我自己可以。”   封赫便顺势放开他,不待人通报便大步进了丞相府。   府上正乱作一团,大理寺卿恰好在殷承府上,此时正蹲在地上查看死者情况。   宋知砚紧跟在他身后进来,一眼便看到了殷承。   宋知砚:“???”   不是说丞相昏死过去了么?   封赫也是一愣,看向殷承,问道:“你不是昏过去了么?”   殷承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回陛下,不是下官,估计是传话的小厮没说清楚。是门下省尚书,曹康曹丞相的夫人遇了刺。”   封赫摆摆手示意他待会儿再说,上前一步拨开人群走到事发现场。   地上躺着的,正是曹康的妻子,从五品诰命夫人。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宋知砚也跟上去,蹲下看了看尸体。   “刺客是何人?竟在这么多将军武官面前生生把人给杀了?!”宋知砚起身,环顾四周,沉声问道。   周遭众人迫于他的气势,皆不敢开口,各个低着头面有愧色。   曹康是重臣忠臣,上一世尽心辅佐大合国,对宋知砚好像格外偏爱些,多次邀请他到府上喝茶,态度很是热络。   曹家几个儿子皆早夭,老来无所依仗,曹夫人更是把宋知砚当自己亲儿子对待,现下挂在腰间的玉佩,还是曹夫人年前送的呢。   宋知砚双目有些赤红,实在是有些接受不了。   本以为重生一回可以避免些无辜的杀戮牺牲,但自己重生后命运的齿轮好像悄然转动了,最近发生的一切,皆出乎他的意料。   “给本王彻查此事!封锁京城,许进不许出,务必要把刺客绳之以法!”   宋知砚声音掷地有声,字字咬牙切齿,带着泣血的恨意。   骁骑都尉看了眼封赫,封赫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他这才拱手领了命,下去布置了。   封赫拍拍他的肩,叹了口气:“人死不能复生,节哀。还是先去看看曹丞相的情况罢!”   宋知砚抬头跟他对视一眼,闭眼深呼吸一口,压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再睁眼时神色已恢复如常。   曹丞相正躺在床上人事不省,黑白参半的头发乱极,显然也是经历了刚才一场惊吓,气急攻心。   御医到了,众人赶忙把人请进来。   事到如今,殷承也无心再过什么生辰了,只好朝各位宾客赔笑道歉,好生把人送了回去。   外边又下起雪来,纷纷扬扬,下大了。   宋知砚和封赫两人在殷府等了半天也不见曹康转醒,此事还疑点颇多,不宜久留,便也只好告辞。   路上,两人共乘一骑,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两人肩颈,像是鹅毛般轻盈柔软,落下身上便知是彻骨的寒意。   封赫把披风抖开,把他包在自己怀里,问道:“为何不等雪停了再走,仔细受了风寒。”   宋知砚攥着他胸前的衣襟,闻言从披风里探出个头来,眸色古井无波:“要回宫一趟,晚会儿一起去大理寺,这件事决计没有那么简单。”   一枚莹白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封赫低头正好和他对视,看着他眨眨眼,那雪花便融化成水珠挂在了他鸦羽般的睫毛上。   封赫心想,太傅大人当真是好看啊,可惜一股子倔劲儿,手段又狠,不然只怕满京城的姑娘都要倾心与他。   不过那样想想又觉得不舒服,太傅是自己一个人的太傅,可不能便宜了那些个只知哭哭啼啼的小娇花!   宋知砚又把头缩回去,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他的胸膛一下:“看什么?看路!”   封赫:“……”   两人一路紧赶慢赶到了皇宫,刚坐下还没回过温来,下边便有人来报,说是曹丞相醒了。   宋知砚正要起身再去,被封赫按下。   “一身冰碴子还没消干净,不许过去!”   宋知砚瞪他一眼,眼含警告。   “醒是醒了,可是……”那传话的小太监有些发抖,“曹大人,好像是中了邪,醒了便哭叫不止,连人也认不得,只说要找夫人,又哭又笑的,御医给施了针,但估摸着是……疯了。”   宋知砚:“?!” 第八章 变故频生   曹康肱股之臣,疯了这事可是非同小可。   一日之内,夫人没了,人也疯了,子嗣又绵薄,仅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女儿,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安置。   宋知砚披上外袍就要往外头走,封赫没拦他,也起身要出去大理寺,疏离一下这案子的细节。   门口突然又慌慌张张扑进来个小太监,撞了两人满怀。   “大胆!”封赫不悦地拧起眉,厉声喝道,“做什么如此慌张?像什么样子!”   小太监跪在门槛外颤颤微微,小心抬头看了眼宋知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知砚:“???”   封赫头疼不已,摆摆手示意他但说无妨。   “回陛下话……那个半仙……跑了!”   宋知砚:“什么半仙?”   “这个回头再跟你解释,什么时候跑的?”   “就您今上午去殷大人府上的时候,他偷了奴才的令牌,混了出去。”   封赫早知他要跑,但没想到前几天挨了几板子居然这么快就活蹦乱跳了。   “跑便跑了,留着也没什么用,左右不过是个江湖骗子。”   小太监闻言头都要扎到地砖里去,抖着声音说道:   “他偷走了不少值钱玩意,包括您藏在御书房暗格里的那枚玉佩……”   封赫:“?!”   封赫强忍着杀人的冲动,看了眼一旁疑惑的宋知砚,压着火气一字一句:“给朕捉回来,生死勿论!”   宋知砚眼神一凌,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玉佩,会让他如此惦念。   但那淬炼于战场尸山血海的气势实在是骇人地紧,宋知砚站他身边只感觉无限的压迫感,于是也没多问,只是看了眼他黑沉的脸色,随即便快步走了出去。   再回到殷丞相府上的时候,曹康正蓬头垢面地要往荷塘里扎。   几位丫鬟小厮死死抱住他,宋知砚一时心中抽疼,看着他晌午还打理得当的外袍里衫沾了大一块小一块的泥印子,鼻头上还有不知什么时候磕破的一块皮,双目浑浊疯疯癫癫,哪里有半点以往儒雅老学士的样子。   他快步走上前去,叫住曹康,声音有些颤抖:“曹大人!您……还记得我吗?”   “夫人……你是我的夫人对不对?哈哈哈哈哈……慧儿……你是慧儿……”他哭一阵笑一阵,看着他显然是不认得了,胡言乱语叫着夫人的闺名,涕泗横流。   宋知砚闻言更是鼻子发酸,拉过他的袖子帮人理了理头发,哽着嗓子劝道:“曹大人,夫人正在家里等您呢,咱先回去好不好?先回去。夫人在家呢!”   殷承也慌忙过来,一脸的不知所措。   “王爷……这可怎么办啊?曹大人这一直在我府上,实在是照顾不周啊……”   “来福,送曹大人回去府里。”宋知砚心里也难受,只好先让来福把人送回去。   左右家里还有些庶女丫鬟小厮,总不会没人照顾,   人一走,宋知砚便立马收敛了神色,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殷承,拱手道:“殷大人,本王告辞,稍后会有人带各位去大理寺协助调查,还请大家尽量配合。”   众人顿时表情各异,却也没有人敢出来反驳。   宋知砚直起身来,拢拢袖子就要离开,忽然想起来件事,环顾四周也没找到那人的身影,于是问道:“敢问贵公子去哪儿了?今日好像一直没见他。”   殷承闻言叹了口气,甩了下袖子面色尴尬:“犬子……前些天惹了事,现下正在祠堂罚跪。”   宋知砚若有所思点点头,这大寿的日子,殷承又向来对这个唯一的儿子骄纵无比,想来肯定不会是真的跪着了,必然也是惹了事怕被责难,躲起来了。   “小孩子不懂事,”宋知砚说道,“不打不长记性,丞相大人有时候还是过于心软了。不过本王也理解,这亲儿子,自然不是什么横冲直撞的小姑娘能比得上的。”   殷承:“……”   “要是骑术不精,可以送到宫里来,让赵参军带着练练,必然会一日千里大有长进。”   他又说。   这下殷承是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能陪着笑说已经赔了那女子银钱,以后绝不再犯之类的话。   宋知砚略微颔首,冷着一张脸离开了。   待人一走,众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殷承攥紧了拳头,气的胡子直抖。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居然就这么把这丢人事儿说出来了,简直……简直是……   “那逆子跑哪儿去了?”殷承转头低声吼道。   一旁的小厮回道:“回老爷,早上就不见了踪影,估摸着是去了……去了少爷惯常去的那些地方……”   他惯常去的地方自然都没什么好地方,殷承气的发抖,险些要昏过去。   今年是撞了什么太岁,过个寿辰都不得安生!-   夜幕降临,雪下了一下午,终于停了,洋洋洒洒给宫墙上堆了一层银装。   宋知砚和封赫一起回宫,各怀心事。   曹康夫人怎么会死了呢,自己才重生没几天,怎么会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不得不说,从一开始的觉得自己坐庄的信心满满,这短短的几天,宋知砚还是不得不承认,有些事,确实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他转头看了眼封赫,借着门上的灯笼光眯眼打量着他。   就连封赫,也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盯着朕做什么?”   封赫奇怪转头,推开门进去。   宋知砚收回目光,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无事,只是想起来你小时候的事儿,有些感慨罢了。”   封赫:“???”   “朕小时候……太傅大人想起了什么?”封赫接下披风,坐到火炉旁,随口问道。   宋知砚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搪塞他的,哪里是真想起了什么感人至深的竹马情谊,一说小时候,脑子里全是他跟自己作对的那些个糟心事儿。   他摆摆手,明显不想多说:“没什么,刚想起来现在又忘了。”   封赫点点头,明显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父亲把宋知砚捡回来的时候,洗干净了白白净净,自己还以为是父亲给捡了个小媳妇回来,高兴地不得了,后来才知道是给自己做伴读教读书做文章的,还是个男的,顿时翻脸不认人了。 第九章 垂涎已久   外边天寒地冻,周围寂静无声,唯有火炉里偶尔传来炭火的轻微噼啪声、   一时两人相顾无言,气氛有些尴尬起来。   “今天那个……”   “太傅……”   良久,两人视线相对,同时开口。   旋即又再次停口,各自不语。   封赫眼神在他发顶转了圈,努努嘴:“太傅大人先说罢!”   宋知砚这便再次提起话头,下午在大理寺也没顾得问,刚才是突然想起来了。   “那个半仙,是何人?他偷了陛下的玉佩?”   封赫大概是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件事,以为他忘了,于是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眼神也从他脸上移到火炉上,解释道:   “一个江湖骗子,父皇先前给朕托梦,朕便找了他做法超度……谁知……那玉佩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什,不过是长姐远嫁前留给我的个念想罢了。”   宋知砚年少父母双亡,自由承蒙长公主照顾,闻言竟是比他还要着急。   “那便快些找回来,阿姐给的东西,自当还是小心珍惜为好。”   “朕知道,已经派人去找了。”   他稍稍坐直了些,又说:“长姐如母,朕自然不会轻饶了他。”   宋知砚点了点头,虽然疑惑玉佩为何要放在暗格里,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太过在意,便觉得情有可原了。   “陛下刚才想说什么?”宋知砚往火炉里加了些炭,问道。   封赫嗯了一声,摇摇头:“无事,只是希望太傅大人不要过于忧心,朕看你一直愁眉苦脸,怕是过于担心了。”   宋知砚失笑,欣慰地看向他,刚想夸他两句终于会关心人了,门外便传来来福的声音。   来福低着头,见到两人后行了个礼,从怀里掏出来个布巾包着的东西。   是一截箭镞,箭头发黑,显然是淬了毒。   宋知砚看到那箭镞眼里的愤怒便几乎要喷涌而出,封赫伸手握住他的,大手温暖干燥,宋知砚感觉心里的烦躁稍微缓和了些。   “这是曹夫人身上的,大理寺实在是找不出来历,奴才便听您的吩咐带了过来。”   宋知砚嘴唇微微发抖,一闭眼便是曹夫人惨死的样子,正要伸手去拿那箭镞,封赫及时按住了他的手。   “有毒,小心。”   宋知砚两只手都被他抓住,也暗道自己冲动,竟是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封赫接过布巾,拿到两人面前就着灯光仔细端详。   除了淬毒之外,其他倒是平平无奇,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把这东西送到御医院罢!”封赫说,“想办法验验是什么毒。”   宋知砚往后仰了仰,满脸倦色:“就这样吧,大理寺那儿暂时也查不出什么,我们还是要稍安勿躁。”   封赫挥挥手让人退下了,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朕总觉得……”他斟酌着开口,“此事蹊跷,曹大人是真疯了么?”   宋知砚本来还在闭目养神,闻言猝然睁眼瞪他:“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曹大人忠良举世无双,难不成还要诈我们?”   “朕不是这个意思!”封赫也有些烦躁。   宋知砚平素里冷静聪慧天下无双,世人皆说他一张脸看着乖巧好相与,确实骨子里又傲又冷,跟谁都不亲近。   但只有封赫知道,他一旦跟人亲近了,便会想尽办法对人好,大概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人——   看顺眼的,和看不顺眼的。   这么说他又显得宋知砚很是情绪化,但他又冷静理智地可怕,仿佛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一个让他凭感觉行事,喜怒哀乐皆来之汹涌,另一个又让他理智冷静,不要冲动。   他防心太重了。   连自己都在提防着。   宋知砚累的不行,现在也不想跟他吵,闻言也只是叹了口气站起来说道:“曹大人对我有恩,我自然知道他的为人,夫人骤然离世,自然是一时接受不了,可要说他假疯……我倒觉得不会。”   封赫看他是钻进死胡同里不出来了,一时也不想劝了,只能想办法自己去确定一番。   宋知砚揉揉眉心,走到屏风后的一张小榻旁,说道:“我头疼,睡会儿,半个时辰后叫我。”   封赫正要点头说好,旁边的来喜抢在他前面应下了。   封赫尴尬地摸摸鼻子,所幸隔着个屏风,也看不到。   半个时辰后,宋知砚呼吸平稳,已然睡得正好。   来喜正要上去叫醒他,宋知砚挥手拦住了他的动作,自己小心上前,摸了摸宋知砚的额头。   温热的,没发烧。   他小声叫了他两声:“知砚……起来了,吃点东西再睡。”   宋知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哼唧了两声不愿起来。   封赫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忍俊不禁,把手抵在唇边努力憋笑。   毯子被搭到了一旁,封赫小心地把人抱起来,弯着嘴角往寝殿大床上挪。   太傅大人睡得熟,丝毫无察觉。   来喜看他满脸春风地把人抱到自己床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晚膳……”   “小点声。”他微微皱眉训道,“不用传了,都下去罢!”   来喜瞳孔一缩,心里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陛下该不会是要……是要……虽然宋大人确实很好看但是人确实也是凶啊啊啊啊还是摄政王您这是疯了么?!!!   他心里波涛汹涌,封赫看他这样子心下了然,也不愿解释,只挥挥手让人快走。   来喜含泪合上门,蹲坐在寝殿门口的台阶上望着阴沉沉的夜空叹气。   来福:“???”   这是在干什么?   封赫把人放到床上后,自己也脱了外袍小心挪了上去。   宋知砚蜷着身子,看起来好像是很冷。   封赫一躺上来,他便寻到了热源,直往人怀里扎。   封赫身体僵了下,很快恢复正常,伸手在被子里捂住了他的,无声地传递着热量。   “朕会守护好这江山的。”他借着灯光看向宋知砚熟睡的侧脸,满眼的坚定。   一弹指,灯火熄灭,室内漆黑一片,只能听到火炉发出的噼啪声响。 第十章 为难   元宵节前几天,众位封地的异姓王和其他外派官员要进京觐见天朝帝王,但不会过多逗留,一般只在京城待两天。   封赫从初十便开始陆陆续续接受各位官员的觐见,每天坐不了一个时辰便被通报有人来了,苦不堪言。   宋知砚作为摄政王,自然是要跟着出席,几天下来,也烦得不行。   “启禀陛下,几位王爷求见!”   “不见不见,让他们晚上再来,就说朕身体抱恙,晚上摆好席再来!”封赫“啪”地折断了手中的朱红笔,就快要暴走了。   宋知砚拍拍他的手,示意不可冲动。   小太监进来通报详细情况,今天不是其他述职的普通官员,是一位封地上的异姓王,五位异姓王之一的弘王宰左。   要说这宰左,也是个传奇人物。   当初是江湖中人,号称“天下第一”的顶尖高手,后来被封赫的父亲招到麾下,为其卖命,虽说打仗指挥不是很在行,但挡不住武功实在是高,说以一当千绝不为过。   于是后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建功立业封了王。   听到这个名字,封赫明显更不愿意见了,霍然起身一摔断笔:“不见!让他滚回去!”   宋知砚心下奇怪,难不成这家伙对宰左的气还没消?   “别冲动。”他拍拍封赫的手,满眼揶揄神色,“还在为当初被人家当众打下马生气呢?男子汉大丈夫不要那么小气嘛!宰左就是一莽夫,你跟他比单挑,普天之下怕是没有能比过他的!”   “朕不是为这个生气!”封赫低头看着他,片刻又转回目光,“算了,太傅你去,就说朕身体抱恙,代朕赔个不是。”   宋知砚不乐意了,合着这怎么又成我的差事了?   但封赫这幅气急攻心的样子也确实不方便见他,往年宰左来觐见——封赫还不是皇帝的时候,他都是避着人的。   宋知砚笑着放下笔,拍拍袖子起身:“罢了!陛下不愿去那臣就去帮您解释下,但晚间一定不可再避了。备好宴席,顺便给其他几位还未离京的王爷送个帖子,请他们一块来吃酒罢!”   封赫连声说知道了,一脸不耐烦-   入夜,歌舞升平一派融融。   封赫坐在主位上,一脸黑称,把“朕不开心”四个字简直是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宰左也是个大老粗,仿佛丝毫看不出他的不悦,还一个劲儿问封赫这跳舞的宫女真漂亮能不能让自己带回去云云。   封赫闷头喝酒,不发一言。   宋知砚只能笑着周旋,生怕这俩人反目成仇。   石风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下:“在陛下身边,很不容易吧?”   宋知砚笑着饮了:“那能怎么办,先皇于我有恩,石大哥你也是知道的,现如今呐,除了你也没几个能信得过的,累啊!”   石风轻笑一声,瘦削的脸颊仿佛刀削的一般凌厉。   “你姨夫……罢了!”他摇摇头。   “什么?”石风的声音太轻,宋知砚没听清。   石风摇摇头:“没什么。不过……算了,今年瀚王来了吗?我倒是没见他。”   宋知砚眼里闪过一丝哀伤,转瞬即逝:“姨夫他估计不愿见我,罢了,年年如此。”   石风自知戳到他的伤心处了,于是也不再多说,只闷头喝酒。   宋知砚抬头看向封赫,以为他还在恶狠狠地瞪着宰左,谁知却正好跟他对上眼。   那眼神,比之看宰左的有过而无不及。   宋知砚:“???”   宋知砚看他手里的酒杯都快要被捏爆了,于是只好往他那儿凑了凑,离石风稍远了些。   摄政王和手握二十万兵权的另一位异姓王交谈过密,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愿意看到的。   宰左眼尖地看到他的小动作,借着酒气大声嚷嚷起来:“摄政王!王爷!你离陛下那么近做什么?哎哎哎陛下您别老瞪我啊!本王实在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得罪您了!”   无人问津的侯凉抿了口酒,不屑地看了眼宰左,在心里骂了声愚蠢至极。   这么没眼力见,天赋都点到武学上去了么?   封赫不愿搭话,宋知砚正想解释,假笑都准备好了,熟料他一拍大腿,朗声大笑起来。   声如洪钟,嘴角的络腮胡都在抖。   宋知砚:“……”   “该不会还在为本王当初把你打下马介怀吧?害!男子汉大丈夫,不要那么小气嘛!陛下也好歹是我大合国第一将军,干嘛对那一场玩笑那么在意?”   封赫闻言终于捏爆了手中的酒杯,额头青筋突跳,风雨欲来。   你他妈才是将军,朕是皇帝!皇帝你懂么!九五至尊紫微星入命!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骂出口,宋知砚伸手在桌子底下抓住他的一只手,无言安慰,嘴上的话确是分毫不饶人:   “弘王这就说笑了。要不是当初您那三万军队打不过陛下的三千,气不过眼看就要吐血了,陛下自然也不会同意您切磋的建议让您发泄。”   宰左:……   “罢了罢了!陛下如此的宅心仁厚,自然是不好拿出来成日显摆,毕竟帝王训第一条便是,戒骄戒躁,多大的本事挑多大的担子罢!”   席间一时鸦雀无声。   坊间素传摄政王蛇心吞象,早就和陛下不和随时准备谋反了,现下看来,传言倒也不可全信。   封赫端起宋知砚的酒杯,遥遥朝他一晃,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往事休要再提,弘王英勇世无双,朕自愧不如。”   宋知砚饱读诗书,对付宰左这种大老粗自然游刃有余,封赫满意地捏捏他的手背,心里的浊气随着一杯酒下肚,烟消云散了。   宰左酒醒了大半,这才意识到自己酒后失言到底犯了多大的错。   忤逆陛下,是要诛九族的。   就算封赫不敢,但未免不会对自己心生嫌隙,往后恐怕会被多加提防。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忙顺坡下驴,自罚了三杯,坐好不敢再放肆。 第十一章 你怎么在?   一场宴席大家各怀心事倒也算是其乐融融,封赫一直有意无意地朝宰左那儿看,把宋知砚搞得很是疑惑。   那眼神恶狠狠,如要化成实质一般,把人剥皮抽筋千刀万剐。   宋知砚细细回忆,实在是想不起来他们到底还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宴席一直到亥时才结束,封赫早就不愿意呆了,把酒当水喝,喝了一晚上,倒是很想去茅厕。   “他还在前厅吗?”回到寝殿后,封赫才稍微自在些。   “回陛下,宋大人还在前厅送客。您一声不吭便离了席,他也不好跟着您一起一走了之不是!”来喜语气有些不忿,隐隐想替宋知砚抱怨两句。   封赫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自己简单洗漱完毕,便脱衣躺在了床上。   宰左……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酒意上头,封赫啧一声,翻了个身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又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梦里的厮杀血光仿佛就在眼前,封赫止不住大口急促呼吸,冷汗浸湿了后背。   外边黑咕隆咚不辨天色,想来还早。   身旁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音,封赫警惕转身,就这外头昏暗的灯光,勉强看清了身旁人的面貌。   宋知砚???   他什么时候来的?   不对,这不是重点……他怎么上了朕的床???   哦哦不对,前几天朕还亲手把他抱到了自己床上,当时太傅大人醒了怎么说来着?   君臣有别下不为例?   好像是没被骂。   封赫也记不太清了,晚上酒喝得太多了,现在也是蓦然惊醒脑子不甚清醒。   宋知砚睡梦中也微微皱着眉,像是平日里教训自己那样,封赫想,太辛苦了。   也不知道他这样图什么,只是为了当年的救命之恩?   文人可真是麻烦,不是说他冷情冷心么?身为男人难道就没有野心没有对这皇位的垂涎?真的心甘情愿给朕守着这江山?   封赫伸手抚了抚他的眉眼,有些想不通。   算了,不想了罢!   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朕相信的人了,凡事还是小心为好。   他微微勾唇笑了,稍稍起身掖了掖被角,勾着人胳膊复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来喜来伺候封赫起床,正好看到太傅大人冲着陛下撒起床气的一幕。   “我上你的床?你还要不要脸?上回是谁把我……把我……”   “本来就是!宋知砚你别不讲理成不成?不信你问来喜,他可是亲眼……来喜你给朕过来!”   来喜:“……”   来喜低着头凑过去,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昨日确实是宋大人……主动过来的,不过这天也冷,时候也晚,奴才见宋大人酒意微醺,便没阻拦,本以为会像往常一样去偏殿,谁知却……”   宋知砚:……   这下可没的说了,封赫摆出一副“看吧你还不信”的表情,这下倒是让宋知砚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行,”他脸有些发烫,“是我的错行不行?下官这就走!”   宋知砚从被子里钻出来,左右找了找外套,没找到。   封赫从地上跟他捡起来,憋着笑递过去。   宋知砚:“……”   这是我扔的?   丢死人了!   最后,宋太傅也不管陛下亲切热络的挽留,胡乱套上衣物便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寝宫,丝毫没有了平日里的端庄得体。   等到人消失在视线里,封赫才收了笑,恢复了往日里一脸严肃的样子。   “人找到了么?”   “回陛下,还没……不过倒是城中打听到了些其他的事情。”   “其他的?”   “关于长公主的……”-   临近元宵,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驻足各个摊贩前,欢声笑语不绝入耳。   宋知砚出来的急,自己一个人穿过喧闹的长安街,脑子里一直在努力回忆昨晚上的细节。   自己真的主动跑到他床上去了?   还把衣服扔得到处是……   天啊!   他一边走一边低着头反思,猝不及防被什么东西撞了个踉跄。   “抱歉。老人家您没事儿吧?”见是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宋知砚顿时没心思理会昨晚的荒唐事了。   老人精神矍铄,拄着个拐杖倒是丝毫不晃,看到他还一脸笑眯眯地开口道:“王爷,老夫找你多时了!”   宋知砚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他,看他浑身破破烂烂的样子,估计是个乞丐。   这天寒地冻的,也是不容易。   宋知砚摸了摸腰间,钱袋好像没带出来。   “今日没带钱,抱歉了老人家。”   说完转身就要走。   老人估计也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冷漠,愣了一瞬,又开口叫他:   “宋大人,您真的不好奇您这一世的命运么?”   宋知砚大惊,停下脚步,但也没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脸,紧皱着眉一脸不悦:“你这老先生,再胡说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哈哈哈哈……”他大笑着走上前,围着宋知砚转了一圈仔细端详了一番,道:“老夫绝不骗人,王爷要是不信,大可当个笑话听听便过了。反正我也所求不多,只求一碗热饭而已。”   宋知砚低头看了看他一身破破烂烂,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纠结半天,他还是黑着一张脸把人带回了府上。   左右不过是一顿吃食,我倒是要看看,这老头能说出什么“天机”来!   话分两头,宋知砚这边刚把人带回去,宫里头便有人朝封赫汇报去了。   “带了个老头回去?”   封赫放下手中的书,有些疑惑。   “可看清那老头长什么样?”   这下可把暗卫给难住了,不就是个老头吗?长什么样……这我又没读过书,离那么远,看不清啊也!   “回陛下,大概……须发花白,拄着个拐杖,一身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倒是挺新的。”   封赫点点头,示意他先退下,那暗卫刚要告退,他又把人叫住:   “留意一下长公主的动向,听说她最近来了京城,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进宫来,想必不想大张旗鼓。”   暗卫拱手应了,心里纳闷不已:长公主不是远嫁他国了么?为何说来就来了? 第十二章 三年   元宵节前一天,宋知砚在宫里批了一天的折子,待到晚饭时候,才堪堪处理完。   “以后这些个琐事儿,什么请安折子之类的,就不要往宫里送了!”他揉揉肩膀,看着面前一堆奏折发愁。   封赫点点头:“朕早就说过了,奈何还是有不少大臣见天儿地送。朕想,要不设立个专门的部门,以后把这些无关紧要的折子都丢到那里去处理。”   宋知砚想了想,确实有一定的可行性,但这奏疏,不少都涉及国家机密,要让什么样的人去,才能即可以不泄露机密,又尽善尽美,还能把重要的都捡出来再送回宫里头呢?   “回头再说罢!现如今时局动荡,还是小心为好。”宋知砚起身简单行了礼,“下官告退。”   “太傅大人留步!”   封赫突然叫住了他。   宋知砚回头,疑惑地挑挑眉。   封赫神情有些局促,跟他频频视线相交但又很快躲开。   宋知砚:“???”   “太傅大人明日晚上可有约?”   宋知砚摇摇头,但又马上意识到他是想约自己出去,于是随即开口道:“回陛下,有约了。”   封赫盯着他自相矛盾的动作和语言,有些摸不着头脑。   “啊……有约了,有约了就……罢了!朕本来还想和你一块去护城河看烟花,前几年先皇不许点烟火,算来也有好多年不曾见过了。”   宋知砚有些动容,不过烟火这种东西,看来看去也就那几样,声音还大,哪里都不太合宋知砚的意。   “陛下自己去吧!记得多带些护卫,外边儿不比宫里,乱得很。”宋知砚嘱咐道。   封赫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等到人走了,他才稍微表现出些烦躁来。   “来喜!去给朕查查,宋太傅到底明日要跟谁出去过节!是不是哪个石家的小子!”封赫喊道,咬牙切齿颇像个被夺了食的狼狗。   好家伙,居然敢拒绝朕!   这天底下,还敢有人拒绝朕?!-   元宵节是举国欢庆的传统节日,虽然现在建国不久,百废待兴,但京都的百姓对这场节日还是颇为重视的。   长安街里一整条都是摊贩走卒,吃的玩的琳琅满目,花灯更是种类繁多,待到晚间,满城的花灯映着天上的烟火云灯,还有河里的莲花灯,此等交相辉映之景,是一年才会有这么一回的!   宋知砚回绝石光霁的邀约,决心不掺和这聒噪的节日,一心在家读他的圣贤书。   夜幕降临,外边隐隐传来些鞭炮烟花声,府里的下人几乎都出去过节了,连来福也都去宫里头找来喜一起出去了,偌大个王府只剩自己孤家寡人一个。   “唉!”宋知砚心不在焉地翻了个页,实在是看不下去。   早知道不如昨天答应他一起了,他想,有些后悔。   外边月色皎洁,圆月挂在天边,远处隐隐有烟花盛开,却有转瞬即逝。   宋知砚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思索着前几日那个老头的话。   几天前……   那老头儿说着只要一碗热饭果然是诓人的,不仅干掉了厨房给来福的午饭,还把王府厨师自留的半盆蛋炒饭给吃完了。   比封赫都能吃!   吃完了也喝完了,该说正事了吧,不!人家又困了,非得让王爷给安排个厢房先睡下,平常的厢房也不行,要“风水宝地”,最后折腾来折腾去,选了宋知砚书房旁的一个小别院。   一觉睡到二更天,这老头儿又起来摸进厨房偷吃了半盆地瓜,然后打着嗝去找了宋知砚。   宋知砚强忍着杀人的冲动,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老头儿:“无甚大事,只不过这个时候灵气最足,泄露天机受到的天谴最小。”   宋知砚:“是吗?那您光顾着天谴,有没有想到这俗世中的因果报应?比如,被突然被某位暴虐王爷拖出去车裂?”   老头儿丝毫不怕他:“我相信您不是这种人,不过这个不重要,吉时只有一刻钟,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要记清楚了!”   宋知砚点点头,冷笑一声示意他快说。   老头轻咳两声,抖擞精神一脸严肃,却不开口,双方僵持一会儿后宋知砚脸都绿了。   “你是不是把厨房那盘地瓜吃了?!”   “抱歉,先不管这,王爷您大人有大量……”   “少给我来这——”   “您还有没几年的活头了你知不知道!”   “……”   宋知砚攥紧了被子,抿唇不语。   “你逆天改命,是要付出代价的!老夫从……山上下来后,推演出了你的星盘命运,恕我直言,星运暗淡,看起来确实是……不超过三年……”   宋知砚心里也大概猜到了这样的结果,自己本来就是已死之人,侥幸重生,估计也是因为心里执念未消。   三年……   不知道能不能帮他守好这江山。   “不过……”老头儿摸了摸胡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你命盘弱,找个命强的帮扶一下,倒也是有可能侥幸活下来的。”   宋知砚摇摇头:“罢了!本王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找那什么命硬之人,三年就三年,时间确实是有些紧了……”   老头欲言又止,看他这样子也没再说什么。   他活到这个岁数,实在是看惯了太多生死,虽然像宋知砚这样的还是头一回遇见,不过既然人家看起来毫无波澜,自己也不好上赶着。   “三年啊……”   宋知砚抬头看了看月亮,有些惆怅。   还有不少事没做完,这点时间真的够么?   远处飘来几盏云灯,在夜风里左摇右摆,烟花越来越多,外边定然是十分热闹的。   热闹是别人的,他自嘲地笑了声,自己从小孑然一身,是先皇救了自己,给了自己这条命,就算最后还给他,也算是了无遗憾了。   不远处墙头一阵异动,宋知砚心中一凌,以为是来了刺客。   定睛一看,那墙上确实有一黑影,正扛着个包袱溜着走,宋知砚厉声喝道:   “什么人!”   黑影似乎是没想到府上还有人,吓了一跳,脚一滑,竟是这么堪堪从墙头跌了下来。   正好跌到了宋知砚不远处。 第十三章 孔雀开屏   来福也不在身边,自己又不跟封赫似的养一群暗卫在身边,眼下可真真儿是孤立无援。   他左右环顾,飞快捡了根丫鬟洒扫拉下的犁耙,握在手里屏息朝那黑影靠近。   黑影摔得估计不轻,在地上打滚,半天起不来。   宋知砚上去照着人脊背狠来了一下,黑影嗷一声尖叫,当即跳起来,眼看着下一秒就要跟他干起来。   宋知砚咽了口唾沫,摆好架势,心里对昨晚拒绝封赫的邀约更后悔了一分。   还是要着手准备找些暗卫来养着罢!   月光斜照,待看清黑影的面貌后,宋知砚简直要把人当场打死了。   居然是那个说自己活不过三年的老头!   还背着个包袱,包袱里的东西洒了一地,全是值钱玩意儿!   “来人啊!!!”   宋知砚大吼,举起犁耙要打他。   老头大呼不好,躬身躲过他的攻击,璇玑一个后空翻,几步蹬上了墙头。   “告辞了王爷!”   话音未落,人便几个跃步消失在了月夜里。   丝毫没有当初死皮赖脸跟来王府时候的孱弱。   合着这家伙果然是个骗子!   宋知砚扔掉手中的犁耙,气不打一处来。   但气不过半刻他又觉得纳闷,这骗子怎么知道自己逆天改命的?   太奇怪了!   说他骗子吧,他又好像真知道些什么,说他不是骗子吧,那这满地的文玩玉石怎么说?这可都是自己书房里数一数二的好东西!   书房……好嘛!怪不得当初要在书房旁边住,原来是留着这一手呢!   宋知砚咬牙切齿收拾好地上的烂摊子,磨牙嚯嚯:“给本王等着!非把你绑到菜市场问斩不可!”   “把谁问斩啊?王爷好威风!”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宋知砚头也不转,四处摸索着自己那块玉扳指。   奇怪,明明看到是掉这儿了,怎么没了?   身后的人好像有些不耐烦,身旁传来脚步声,下一秒,那枚扳指便递到了宋知砚面前。   “这可是先皇赏给太傅大人的,还是要好生保管才是。”   封赫似笑非笑。   宋知砚把扳指夺过来,瞪了他一眼:“我知道!”   两人站起身来,一起在月色下查点被那老头偷出来的东西。   “没丢什么吧?”封赫问,手中的折扇摇了摇,带起一股冷风。   宋知砚摇摇头,“还不清楚,等明日来福回来,让他去查点一下书房。”言罢看到他这一身的装扮,忍不住笑出了声。   封赫不自然地咳了两声:“笑什么?朕这一身……不好看么?”   “陛下人中龙凤英姿飒爽,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宋知砚拱手应承道,抬眼再看他,还是忍不住想笑。   封赫武将出身,平日里大部分时候都是做武将装束,飒沓如流星,英气逼人。   但今日这一身……宽袖大氅,不能说难看吧,只能说违和感很强。   像是赵夫人家里那只穿了一身喜庆的红袄却见人就咬的狼狗。   还拿个折扇,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在附庸风雅。   “谁给陛下挑的,这一身着实让人眼前一亮。”宋知砚忍着笑意问。   能不亮么!雪白外袍,金线描边,做工和布料皆是上乘,简直是把“有钱”两个字绣在了身上!   这恐怕是建国以来,他除了登基祭天之外穿过的最华贵的衣服了。   孔雀开屏似的,这是在干什么?   “朕自己挑的,就在外头的成衣店随便买了一身。太傅大人要是觉得好看,不如加身衣服,随朕出去看花灯?”   宋知砚一愣,指指自己:“我?”   封赫挑眉,意思不是你是谁。   “谢陛下美意,但您也看到了,臣家里遭了贼,实在是没心情出去,那贼……”   “你是要抗旨?”   “……”   “不过是个小毛贼而已,明日让羽林卫去找,总不能跑了。可是这元宵节,可是一年才会有一次啊!你昨日说有约了,朕怎么没看到?跟谁约?”   宋知砚自知理亏,索性在家呆着也是无聊,不如跟他出去逛逛。   还剩不到三年的活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   于是他把扳指等收进了屋里,也没换身衣服,便跟着他从王府侧门溜了出去。   封赫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掏出俩狐狸面具来,递给宋知砚一个,自己戴上一个。   “外边人多口杂,藏一下身份。”   宋知砚实在是不想戴着这么个小孩子才会戴的东西上街,于是嫌弃地看了眼,拿在了手里,并未往脸上戴。   “你戴上就行了,又不是见不得人。”   封赫略带遗憾地轻叹了口气,也没强求。   街上人确实多,比肩继踵喧闹非凡,所幸宋知砚这张脸比什么都好使,一路上倒也算是畅通无阻。   护城河边的垂柳刚冒出些嫩黄的芽儿,在夜风里轻轻摇摆。   封赫靠在一棵柳树旁,问道:“那小贼怎么摸到你家去了?京城谁不知摄政王的威名,不怕掉脑袋么?”   宋知砚闻言眼神有些黯然,不欲多说,只说是个骗子,府里的下人不留心没看好,这才让他寻了空子。   “最近京城小贼倒是挺多的。”宋知砚说,“对了,你的玉佩找到了么?”   封赫摇摇头:“还没有,看来要加强巡逻,抓一下治安。天子脚下都敢这么放肆,实在是不像话!”   “你那玉佩,很重要么?”宋知砚也不知为什么,总感觉他对那块玉佩的态度不一般。   封赫从柳树旁直起身子,哥俩好地揽上他的肩:“没什么,只不过是母亲的一件遗物,所以比较珍视。比起这个,知砚要不要去放个河灯?我去给你买一盏?”   宋知砚微微皱眉,对他这种熟络的态度有些抵触,奈何身旁这人手劲儿着实大,一时也无法脱身。   “你看,这河里,都是百姓们放的,据说可以祈愿,你要不要也试试?”见他没反应,封赫又揽着他的肩膀朝向河面,指给他看。   黑夜里的护城河映着天空的烟花和河岸的灯光,汩汩流淌着京都数百年的典雅和祥和,河里一派星星点点,俱是百姓点的河灯。   岸边正好有两个姑娘,双手握拳闭眼祈愿,很是虔诚。   宋知砚想了想自己和他蹲在河边攥着拳头许愿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十四章 小外甥   不合适,这不合适。   还没等他拒绝,一转头封赫就已经不见了踪影,片刻后回来,手里捧着俩河灯。   宋知砚:“……”   “去呀!”封赫把左手里的递给他,脸色掩在面具下。   宋知砚抿抿嘴唇,又转头看了眼身后许愿的两位姑娘,彳亍着伸出了手。   封赫看着他被莹莹烛火映地愈发柔和的五官,无声地笑了下。   他又把河灯往前送了送,宋知砚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下了。   封赫开心了,推着人肩膀往河边走:“来,小心点。”   宋知砚:“……”   好生奇怪,封赫今天怎么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   封赫也在想,宋太傅今天怎么这么听话,也不训人了,怪温柔的。   两人各怀心事,提起下摆小心下了河道,正要把河灯放进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阿砚?你怎么也在这儿?这身旁的野男人是谁?你背着我弟弟出来找别的男人?!”   宋知砚一惊,手一抖,在封赫小声的“嘶”声中把河灯滑到了河里。   莲花灯打了个转,头朝下灭了。   灯火下,柳树边,牵着个小男孩的美丽女子,不是封赫的亲姐姐是谁?   两人转头,封盼手里的小男孩挣脱了母亲的手,张着胳膊就往宋知砚怀里扑:   “小舅!小舅抱!”   小孩约莫三四岁的样子,粉雕玉琢很是可爱,宋知砚伸手把人抱了起来,笑着逗了逗他。   “阿姐果然来了京都,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宋知砚笑着问道。   封盼摆摆手:“京都耳目众多,不想如此大费周折。不过倒是你,如此良辰佳节,为何没在宫里陪封赫那小子?”   宋知砚满脑袋问号,正要问我为什么要陪他,身边的男人已经摘了面具,无奈叫道:“姐。”   小外甥看到亲舅舅连忙拍手笑得开心,够着胳膊要大舅抱。   封赫接了过来:“先回去罢,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景仁宫。   “诺诺都这么大了呀?上次见他还是去年仲秋,小孩真是,一年一个样!”宋知砚满脸慈爱地把陆诺揽进怀里,感慨道。   何止一年,要是算上上一世的日子,已经三四年没见了。   上一世这个时候,远嫁萧国的长公主确实来了京都,好像还……给封赫选了妃。   封盼抓了把瓜子拿在手里,边嗑便笑,丝毫没有在外边的端庄。   “小孩嘛!淘地很!”   封赫偷偷冲他做了个鬼脸,问道:“姐夫没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最近边境又出了事,正发愁呢!”封盼叹了口气,拍拍手里的瓜子屑,突然神情严肃道:“其实我这道来,是想把诺诺先放你们这儿养上一段时间。”   宋知砚早知道她要这样说,但也适时地表现出惊讶来,啊了一声关切道:“朝廷最近也动荡不安,放在这儿会不会不太安全?”   “只能麻烦你们了,”封盼摸摸儿子的头,“萧国最近实在是多事之秋,我怕他一个人忙不过来。不过你们放心,最多三个月,我就把他接走,正好趁这段时间让阿砚给他上上课。”   封赫动作一僵,看向小外甥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几分同情。   封盼笑着说道:“当年封赫的功课不都是你教的嘛!他也没什么当皇帝的天赋,还是得仰仗着你帮着他。”   封赫扶额,想起当年就头疼。   其实宋知砚是先皇捡回家的。   那时候先皇还是个将军,封盼也还没有远嫁他国,封赫才七岁,当朝皇帝昏庸无道,民不聊生。   封兆老将军在街上救了当时还只是个小乞丐的宋知砚,把他带回了府里,本来想着给封赫这个熊孩子找个玩伴,谁知道宋知砚不仅脑袋瓜好使,读书更是热心,频频得到夫子的表扬,小小年纪竟已经隐隐有了状元之才。   于是他便成了封赫的伴读,主要负责督促封赫读书。   一开始封赫很是乐意,十二岁的小少年身量还没长开,粉雕玉琢的,还会吟诗作对,软软糯糯的睡觉都要抱着自己,怎么看怎么满意。   谁知道进了国子监后比夫子还严厉,整日里说的最多的就是:“你不背过去我就不跟你好了!”   一开始还能把封赫唬住,这家伙从小喜欢练武,没什么朋友,自然是把他捧在手心里宠着,后来就不行了,之乎者也哪有排兵布阵有意思!   于是这么威胁了几年,封赫终于忍无可忍,丢下一句:“不好就不好!”,跟着父亲去军营了。   这下可好,本来还算有点人气儿的宋知砚,更加孤僻,除了府里的大小姐封盼,平日里跟谁都不亲近,活生生一个冷面门神。   所以民间话本说,他后来成为封赫的太傅,也是命中注定。   这就是封赫的劫数啊!逃不掉的。   “不是,他这么小,就要开始读书?”封赫皱眉道。   封盼直起身子不乐意了:“四岁半了,阿砚这个年纪估计都会读百字文三字经了,这孩子还只会整天吃了玩玩了睡,以后可怎么继承大统?!”   宋知砚点点头,很是赞同。   封赫知道自己争不过他俩,索性也不管了,正好有个人可以分分宋知砚的精力,何乐而不为呢!   诺诺抱着手里的糕点递给封赫:“舅舅不气!吃糕糕!”   封赫接了,一口塞进了嘴里。   诺诺见状立马扁扁嘴,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几个大人慌了手脚,封赫塞着一嘴的糕点咽也不是吐了也不是,跟宋知砚大眼瞪小眼。   “不是,是他让我吃的!”封赫很冤。   封盼瞪他一眼:“他就跟你客气客气,你还真吃了?”   封赫:“……”   宋知砚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大一小,从碟子里又拿了个,哄着递给了诺诺。   几人聊到夜半,诺诺嘟囔着在封盼怀里睡着了,众人这才准备去休息。   来喜给封盼安排了寝殿,带着母子俩离开了。   宋知砚伸个懒腰,也打算在宫中留宿。   fv 第十五章 心有防备   “抱歉。”封赫突然开口,“今晚没能看成烟花。”   宋知砚愣了下,没想到他会为这点小事道歉,但还是摆摆手没计较什么:“无妨,本来就没想去看。陛下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上朝。”   封赫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什么事吗?”宋知砚问。   “你……算了,无事,太傅大人先去睡罢!要不要再生个火炉?”   宋知砚说不用,奇怪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去洗漱了。   这家伙,怎么突然有些多愁善感了?-   “宋知砚!你算老几,凭什么来教训我读书!我爹都管不了我!”   初夏的将军府,墙头上的小少年一脸泥点子,跨着墙头朝里面黑着脸的小宋知砚做鬼脸。   小知砚插着腰,想冲他吼又觉得有辱斯文,内心挣扎间,身后传来封盼的怒吼:“给我下来!干什么呢你不嫌个丢人!”   小封赫吓了一跳,摇摇晃晃险些掉下去。   小知砚往前一步,微微伸手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封赫打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他那个长姐。   封盼在底下一吼,封赫立马蔫了,看着底下的俩煞神,又转头看看墙外的街道,琢磨着跳出去之后怎么朝爹打马虎眼。   还不待人琢磨透,封盼已经飞身冲上了墙头,拎着他的领子把人给拽了下来。   宋知砚抿抿唇,在一旁小心提醒:“阿姐,下手轻点!他才七岁,别……打死了……”   封盼:“……”   “王爷,王爷!快起来了!不然要误了早朝了!”   耳边突然传来来喜的声音,把宋知砚从温甜的梦境里拉了出来。   他坐起身愣怔半晌,仿佛还没从那场少时的梦里抽身出来。   一只温热的大手探上自己的额头,身边传来封赫的嘟囔:“没发烧啊,出什么神呢这是……”   宋知砚回神,有些不自在地躲开他的触碰。   谁知这家伙得寸进尺,竟直接坐到了他床边,凑近了一张俊脸过来。   “怎么了?”宋知砚抱着被子往后靠了靠,颇有种被侵犯的良家妇女的样子。   封赫微微皱了皱眉,复又身后抚上他眼角,替人擦下几滴泪来。   “怎么了?哭什么?朕在这呢,别怕!”   宋知砚眨眨眼,自己摸了摸眼角,确实摸出一手的湿润来。   原来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哭了吗?   实在是太丢人了!   “做了个梦。”宋知砚缓缓开口,“梦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封赫:“……”   理智告诉自己不该这么脆弱,宋知砚心里有些奇怪,大抵是眼前男人的气势太过令人安心,许久不曾向人服软的他居然也生出了就这么不管不顾地靠到他肩膀上睡一觉的冲动。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怕后,宋知砚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封赫只当他是做了什么噩梦,以为又是当年那些个腌臜事,于是心里也跟着有些难受。   他轻叹了口气,揽过宋知砚瘦削的肩膀,动作自然而然,仿佛早就在脑海里演练了上千遍一般。   “都过去了,”他低沉的声音传到宋知砚耳朵里,神奇地令他情绪稍微平和了些,“知砚别怕,我不会让你再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封赫眼底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温情,帮他擦了擦泪:“再睡会罢,今日早朝别去了。最近事情太多,好好歇歇,嗯?”   宋知砚点点头,靠在他怀里闭上了双眼。   旁边侍候的来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接收到封赫警告的眼神后又立马乖乖闭嘴。   等到怀里的人的呼吸逐渐平稳,封赫才把他小心翼翼地放平到床上,仔仔细细地掖好了被角。   早朝自然是迟了,满朝文武在大殿里冻地直跺脚,各自成团讨论着什么。   “陛下驾到!”   来喜一声通报,众人赶忙站好,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   封赫冷着一张脸,摆摆手示意众人平身。   大殿里一时又陷入了沉默,宋知砚没来,无论是保皇党还是摄政王党,或者是其他的中立派,都不敢贸然开口。   封赫索然无味地扫视一圈,沉沉开口:“众位爱卿可有事禀报?”   众人鸦雀无声。   半晌,大理寺卿上前一步,开口道:“启奏陛下,前些日子的曹夫人遇害一案,卑职这里查出了些眉目。”   封赫攥在龙椅上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但还是强自镇定道:“说!”-   日上三竿,宋太傅终于悠悠转醒。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交谈之声,宋知砚起身揉揉额角,招呼来喜过来。   屏风后跑过来个小团子,包得严严实实,还戴着个虎头帽,窜到他怀里拱了拱。   “小舅小舅!你醒啦!快跟我出去玩!”   是一身冬装的诺诺。   封盼的声音在屏风后边响起:“诺诺快过来,等你舅起来再跟你出去玩!”   宋知砚把他放到地上,从被窝里出来。   封赫不知什么时候下了朝,也过来了,正在外边和长公主交谈。   来喜进来帮他打水洗漱,诺诺就坐在床边晃着两条小短腿等他,乖巧地不得了。   “奏折还剩很多吗?别老是让阿砚帮你了吧,人家已经帮了我们这么多年……”   “我知道。”   “……”   宋知砚在水声中一边洗脸一边把外边的交谈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心里忍不住有些失落。   长公主好像也对自己有些防备了。   也是,自己终究不是先皇的亲生儿子,只是个捡回来的小乞丐,现在能做到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全是靠先皇的照拂。   但如今朝廷形势严峻,不少人都提防着自己谋权篡位,功高盖主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他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隔着屏风看了看外边影影绰绰的两人。   自己可是一直把他们当家人,没想到还是……   宋知砚突然觉得自己无比孤独。   “长公主,陛下。”宋知砚走出去,朝两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两人愣了下,封赫微微皱眉:“朕不是跟你说了么,这又没有外人,何必如此多礼?”   宋知砚笑笑,并没有多做解释。   诺诺从后边追过来,抱住了宋知砚的大腿。   宋知砚把诺诺抱起来,朝两人笑笑:“这不是怕隔墙有耳,况且君臣有别,还是不要逾距的好。”   封赫眉头皱地更紧了,长公主却哈哈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说人从小就这样,跟个小夫子似的,没想到长大后还是一点没变。   语气里颇为怀念的样子。 第十六章 抓那老头   “若没旁的事,微臣就先告退了。”宋知砚把诺诺撇下来递给长公主,笑道,“告辞。”   “哎……”长公主伸手接了,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打了个滚,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封赫眼神有些复杂,闻言也没阻拦,只是吩咐来喜把自己的狐裘披风给他带上,最后还遭到了对方的拒绝。   宋知砚孤身一人往外走,背影有些孤单地令人心疼。   长公主很是奇怪,看着他这样也于心不忍,于是转头问封赫:“阿砚怎么了?你昨晚上把人欺负狠了?”   封赫震惊:“姐你在说什么?朕什么时候欺负过他?!”   封盼拍拍他的肩:“好生待人家,这孩子从小就心思细腻敏感,你这大大咧咧的……总之你自己掂量着办罢!”   封赫看起来有些烦躁:“朕知道。你要是没什么事,也趁早回你萧国做你的皇后,成日里往我这跑,还带着个小拖油瓶,像什么话!”   “你嫌弃我?”封盼瞪眼,指着他的鼻子简直要咆哮,“娘不在了后,可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和阿砚拉扯大的,你现在居然……居然……”   封赫最怕她这幅样子,看到就头疼,啧一声就往外跑。   封盼在身后气得跳脚,一手还抱着诺诺,也奈何不了他-   天香楼。   前台上的掌柜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一手边还放着个账本。   一个尖嘴倒吊眼的瘦高伙计从楼上下来,凑到他身边小声打听:   “哎,掌柜的,这楼上雅间里,跟摄政王一块吃酒的,是谁啊?”   掌柜打算盘的手停了,抬起头来一脸不悦地看着他,良久,笑眯眯地捋了把胡子道:“这不是你该打听的,把人伺候好了就成!能跟当朝这位只手遮天的摄政王一块喝酒的,是我们这小平民百姓能打听的么?”   伙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着托盘一边忙去了。   日暮西山,夕阳给二楼雅间里的两人都蒙上了层淡金的光晕。   窗外树杈上的男人灵活踮脚,消失在了原地。   “你别喝了成不成?!哎呦我的小祖宗哎!”石光霁抢过他的酒杯,紧皱着眉毛一脸无奈。   宋知砚一脸泪水,狼狈不堪,全然没了平日里的风度端庄:“给本王拿过来!你知道我是谁不知?本王可是当朝摄政王!就算是皇帝,封赫,也是要听我的话被我拧着耳朵训的!”   石光霁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你行你厉害,草民怕了成不成?连我都认不得了,还想着自己是摄政王呢!”   他撇撇嘴,一脸不屑。   宋知砚接过茶来也不喝,一只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捶桌子,咚咚闷响。   “我是摄政王,我是太傅,我是大合国的顶梁柱……什么事都是我抗……要早知道这么累,还不如当时跟着我爹娘入了狱,进了那……”   “不许胡说!”石光霁吼他,“都过去了,你要是不想,咱们就远走高飞,哥带着你,反正我有钱,咱去江南,去当个土财主,成不成?”   “不行!”宋知砚吸吸鼻子,看着手里的酒杯喃喃道:“我走了封赫怎么办呢?现在已经那么多变数了,他自己……他怎么办呢……”   石光霁:“……”   人家都跟你离心了!都开始提防你了,你可醒醒吧你!   宋知砚一头磕在桌子上,声响骇人。   石光霁刚想过去把人扶起来送回家,他竟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养育之恩救命之情,我也没办法啊!横竖死过一次了……唉……这酒不对味啊怎么?”   石光霁起身把窗户关了,走过去把他杯子抢过来:“行了行了,你不还有我么!能帮的我多帮衬点,别哭了,丢不丢人!”   “你有什么用啊你什么也不知道!”宋知砚晃到窗边,推开窗户往外探头。   石光霁吓了一跳,以为他要轻生,于是一边拽着他往回拉一边跟他吵:“你有病吧宋知砚!老子怎么就没用了?这顿饭还是我请的呢!”   宋知砚只是流泪,被他拽到桌边便去够酒。   石光霁眼疾手快地把酒收了,拿起个春卷就要往他嘴里塞:“王八蛋!”   宋知砚被塞了满嘴,这时窗户突然从外边破开,一道黑影飞身冲到他面前,掐着宋知砚的脸一脸阴沉。   窗外闪过一个人影,宋知砚看到后瞳孔一缩,一边噎着一边被掐一边还伸手指着窗外神情亢奋。   他挣扎掉了嘴里的春卷,指着窗外吼:“抓住那老头!树上那个!他就是昨晚上那小偷!”   封赫哪里还有心情管老头,只能挥挥手让一旁的暗卫去捉,自己则掐着他两腮,伸出食中两指,往他嘴里掏去。   石光霁脸腾地红了,大吼道:“你干什么?!”   旁边突然窜出个暗卫,二话不说把他按下了。   宋知砚早就醉得神志不清昏昏沉沉,被人撑开嘴唇也反抗不得,倒是石光霁,看到封赫这样简直是把自己的三观按在地上摩擦。   “他还给你吃了什么?吐出来!”封赫一脸戾气,指尖触到他敏感的喉咙,引得对方不住干呕。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在干什么?!”石光霁简直要疯了,奈何被人按着,只能原地跳脚。   封赫瞪他一眼,长久在战场的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强大气势让他止不住打怵。   按住他的暗卫利索地往石光霁嘴里塞了块麻布,堵上了他的嘴。   宋知砚眼角飞红,带着醉意和满眼的泪水,一把推开了他,揪着胸口的衣服弯腰不住干呕。   封赫舔舔后槽牙,眼神晦暗不明,又一把把人揪过来,强硬地按到自己怀里,复又伸手进去。   “你干……唔……”   宋知砚酒意醒了些,满脸痛苦地伸手捶他。   封赫终于罢休,收回手指,映着夕阳盯着自己手上的水光发了会怔,随即轻柔地帮宋知砚抹掉了嘴角的口涎。   宋知砚推开他,难受地不行。   “咳咳……咳……你干什么?!”   “朕……”封赫拉起他的胳膊,“他给你吃了什么?”   “我吐了,怎么了?快把人放了!”宋知砚被他这一顿折腾,酒意醒了四五分,终于有神志骂他了。   封赫挥挥手让暗卫拿下堵着他嘴的麻布。   石光霁立马破口大骂:“你丫有病?我哥要是知道了,我看你怎么收场!快撒开知砚,你这个……这个登徒子!不要脸的,我呸!” 第十七章 吵架缘由   宋知砚忍不住头疼,被迫醒酒真的是个极其痛苦的过程。   另一个暗卫从外边进来,拎着那老头。   “哎王爷!快救我!”老头见到宋知砚后大叫道。   “快把小爷放了!”石光霁在旁边也喊道。   刚进来的暗卫一头雾水,尤其是看到摄政王还眼角通红一脸泪痕嘴唇红肿衣衫不整的时候,心下转了圈,恍然大悟。   哦,捉奸来了!   怪不得陛下那么着急!   那手里这老头怎么回事?   现场一片混乱,石光霁和那老头一个比一个能叫唤,宋知砚昏昏沉沉地,喝了实在太多,这会儿一吹风,酒意又有些上头,只想睡觉。   “先带回去!”封赫说道,“仔细着点别把人给伤着!”   “哎哎哎!你敢抓我!”石光霁大叫,“宋知砚,你不管他?!还是不是兄弟了!这顿饭还是我请的呢!”   “闭嘴!”封赫烦不胜烦,从怀里掏出块银子砸到桌上,生生把上好的红木桌给砸出个不大不小的坑来。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桌子!!!”石光霁叫得更大声了,暗卫眼疾手快又把手里的麻布给人塞了回去。   宋知砚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按着太阳穴,紧皱着眉一脸痛苦,眼看着就要双腿一软滑到地上。   封赫把人捞在了怀里,把毫无反抗能力与精力的摄政王抱了起来,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暗卫见状,也拎着两人跟着跳了出去-   入夜,舒阳宫。   石光霁小心翼翼地趴在门口,估摸着打过外边那些看门的侍卫的几率。   “别白费力气了小伙子!”另一个被抓来的那老头一边狼吞虎咽往嘴里塞糕点一边劝道,“这可是皇宫,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石光霁啧一声,气呼呼地走到桌前坐下,一挑下巴问他:“你是为什么被抓过来的?”   老头瞪他一眼,不太乐意:“没大没小,你该叫我个伯伯!”   “切!”石光霁不屑,翘起二郎腿斜瞥着他,“他们傻我可不傻,你这人皮面具下的脸,说不定比我还年轻呢!在这跟我装什么?”   老头爽朗地大笑几声,伸手揭下来自己脸上的面具,说道:“那你也得叫我声伯伯!”   面具下的脸虽然没有带着面具那般苍老,却也是四五十的样子,眼角的鱼尾纹荡漾到整张脸,一笑便起褶子。   “你这老伯倒是面善地很!”石光霁放下腿,转过身正色道,“有些眼熟。”   老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说道:“这话我听了无数回了,你这小娃娃,倒是会套近乎!”   “不是套近乎,是真的眼熟!”石光霁认真地说道,“所以您到底是怎么被捉来的?”   “唔……”老头咽下嘴里的糕点,神神秘秘地回答他:“想偷摄政王点东西,没偷成……不过待会儿陛下过来,我的罪名可能就不止这些了!”   石光霁:“???”   老头:“哈哈哈哈!”   “您该不会是陛下全程悬赏的那个进宫偷了他将近半个御书房的大盗吧?!”   “?!”   “我猜对了对不对!”石光霁猝然起身,一把擒住他的胳膊,两眼放光,“一千两呢!快跟我去见陛下!”   老头气地眉毛都竖起来了,大叫道:“你这娃娃,怎地如此贪财!还想不想出去了!”   “宋知砚不会为难我的,把你送过去更会是大功一件,我自然能出去!”   “你你你……”   老头气地话都说不清了。上一会儿还说自己面善,这就要把自己卖掉,简直不干人事!   门突然从外边打开,正在扭打的两人一怔,停下动作看向来人。   笑态可掬的一个小太监,看起来年纪不大。   “我要见陛下!”石光霁喊道。   来喜笑道:“公子稍等,陛下在忙,估计一时半会儿过不来,您是王爷的好友,自然是贵客,不会怠慢的。”   老头急了:“我呢我呢?还有吃的没?”   来喜:“这就给您呈上来,老伯今日就先在这儿舒阳宫里住一晚罢!奴才记得您上次来也是住的这间。”   老头不说什么了,知道他是认出了自己,一时半会儿是跑不了了。   “石公子,请跟奴才来,王爷交代了,给您单独安排了间寝殿,您先将就一晚?”   这还能说什么呢,宋知砚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今晚就姑且先住下罢!   见人点头答应了,来喜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笑着要送人离开。   路上,石光霁还是忍不住问了:“敢问公公,陛下和王爷现在在何处?是在商议政事么?”   来喜公公脚步顿了下,也没回头,随口应付道:“嗯,算是吧!”   与此同时,景仁宫。   封赫坐在床边,愣愣地盯着一旁洗脸的宋知砚,片刻又低头捻了捻手指。   他回来后被来喜灌了碗醒酒汤,又睡了两个时辰,现下基本是酒醒了。   不知该不该庆幸,宋知砚断片了。   封赫看他回头顶着一脸的水,便又想起在酒楼里的那一幕,不免有些口干舌燥。   自己怎么就……就……唉!   “收拾好了吗?”封赫轻咳两声,有些不自在地站起来问道。   宋知砚点点头:“陛下有事吗?”   封赫勾唇一笑,朝他伸出手:“跟朕来。”   宋知砚愣了下,并没有把手的搭上去。   封赫神情有些尴尬,悻悻地收回手,拎起一旁的披风给他穿上。   “多些。”宋知砚颔首道。   封赫嗯了声算是应答,自顾自地迈开长腿朝外走去。   宋知砚心里纳闷,跟着到了门口,才发现寝殿前的空地上,不知何时摆上了烟花。   诺诺正跟在来喜身后,兴冲冲地要自己点,长公主把他抱起来,朝两人走过来。   “我先把他抱回去了,离太近容易伤着。”长公主笑道,“封赫,我跟你说的事,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封赫有些不高兴,“此事,再议罢!”   “……”长公主神色有些揶揄,良久微叹了口气道:“明日再说,阿砚今日就在宫里歇下吧,挺晚了!”   宋知砚点点头说了声好。   诺诺吱哇乱叫着要下去点火,被长公主训了两句,趴在人肩上眼巴巴地看着烟花,神情恹恹。   宋知砚伸手跟他道别,小家伙扁扁嘴,也朝他挥了挥手。   来喜点燃了烟花,片刻后,皇宫的天际,绽放出一朵朵绚丽的烟火。   宋知砚抬头看着,心情稍微好了些。   五光十色的烟花升空,在最高处炸裂,转瞬即逝又夺人眼球美丽无与伦比。   宋知砚怔怔地看了半晌,一张脸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神色晦暗不清。   烟花真美啊,他想,可惜就那么一瞬。   我也是——或许还不如烟花开得好看。   “怎么想起来放烟花了?”宋知砚笑着看向旁边的人,“上元节不是昨日吗?” 第十八章 生个娃娃   “你昨日并没看到不是吗?”封赫抱着胳膊倚在一旁柱子上,眼里映着火光,“补给你,朕答应的你的事,总不会做不到的。”   宋知砚闻言微怔,烟花还在绚烂开放,但眼前的男人却好像比漫天的火光还要夺目。   是啊,自己从小便是和孤单为伴,哪里有人这么在意过自己的想法。   小时候家破身亡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日子自然不敢提什么要求,后来做了太傅,做了摄政王,自己便不再是自己的了,而是这个国家的,日日殚精竭虑,上一世却还是落了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重活一世,没有人问过自己想要什么,这场烟花,也只是昨日封赫提起来,自己说了句好久没看过了,他便惦记在了心上。   宋知砚鼻子有些发酸,眼前的景物模糊起来。   “谢谢你。”他声音有些哽咽,埋没在烟花炸裂的巨响中,让封赫神色茫然。   “你说什么?”封赫直起身子,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宋知砚舔了舔唇,摇摇头没再重复。   其实封赫从他的嘴型上也猜了个七七八八,见他不好意思,于是也没强求,微笑着拍拍他的肩,大声喊道:“你还有朕,还有阿姐她们,别伤心了,以后每个上元节,朕都会陪你过!”   宋知砚憋回去眼泪,抬起头笑着看他。   以及漫天烟火-   翌日一早,下了早朝,宋知砚便在景仁宫门口被石光霁截了个正着。   跟着他的是来喜,见陛下和王爷回来了,便上前一步先跪下谢罪:   “石公子闹着要见王爷,奴才估摸着早朝也快结束了,便把人带了过来,是奴才擅作主张了,求陛下责罚。”   封赫神情有些不悦,宋知砚和他对视一眼,挥挥手道:“下不为例。”   来喜千恩万谢着退下了,石光霁见着封赫也不跪,被宋知砚瞪了眼,这才不情不愿地行了礼。   几人进的殿内,宋知砚问:“你怎么在宫里?”   石光霁一脸奇怪:“不是这……陛下把草民抓来的么?我怎么知道!”   宋知砚揉揉额角,道:“本王喝醉了,记不得了。陛下……”   封赫冷笑:“抓你?要不是看在太傅大人的面子上,朕直接把你送天牢去了,岂会好吃好喝招待你一晚上!”   石光霁闻言也一脸莫名其妙,不阴不阳开口:“是吗?那我哥恐怕护弟心切,要……”   “光霁!”宋知砚厉声打断他,“慎言!”   “……”石光霁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可诛九族的话,乖乖闭了嘴。   “陛下恕罪,草民才疏学浅礼,家兄疏于管教,顶撞了陛下。”   有宋知砚和石风这两层关系在,封赫自然不会治他的罪,但看着就烦是真的。   “废话少说,朕且问你,曹丞相夫人之死,你可知情!”   “知道啊!这事儿不是京城都传遍了么?”   “这么说,那日的刺客果真是你派出去的了?”   “?!”   石光霁和宋知砚同时睁大了双眼,瞳孔骤缩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石光霁是江湖中人,富可敌国自然不是靠着天香楼这一家生意,对于暗杀之类的灰色买卖自然也是颇有手段,其名下的鹤江阁更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   “您可别冤枉我啊陛下!这可不是小事儿,况且我与他无冤无仇的,为何要派人杀他?”石光霁辩解道。   宋知砚也不相信,试探着问:“会不会是搞错了,陛下是如何得知那刺客是鹤江阁派出去的呢?”   封赫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不容反驳的威压:“现场那箭镞上的毒,可不就是你鹤江阁独有的么?”   这下石光霁也沉默了。   鹤江阁自己只是收收账,除非发生什么大事,不然是绝对不会惊动自己的。   刺杀朝廷命官,还是个丞相,这么大的事,自己怎么可能事先会完全不知情,如若真是自己底下的人,那鹤江阁相比也需要清理一下了。   “草民对天发誓,”石光霁举起三根手指,神情严肃,“草民事先绝对不知此事,若是知道,定然不会允许。若有一句说谎,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宋知砚跟他这么些年好兄弟,自然是信他的,封赫却还是一脸的怀疑。   “此案颇有蹊跷,你先回去查查那日的刺客,如若真是你手底下的……事关重大,还希望你不要包庇他。”宋知砚对他说道。   石光霁点头:“家国大事,自然不会徇私。若没有其他事,草民可以回去了么?”   封赫看看他,眉头皱地死紧。   宋知砚看向封赫:“陛下若同意,你走便是了,路上注意安全。”   封赫自然无法说什么留人的话,颇为烦躁地舔了舔后槽牙,挥手让来喜把人送出宫。   等人走了,宋知砚轻声开口:“曹大人……无儿无女的,怎么安排了?要不接到我那儿去吧?”   封赫摆摆手:“不用,他有个侄儿,过几日便会进京把人接回去,太傅大人不必过于担心了。”   宋知砚嗯了一声,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刚要收拾收拾回府去,这厢长公主便又领着诺诺过来了。   宋知砚呼吸微微一滞,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来。   上一世这个时候,长公主张罗着给封赫选了妃。   “阿砚,正好你还没走,我有事要跟你们商量。”长公主笑道,领着诺诺径直进了寝殿。   后头的封赫和宋知砚对视一眼,各怀心思地进了屋里。   说明来意后,宋知砚还是假装惊讶了下:“选妃?如今朝廷动荡,现在选妃不是把陛下往人家刀尖上放吗?”   封赫也附和道:“就是啊姐,这事儿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诺诺抱着个木头雕刻的小马,闻言扬起脸来大叫:“母后也想让舅舅生个像我一样的小娃娃!”   封赫:“……”   这便更不想纳妃了。   “知砚不还没娶妻吗?他比我大,按理说应该先紧着他安排才对啊!”封赫指着宋知砚不满道。   宋知砚心里暗道,我跟你们怎么能相提并论,这又不是我亲姐。   “臣心里只有江山社稷,陛下还是该听长公主的,早日开枝散叶,等到皇子长大,臣也可以乞骸骨颐养天年了!”宋知砚点头微笑道。   封赫闻言便沉默了,紧盯着他,眼神有些阴鸷。   良久,他开口道:“太傅大人是真心想朕纳妃?” 第十九章 我没错   宋知砚端起面前的杯盏呷了口茶,道:“不然呢?您不纳妃,朝里那些个老臣是不会罢休的,正好趁这次让他们消停些,再者说,”宋知砚顿了下,“你我不和是满朝皆知的事情,与其不轨之徒自己查,不如让我们自己告诉他们。”   封赫霍然起身,负手在屋里转了几圈,抿着唇一言不发。   长公主其实也是跟宋知砚一样的想法,想做戏给别人看,但封赫却好像对这件事极其抗拒。   封盼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宋知砚快去劝劝他,宋知砚不慌不忙地喝茶,一个眼神都不给满屋子彳亍的封赫。   他肯定会答应的,上一世就是这样。   “陛下现在自己考虑考虑罢!微臣家里还有事,先行告退!”   封赫想出口阻拦,手还没伸出去,宋知砚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臣前些日子确实帮陛下物色了些适龄的小姐,等会儿让来福送过来,让陛下和长公主过目。”   封赫长袍下的拳头握地死紧,仰头长出了一口气,剑眉紧蹙:“朕要是不愿意呢?”   宋知砚愣了下,总觉得他态度过于坚决了。   难不成有了什么心仪的女子,要为人守身如玉不成?   不过他常年住在深宫,哪里结识的女子?   “宫女的话,倒也不是不可,只不过身份低微,委实要费心安排一番。”宋知砚想了想,说道。   “……不是。”封赫满脸阴沉,“你先去忙吧,此事……朕会好好考虑的。”   宋知砚道了声好,行礼告辞。   总觉得他有些奇怪。   其实重生后,很多事情都变得有些奇怪,前世曹康可是没被暗杀,曹夫人也没死,怎么这回……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难不成自己的重生,重新所做的一些事情,真的对这个世界的走向产生了变化吗?   那这样的话,是不是最后的宫变不会发生,封赫……说不定也不会死……   宋知砚拢了拢袖子,上了马车,心里不住思考这其中的关系。   来福扬起马鞭,马车缓缓前行,一摇一晃地往王府驶去。   与此同时,景仁宫里,则是良久的沉默。   “母后,我可以去院子里玩会儿吗?”诺诺也察觉到了屋里气氛的不同寻常,扯着长公主的衣角央求道。   长公主点点头,也怕自己一会儿要是跟封赫吵起来,会吓到儿子。   诺诺欢天喜地的抱着木马跑了,来喜跟在后边,贴心地给姐弟俩留下独处的空间。   “为什么不纳妃?”长公主问,“难不成真如坊间传闻的那般,你其实喜欢阿砚?”   封赫大惊:“坊间传闻?谁传的?”   “这重要吗?我问你为什么不愿意纳妃!”封盼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封赫打小就怕她,现在被她这么吼,丝毫没有了战场上冲锋陷阵的热血豪气,坐到凳子上不发一言。   “不想纳妃,”他说,“女人好烦,娇滴滴的,心思敏感,还一身的脂粉气,我光是问道就要吐了!”   “那便选些将门之女,只不过是拿来在后宫做个摆设堵了那些老臣的嘴,你还真要跟人圆房不成?”最后一句封盼压低了声音,曲指敲着桌子说道。   封赫还是不愿意:“那也麻烦,劳民伤财的,还白白耽误那些个女孩的青春,这不是造孽呢吗?!”   封盼忍无可忍,朝他脑袋上使劲弹了下:“妇人之仁!要不你还是快从柜子里出来吧,别藏着掖着了,娶了摄政王倒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柜子?宋太傅我哪儿敢娶?!不行不行,那还不如娶将门之女呢,说不定还能闲来无事陪我过两招,宋知砚那细皮嫩肉的,怎么看都经不住折腾。”   回家路上的摄政王:“阿嚏!”   来福关切地问道:“王爷没事吧?可是受了风寒,这便要到了,回去赶快加件衣服罢!”   “无妨!”宋知砚揉揉鼻子,“先回去罢,回去安排一下,过几日本王要下江南去——不要声张,陛下那边派人捎个信儿就成!”   “好嘞!”来福道。   “什么?你要下江南?!”长公主不可置信地吼道,“你走了这朝政怎么办?我还想把诺诺交给你照顾一段时间呢!”   “这不是有摄政王嘛!”封赫不以为意,“你要是不让我去,我就不纳妃了!”   封盼磨了磨牙,心道这个无赖,可真会谈条件!   “宫里横竖无甚大事,朝中各方势力互相牵制,离开一会儿也无妨。至于诺诺,反正这小子也不待见我,丢给你那好阿砚好了!”封赫满不在乎地说道。   长公主拿他没办法,问道:“去江南做什么?”   “找石风,有事情要商量。要不你跟我一块走,顺道把你们送回去。”封赫扬扬下巴,“我不会对萧国坐视不理的,你们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目前倒还不用,”封盼手肘撑着桌子,单手扶额颇为头疼,“只是担心诺诺的安危,你要是没空带,那也只好麻烦阿砚了……说来也是惭愧,人家为我们封家鞠躬尽瘁到如此地步,你还动不动就跟人吵架!”   封赫:“……”-   摄政王府。   宋知砚已经三天没去皇宫了,期间封赫是没什么表示,只不过每天都会派来喜送些奏疏过来,倒是长公主,天天来这王府做客。   “三天前你送过去的小姐画像,我和陛下都瞧了,当真是容貌端庄秀丽的,只是不知其背后的势力关系如何,所以一直没敢妄自做决定。”   长公主笑着喝了口茶,说道。   “这几日怎地也没去宫里,陛下一直念叨你来着。”   宋知砚给她添上茶水,满不在乎地问道:“念叨我做什么?这几日实在是忙,本打算明日下了朝再去找陛下好好商议选妃之事。”   长公主道:“如此甚好!封赫这孩子,这些年,多亏了阿砚你扶持,不然还不知该如何自处呢!”   宋知砚只道应该的应该的,养育之恩不敢忘。   “既如此,我也不便多呆。”长公主起身,“选妃结束后,我也要回去了,到时候,诺诺恐怕要放你这儿照顾一阵子。”   “放我这儿?”宋知砚微微蹙眉,“不瞒长公主说,我正打算过些日子去江南一趟,怕是……”   “什么?你也要去?”   “还有谁要去?”宋知砚心里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第二十章 大舅小舅   “封赫说他也要去趟江南,你们不会是约好了吧?”   “……”   宋知砚心里纳闷,上一世封赫好像并没有往江南跑,难不成真的是自己这个变数,导致这重活一世之后的改变越来越大么?   “我现在进宫,阿姐,你先在府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宋知砚起身披上披风,“来福,备马!”   “哎哎……”   长公主在身后叫了两声,宋知砚只当没听见,满心都是封赫,一阵风似的出了房门。   诺诺正在院子里玩,见他出来以为是来抱自己玩了,张开双臂奶声奶气地喊他:“小舅,抱抱!”   宋知砚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略过。   诺诺茫然了一会儿,直到他的衣角消失,才后知后觉地扁嘴哭了出来。   “呜呜呜……小舅不理我……”   长公主闻声赶忙出来把人抱在怀里:“不哭不哭,你舅舅忙着呢!诺诺乖!还有,这是你大舅,宫里凶凶的那个才是小舅!”   诺诺摇头晃脑死不改口:“我不我不!小舅就是小舅,小舅年轻!!!”   长公主:“……”   你要非得这么想,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皇宫。   来喜帮人牵走了马,低声对宋知砚说道:“陛下这会儿正在泽安宫里,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来,王爷不如先去景仁宫等会儿?”   宋知砚被冷风吹了一路,耳朵通红,理智也基本回笼,闻言点点头:“行,让他快点,本王有要事相商。”   来喜连声称是,恭敬地退下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封赫终于风风火火地赶回来了。   宋知砚也不跟他兜圈子,上来就问:“陛下去江南做什么?”   封赫听说他来了,气儿都还没喘匀呢,猝不及防被这一番语气不善的质问,一时有些发懵。   “去找石风,查些事情。怎么了?”   “微臣正巧也要去。”   封赫面上一喜,道:“如此甚好,太傅大人便可随朕一同前往了!”   宋知砚斜他一眼,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想的?咱俩都去,谁处理朝政?国不可一日无君,况且如今朝中暗潮涌动,你疯了?”   封赫被训了一番,自知理亏,沉默半晌道:“朕又没死,此番前去,算上路上的时间,最多不过三个月足矣,不会耽误事的!”   “那诺诺怎么办?”宋知砚问,“阿姐托我们照顾他,若是我俩都走了,他怎么办?”   “阿姐同我们顺路,等到了江南,她便回萧国,诺诺我们先带个把月,走的时候正好再送回去。”封赫脑子转得很快。   这下宋知砚哑口无言了,他都安排这么妥当了,自己还能有什么反驳的理由呢?   不过他找石风做什么?什么事要他不远千里亲自去一趟?   封赫现在看起来颇为深藏不露,宋知砚心说,他本来也的确不是什么心思简单之人,现如今,还是要趁早为自己谋划好后路,万一哪天他和自己有了嫌隙,想夺回我手里的权利,到时候也得想办法自保。   想到这儿,宋知砚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真难啊!一边想着怎么为他巩固这江山,一边还要提防着被自己人捅一刀。   “太傅大人去江南做什么?”封赫问他,“该不会是去游山玩水的吧?”   宋知砚瞥他一眼:“说了你也帮不上忙,等到了江南,还是要分道扬镳的。”   封赫被他噎了这么一下,举手投降不再多问了。   两人之间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旁边侍候的来喜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良久,宋知砚才抿了抿嘴唇,问道:“前些天给陛下送来的那些个画像,可有满意的?”   封赫一愣,神情有些无奈:“朕可不可以说都不满意?”   “不行!”宋知砚很快地拒绝了他,“要是看相貌没什么中意的,那便干脆都召进宫里,让长公主帮着……不行,长公主行程好像是保密的对吧?”   封赫嗯了一声,答道:“她偷偷来的,不过就算被人知道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过不了几天就走了。”   宋知砚想了想,叹了口气:“往常这种事情都是太后主持的,赏花会游园会之类,如今……罢了,画像呢,先拿出来,我给你指几位千金,过几日来了你好生留意下。”   封赫老不大情愿地转身,让来喜去把画像抱出来。   这厢来喜前脚刚下去,后脚长公主便从王府里追了过来。   宋知砚朝她抱歉地笑笑:“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把诺诺放下,担忧地看向两人:“没出什么事吧?我看阿砚这么慌张地过来,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无事,”宋知砚道,“只是想起来一些事情,急着找陛下确认,这才把长公主留在了府中,招待不周,万分抱歉。”   长公主:“……”   “阿砚,”她声音放轻,眼里皆是不忍,“其实你不用跟我们这么客气,你这一口一个长公主……我本来也就只是个将军府里的小姐,实在是不习惯,况且我们本就是一家人,何必这么生分!”   “就是啊,之前阿姐没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朕这耳朵都快给你拧掉了!”封赫说道。   宋知砚有些不知该怎么应付眼前的场景,难不成要自己说出来吗,说我其实知道你们在防着我了,还在这儿装什么其乐融融!   他不能。   宋知砚笑了笑,解释道:“陛……封赫刚登基不久,若是不好好教化礼数,怕是要落人话柄。他本就是武将出身,之前又不理朝政,坊间对他的传言可不是那么好听。”   封赫摸摸鼻子:“我是个粗人你也知道……行了行了,是朕的错,都是朕的错行了吧!阿姐你也别怪他了。”   封盼微微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要是有阿砚一半省心,爹娘在九泉下都得笑醒了出来!”   封赫:“……”   气氛稍微缓和了些,宋知砚看着地上无忧无虑满屋子跑的诺诺,突然心里难过不已。   封赫拍拍他的肩,朝对方递过去个安慰的眼神:“朕会早日挑起担子的,知砚别担心。”   宋知砚的笑凝固在嘴边,一脸嫌弃地拍下他的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叫我知砚!”   封赫委屈地摸摸被打的手,到一边寻诺诺的乐子去了。 第二十一章 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快点快点!”殷丞相府里,殷夫人正招呼着小厮收拾东西,一群下人皆聚在后院,忙里忙外好不热闹。   “这头面太艳了!娘!”   殷家唯一的小女儿正坐在梳妆镜前着急忙慌地试首饰,急的不行。   殷承下了朝回来,便看到这么一副兵荒马乱的场景。   “怎么回事?夫人——“   他叫着进了后院,看到正在屋里给女儿梳妆打扮的殷夫人,有些气不打一出来:“干什么呢这是?长公主说了,只是平常的戏班子,你打扮这么艳,是要干什么?!“   殷娇涨红了脸,胡乱摘下头上的歩摇发钗,冲着殷丞相撒娇道:”爹爹你可算回来了!您快告诉女儿,这陛下,都喜欢些什么样的女子?温婉的?还是娇艳的?他戎马那么些年,会不会喜欢豪放的?”   殷承回忆了一下陛下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记得他对什么女子格外亲近过。   “哎呀哎呀!今儿只是长公主叫你们这些个小姐千金进宫去看戏,陛下政务繁忙,能不能露面都不一定!打扮地温婉些,争取能入了长公主的眼就好!”   殷娇闻言有些失落,乖乖低头应了,又重新在首饰匣子里翻找起来。   皇宫。   政务繁忙的陛下正端着盘子核桃,嘎嘣嘎嘣用牙咬得欢,站在摄政王身边看他给自己讲政事。   “殷胜最近是消停了,但宰左回了封地后好像不太老实。探子来报,说他好像在养私兵。另外,西南边的锦碌国,最近也频频骚扰我国边境,实在是……你别吃了行不行?”   封赫手里的动作顿了下,在他几乎要冒火的眼神中,嘎嘣咬开一个,递到他面前:“整点儿?”   宋知砚跟他对着互盯了一会儿,哑然失笑,接过封赫手里的核桃,掰开吃了,说道:“你要是实在不想听,也行。”   封赫闻言眼神一亮。   宋知砚冷笑一声,又继续道:“跟我去御花园看看,长公主现下正叫了不少名门闺秀看戏,你也正好露个面,过去挑挑。”   “这又不是菜市场买菜!”封赫道,“阿姐给挑就行,反正弄进宫里来也是放在后宫当花瓶。”   宋知砚无奈地摇摇头,放下手里的图纸,起身拢拢袖子:“走罢!微臣随您一块儿过去。”   “啊?”   封赫苦了一张俊脸,来喜进来寝殿内,招呼着给他换衣服。   一刻钟后,陛下和摄政王便出现在了锣鼓喧天的后花园。   时值初春,御花园里也无甚花卉,只不过三两棵刚冒出点嫩芽的垂柳,柳枝几乎要耷拉到池塘里。   况且北方的春天最是风大,吹得满院子的干枯枝桠群魔乱舞,绝不是个看戏的好地方。   不过这园子里的姑娘们,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想来就算百花盛开,人也定能胜花娇艳几分。   封赫一看到这么多女人,就头皮发麻直想打退堂鼓,宋知砚倒是面色沉静,但也有些不自在。   “太傅大人,要不咱还是……”   “陛下驾到——”   “……”   不待他跑,来喜便扬声喊了出来。   一时间整个花园里的娇花都回头看到了来人,纷纷跪下行礼,低眉顺目动作整齐。   宋知砚掐了他一把,示意他赶快回神。   封赫忍住摸鼻梁的动作,伸手道:“不必多礼,平身罢!”   众人这才站起身来,但还是低着脸不敢直视龙颜。   宋知砚一一打量过去,比对着画像上的信息大致认了一遍。   封赫看看宋知砚,又看看面前的千金们,最终目光落在最前面的长公主身上,立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急吼吼地拉着宋知砚就往人身边走。   长公主好笑地看着他这浑身难受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喝了口热茶,道:“陛下怎么得空过来了?”   封赫努力保持镇定,答道:“闲来无事,来看看你。”   长公主噗嗤笑出声来,拍拍身边的椅子:“先坐下吧,这好戏才刚开始,来得正是时候!”   宋知砚闻言有转身瞧了瞧这一群莺莺燕燕,坐在了长公主旁边。   “不是说陛下不来么?怎么……”   “谁知道啊!龙心难测!不过有一说一,陛下可真是相貌堂堂英俊非凡啊!不知道我能不能入得了他的眼……”   “哎呦哎呦!”旁边的紫衣姑娘闻言嗤笑一声,低声奚落道:“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样子,陛下能看上你?!”   “你管我!”被嘲讽的黄衣姑娘白了她一眼,不以为意,“倒是你,打扮地跟个花蝴蝶似的,艳俗至极!”   “你……”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旁边的几位姑娘连忙拉住了,小声提醒:“可别生事啊,你没看到长公主旁边那是谁吗?还敢闹事?”   “谁啊?”紫衣姑娘看了看,不屑地撇撇嘴,“看着白白净净怪儒雅的小郎君,该不会是哪家的小少爷吧?他也是长公主请来的?”   “可别胡说,这是我大合国的摄政王,陛下的太傅大人,家喻户晓可止儿啼的宋大人啊!”   “?!”   紫衣姑娘震惊不已,又偷着看向宋知砚,满脸不可置信:“他?是摄政王?就那个……那个什么,修罗什么的,摄政王?”   旁边的姑娘点点头,三两散去了,生怕惹到那尊煞神的关注。   紫衣姑娘又回头看了两眼,宋知砚正低头和长公主说话,嘴角噙着笑意,怎么看怎么纯良无害,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这演的是哪出啊?”宋知砚问道。   长公主朝台上扬扬下巴:“女驸马。”   封赫:“……”   “怎么,陛下不喜欢?要不换成木兰从军?本宫都可以的。”   封赫连忙摆手:“无妨,我又不懂这些。”   “诺诺跑哪儿去了?怎么就你自己在这儿看戏?”封赫左右看了看,没看到诺诺那小团子的身影,于是心生疑惑,今天他怎么没缠着阿姐?   “今儿风大,在寝殿里跟雀儿玩呢!知砚你待会儿也回去罢,身子本来就不好,这一吹风,再受了风寒可坏了!”长公主担忧地看向宋知砚。   封赫却是一愣:“雀儿?哪个雀儿?不会是……”   “没错啊,就是本宫的发小,曹府里的嫡女,曹茗雪。怎么,你居然还记得她?” 第二十二章 心上人已死   “你该不会是想让她进宫吧?”封赫声音有些激动,眉头紧蹙很是气愤的样子。   宋知砚在一旁纳闷不已,这个雀儿,前世也确实被长公主安排着进了后宫,因为有曹康和自己的这层关系在,入宫三年后也是成功执掌了凤印,跟封赫恩爱不恩爱的倒先不提,但确实是个足以母仪天下的女子。   上一世封赫也没这么抗拒啊?虽说几年间并没有跟她育下一儿半女,但至少面子上是一直说的过去的。   怎么这次……   宋知砚心里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封赫他,会不会也是……   如此一来,那之前的诸多疑惑反常,倒也变得合理了起来。   还不待他想清楚这之间的种种联系,旁白的陛下已经愤然起身,朝长公主吼道:“朕断然不可能娶她的,阿姐还是趁早歇了这心思!”   御花园中顿时因为他的发火变得鸦雀无声,就连台子上的戏班,都歇锣停声立在那儿大气不敢出一口。   众位千金小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刚才还小声讨论说陛下英武非凡的几个姑娘也都吓破了胆,这下倒是全都想起她武将出身杀伐狠戾的本性来,垂着手绞着手绢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出声。   长公主愣怔一瞬,最先反应过来,以为他是因为雀儿家道中落看不上人家,顿时怒火中烧,一捶扶手也站了起来。   两人站在那儿互相瞪着博弈,宋知砚一边想着封赫的事情,一边又生怕这两个暴躁脾气的真的在御花园吵起来,一时间劝都不知该怎么劝。   “别在这儿吵,陛下,长公主,先回去?”宋知砚也站起来,小声劝道。   两人还是互瞪,看也不看宋知砚一眼。   他起了试探的心思,于是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   “陛下为何不愿娶她?本王感觉您好像对曹家颇多针对,不知曹丞相到底什么时候的罪过您?”   这句话一说,全御花园的小姐和戏子们,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朝中早就传闻摄政王和陛下不和,疯了了曹大人正是摄政王一党的得力权臣,这下曹大人倒了台,摄政王这是着急再送进去个嫔妃监视陛下么?   如此虎狼之心,恐怕陛下是早就无法忍受,只不过先前势弱,这回曹大人离京,曹家元气大伤,陛下这是终于敢跟人正面对峙了吗?   好家伙,看来这太平日子没多久了啊!   “跟曹大人有什么干系?朕不喜欢那个女人,你们还想逼着朕娶她不成?”封赫恨恨道,“朕是决然不会娶她的!好自为之!”   封赫眼里满是阴郁,看样子也不愿意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跟人争吵,于是一甩袖子愤然离去。   宋知砚张了张嘴想叫他,最终还是没叫出口。   长公主气的不行,扶着椅子坐下了,单手扶额咬牙切齿:“这个小兔崽子!气死我了!阿砚你去劝劝他,本宫真的是……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宋知砚见他这样,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便拱手退下了。   他扫了一眼心思各异的诸位小姐,嘴角微微勾起。   不出三日,全京城都要知道摄政王和陛下不和,甚至摄政王想干预陛下选妃,陛下勃然大怒。   朝中那些个不阴不阳的“中立派”,怕是也要有所行动了。   御书房   “那女人到底给他俩灌了什么迷魂汤!蛇蝎妇人,不足与谋!”   封赫把一桌子的奏疏笔墨纸砚都扫到了地上,连玉玺都在桌脚滚了几滚,一片狼藉的样子。   “王爷小心些,陛下正发火呢!”   来喜在门口战战兢兢地小声嘱咐,一脸担忧。   宋知砚挥了挥手示意无妨,身后的来福帮他推开门,他便这么走了进去。   雕花木门开了又合上,来福拢着袖子跟来喜站在门外,头对头地说话。   “陛下这么生气?”   “可不是嘛!他一向怕……尊敬王爷,刚才在御花园,你是没见,这俩人的眼神简直要喷火了!”   “啊?这是为何?”   “还不是怪那个曹家的小女儿,就那个疯了的曹丞相的侄女,礼部侍郎的小女儿,叫什么……曹茗雪,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   “啊?”   来福缩了缩脑袋,实在是搞不明白。   这个曹茗雪自小跟长公主交好,性格文静内向,端的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怎么还能让这仨人吵起来?   莫非……王爷也喜欢她?   “我喜欢他?你听谁说的我喜欢她?”   宋知砚被他的无稽之谈简直要气笑了,左右找了个能入脚的地方,提着衣袍挪到他面前。   封赫紧抿着唇,一脸阴鸷:“你不是从小就跟她青梅竹马么?怎么,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他的语气过于阴阳怪气,宋知砚乍一听到还愣了下。   “她比我小四五岁,我一直是拿人当妹妹看的,你在想什么?!”宋知砚捡起地上的玉玺放到桌上,“怎么,难道她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不对吧,茗雪深居简出,总不能得罪你。”   “……”   “还是说,上一辈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   宋知砚袖子里的手紧紧攥住,舔了舔嘴唇有些紧张。   空气突然沉默下来,封赫死死盯着他,薄唇死抿不发一言。   宋知砚心里一凛,难不成真被自己猜中了,封赫也跟自己一样,是重生过来的?   “朕从来不信这种鬼神之谈!”   良久,他终于开口,撑在桌子上的手收回来,转身背对着他很是苦恼的样子。   “那为何不愿娶她?难道你已经有了心上人?是谁?”宋知砚挪到他面前,让他无处可躲,“您是九五至尊,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   封赫眼神有些闪躲,脸上的阴郁更甚,咬牙切齿地开口:“是!朕是有了心上人,而且人已经死了,朕受了情伤,行了吧?!”   宋知砚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又问他:“谁家的姑娘?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封赫:“……”   这要怎么说?   本来就没什么心上人,都是他自己杜撰出来敷衍糊弄罢了,怎么这人这么不会做人,对人的伤心事还追个不停呢?! 第二十三章 心机女   “你别问了成不成?”封赫颇为头疼,“总之这个曹茗雪,这个雀儿,并没有你们看到的那么好,心机太深了,朕把她放在身边不放心。”   宋知砚倒是十分不认同的,曹茗雪比自己小五岁,和封赫同岁,自小便和长公主交好,时常到将军府里来玩,内向又文静的一个小姑娘。   而且今年都二十了,还没说人家,据长公主说是一直属意封赫,奈何封赫十六岁便跟着先皇打江山了,哪里顾得上这什么儿女情长,有没有命回来都两说,乱臣贼子,怎敢提往日交好。   于是这个雀儿便等了他那么些年,从二八年华等到二十岁还待字闺中让京城无数媒婆叹气的“老姑娘”,封赫可谓是功不可没。   “人家姑娘一片痴心,等了你那么些年,她爹也算是忠臣,虽然迂腐了些。要不陛下考虑考虑,横竖就当是了却雀儿的一桩心事罢了!”   宋知砚心里多少有些不落忍。   曹夫人死了,曹丞相疯了,曹家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没落了。   要是把雀儿送进宫里来,封赫喜欢不喜欢的,大家都是旧识,也算是有个照应。   况且都说性子软的人憋得久了才最可怕,万一她被封赫嫌弃深受打击,想不开可怎么办?   封赫不愿意,眼看着火气就要上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什么事朕都能听你的,但这件事不行!”   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彻底激怒了宋知砚。   我好声好气劝你,你还给我甩脸子,人家姑娘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么难受?怎么,你自己很厉害吗?整日奏疏都批不完,哪里有脸嫌弃别人?!   宋知砚攥紧了拳头,越想越气。   偏偏当事人还一脸不知道的样子,继续火上浇油:   “曹丞相虽然离京了,但那件事还是有颇多疑点。朕有时候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疯……你做什么?!”   宋知砚气的嘴唇都在发抖,挥袖把刚被自己捡起来的玉玺又掷到了地上。   玉石在木地板上滚了滚,碎了个小角。   宋知砚低头看着那破碎的玉玺,冷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陛下就是对曹家人不满对不对?嗯?觉得他们图谋不轨?哦,肯定是因为他们是摄政王党,您虽然嘴上说着不愿意当这个皇帝,其实还是心里防着本王的吧?”   封赫伸手扶他,眉头紧蹙声音低沉:“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啊!”宋知砚挥开他的手,“本王就寻思,这天底下哪个男人不向往这皇位,这权利,这生杀予夺的快感!您自始至终也不过是把我当成个工具罢了……都是我自作多情……是我……”   宋知砚心里乱地很,脑海中又闪过上一世那个雪夜,无边的火焰和大雪,还有殷胜狰狞的笑。   会不会当时……根本就是他……是他看不惯我了,觉得我碍事了呢……   那这一世的诸多蹊跷,难不成他也重生过,想趁早夺权然后置我于死地?   怪不得,他对殷家那小子那么护着,对曹康百般怀疑,现在连雀儿,这个前世他基本都没说过什么反对的话的姑娘,死活都不愿让她进宫来……   这其中的细节太多,他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宋知砚心口闷闷地疼,像是有人拿着把钝刀子在心口一下一下地划。   这个拿刀的不是别人,恰好便是自己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   他很疼,但是不能说。   他是摄政王,是大合国的顶梁柱,就算是哪天狡兔死走狗烹了,至少先得把封赫教导好,不然这天下的百姓,该如何自处。   “等我死了,”他双手撑在桌子上,神色疲惫开口道,“给我留个全尸,棺椁送到东边我姨娘那……算了,她也不一定认我……罢了,想怎么样怎么样吧,等你翅膀硬了,我也没什么资格再说这些了……”   封赫最看不下去的就是他这副顾影自怜的样子,孤独地令人心疼。   “你别这样,朕不会让你死的。”封赫伸手把他扶起来,按在自己怀里,尽量放缓了声音说道。   宋知砚闭了闭眼没回答,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抖下几滴泪来,洒落到玉玺的碎片上,转瞬便消失不见-   三日后,由长公主主持的选妃大典,在舒阳殿举行。   来的千金不多,都是早先就筛了一遍的,但也站满了整个大殿。   封赫垂首看向底下的一群莺莺燕燕,只觉得头疼。   最前面的便是曹家的小女儿,前几天还让自己和宋知砚吵了一架的曹茗雪。   “陛下,茗雪虽说年纪稍大了些,但胜在性子沉稳。坊间都说茗雪娴静如雪,温雅如茗茶,陛下……”   长公主缓缓开口,笑眯了眼,说着一些早就计划好了的话。   前几天宋知砚一脸颓废地过来,说谈拢了,长公主虽不知是怎么谈的,但看当时宋知砚的样子,好像是刚哭过,估计也不是什么愉快的过程。   但过程如何不重要,封赫同意把人纳进宫里来才是最重要的。   这傻丫头苦苦等了他那么多年,多不容易啊!   封赫微微点头,面色很不好看。   底下的曹茗雪略微一福身,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来喜过去递个发钗,这便算是定下了。   封赫全程冷眼看着这一场盛大的虚假的仪式,凤眼微调,把不耐烦简直写在了脸上。   不知道太傅大人好些了没有,那日确实是朕说话重了些,他生气误会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这都三天了,怎么都不带搭理朕的?连早朝也不来,奏折都是来福抱回去的,这回这么生气?   罢了,等完事儿后还是去王府哄哄吧!带点点心去……长安街东头那家蜜三刀不错!   “陛下……陛下!”   “啊?”   长公主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   “何事?”   长公主笑不达眼底,说道:“底下这位红衣女子,乃是赵参军的妹妹,打小习武颇为飒爽,陛下可还满意?”   “甚好!”   封赫恹恹开口,心说这都是你跟宋知砚提前挑好了的,还问朕做什么?   倒不如干脆拟个名单,挨家挨户把人接进宫里来算了,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女人就是麻烦! 第二十四章 想要玉玺给你便是   思及此,封赫换了个坐姿,嗤笑出声。   大殿顿时安静下来,长公主愣怔地盯着他,底下一众女子头都不敢抬,刚站出来的那位殷家千金更是吓得小脸煞白。   “陛下可有何不满?”长公主掩唇轻咳,沉声问道。   封赫摆摆手:“无事,继续罢!”   长公主奇怪地瞪了他一眼,朝殷娇笑笑示意她继续。   殷娇小心地吁口气,努力保持镇静。   一场不算大的选妃仪式总算是顺利结束,共选进宫女子十八位,上至丞相千金下到参军堂妹,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俱给安排了宫所,宫女太监之类却是人手不够,但这些个新娘娘们也都是从家里带着伺候惯了的丫鬟过来的,所以也没什么大问题。   宋知砚只在正式的册封典礼上露了个面,估计也是给雀儿撑场子的-   “陛下等您半个时辰了都,王爷,您真不跟奴才进宫一趟么?”来喜在宋知砚面前几乎是要磨破了嘴皮子,死活也没法把这位爷给劝进宫里去。   陛下也真是的,那天在御书房,肯定是说了什么惹王爷不开心的话了,不然这怎么又不搭腔了?   造什么孽啊!   “他找本王做什么?把玉玺再摔了给本王听响儿么?”宋知砚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不阴不阳开口道。   来喜当了真,面上一喜,连忙应道:“原来王爷是想要这个么?那奴才这就回去禀报陛下!”   话音未落便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风一般跑了出去。   来福一脸不争气地看了他一眼,见宋知砚没什么动作,于是也不好上前阻拦。   “王爷这是真想要那玉玺么?”良久,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问完又觉得不妥,自己扇了自己两巴掌,赔罪道:“是奴才多嘴了,王爷责罚!”   宋知砚脸也不抬一下,依旧低头品着那杯无甚滋味的清茶,半晌才幽幽开口:   “玉玺?要那玩意儿作甚?死沉八脑的,况且人家也不一定给啊!”   来福垂首闭了嘴,心里暗暗揣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日从御书房回来后,王爷便像变了个人似的,时不时地便盯着某处发起了愣怔,冷笑两声拂袖而去,骇人地紧。   摄政王和先皇渊源颇深,大家都说他是狼子野心早晚要谋权篡位,其实他只是为了报答先皇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情,是一心一意辅佐陛下,希望陛下成才的。   但是前几天却跟陛下在御书房吵得那样不可开交,他们两个打小便跟在这两位主子身边的小太监都不敢问什么,王爷又没什么交心的人儿,这老是憋在心里,不得把人给憋坏了。   估计王爷也很委屈吧,大概是因为陛下开始对他心存芥蒂了。   思及此,来福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宋知砚,轻手轻脚地绕过去,给他面前的杯子续了杯热茶。   约莫两刻钟,门外便传来了通报,竟是陛下亲自来了。   来福有些担忧地看向门口,心道这回是不是把事情闹得太大了?陛下若是已经对摄政王心存不满,万一借题发挥可如何是好?   不待他想通,宋知砚已经端起了往常的冷笑,沉声道:“不见!就说本王已经歇下了,让他回去吧!”   说着就要起身回屋里就寝,丝毫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通报的小厮还想说什么,宋知砚却已经快步离开了。   窗外薄暮起,火一样的云彩铺了满天,热烈又激昂的样子。   宋知砚抬头看了眼天,又朝大门口的方向看了眼,薄唇微微勾起,嗤笑一声。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便凝固在了嘴角。   封赫那个疯子,居然打伤了自己看门的家丁,提着剑闯了进来。   宋知砚猝不及防跟他对视,封赫背着火红炽烈的天光,一手执剑一手提着个小包袱,嘴唇死死抿着,眼里的情绪让他无端有些慌乱。   夕阳给他玄色的锦袍镀上了层金光,这个场景让宋知砚无端想起了前几年重逢的那个傍晚。   封赫十二岁便被带到了军营里,一别四年,再见时他已经隐隐有了少年将军的气势,在那个和今天极其相似的傍晚,提着剑闯进府里接自己离开。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跟前,宋知砚一骇,下意识往后退了步,立马便被身前一身戾气的帝王给抓住了手腕拽进了怀里。   铁剑当啷落地,宋知砚心也猛地一沉。   他在宋知砚面前一向是压抑着的,努力谦逊温和,收起獠牙和利爪,努力学习那些自己根本不感兴趣的政事,努力乖巧上进,以至于宋知砚几乎要忘了,他也是个战场上杀伐果断以一敌多的大合国战神。   他是真正从鲜血里活下来的人。   宋知砚强自镇静着挣扎了一会儿,见挣扎不开,,于是只好放弃,闭了闭眼问他:“做什么?”   封赫一手钳着他,一手抖开来时的那个小包袱,一件极其眼熟的器具落到石子路上,咕噜咕噜滚了几滚。   “太傅大人不是想听响么?朕带来了,给你,你要么?”   宋知砚低头一瞥,简直要被他气炸了。   底下那缺了一角的东西,不正是前几日被封赫在书房摔了一遭的玉玺么?!   “你疯了?!”宋知砚扭开他的桎梏,俯身把玉玺拾起来,“你自己来的?带着这东西?”   封赫哼一声算是没否认。   宋知砚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他把玉玺塞回人怀里,深呼吸一口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陛下还是拿回去罢!这是您的,微臣自然不会去要,还希望以后不要再干出这种莽撞之事。”   他转身欲离去,又被封赫一把拉住手腕:“你以为朕是在跟你开玩笑?”   宋知砚疑惑地看着他:“你以为我真的想要?”   “你不想吗?”封赫问,“还是说,太傅大人打算不管朕了?”   “……”   要说一开始,他确实是有这么个想法,毕竟封赫现在肯把劲儿用到处理朝政上去了,况且也好像对自己有所戒备,朝中不缺肱股之臣,宋知砚确实是想赶快为自己谋划后路。   但是现在看来,他却是万万走不得的。   本以为封赫长大了成熟了,但他今天只身一人拎着个玉玺就敢往自己府里跑,实在是莽撞又愚蠢!   明明对我不信任,却还这么大剌剌,简直是愚蠢至极! 第二十五章 摔了吧   “陛下你可知道,若是本王真的对这皇位有所觊觎,那你今日单枪匹马还带着玉玺,来我府里,基本就是必死无疑!”   宋知砚冷笑一声道。   封赫双目沾上些赤红:“朕不信你会这么做,你太骄傲了,面对不了世人的眼光,你不会的。”   宋知砚一听这话,好不容易支起来的那点镇定就全崩塌了。   合着我兢兢业业为你们封家这么多年,不接受你的禅让就是为了不让世人笑话?   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一个无情无义恩将仇报之人?   宋知砚指着他的鼻子,再没有了往日的淡定:“给我滚,滚出去!!!谁他妈稀罕你的皇位,你自己心胸狭隘,别赖在我身上!这玉玺你不想要就趁早生个儿子传下去,不是刚纳了妃吗?不得夜夜笙歌?”   封赫被他这一吼,更加上头,把玉玺狠狠掷到地上,摔地粉碎:“谁也别要了!摔了,统统摔了!你这个摄政王我看也趁早别当了,跟多委屈你似的,谁离了谁还不能活了怎么着?”   宋知砚三步并两做快速进了屋,把房门摔地震天响。   “朕对你的信任就当喂了狗!你尽管往江南跑,有种永远别回京都!朕要想留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能把你抓回来!”   他的声音隔着房门有些闷,传到宋知砚耳朵里,低沉地像是巨石在他胸口一下一下地敲打。   门外逐渐没了动静,来福在门口早就吓得不敢出声,更不用说进来安慰他。   宋知砚滑坐到地上,揪着胸前的衣襟大口呼吸,眼泪无声滑落。   他不要我了。   真的没有人需要我了,活着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这大合国的江山,就算重活一世,有个怎么样呢?   老天爷啊,您让我重生,就是想折磨我,让我亲眼再看着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守护的东西再次失去的吗……   不知过了多久,暮色四合,月上中天,来福脚都站麻了,在外边徘徊良久,还是不敢进去。   王爷总这样,什么委屈都自己受着,出了事受了委屈也不说,就在哪儿呆坐着,谁劝都不行。   要是先皇还在就好了,多少能说他两句。   “王爷,”思量许久,他还是敲了敲门,“奴才先给您传膳?可别饿坏了身子啊!”   里头久久没有应答。   来福心里一惊,该不会是想不开……   他哎呦一声,就要招呼人过来撞门,宋知砚冷着一张脸从里面打开了门。   “传罢!”   他双目无神,像是个呆滞的人偶般了无人气。   来福心疼不行,低声应了,让丫鬟赶快传膳,自己却是跟着他进了屋。   “来福,赶快收拾行李,我们今晚就走。”   宋知砚的声音在黑暗里毫无波澜,来福赶忙借着月光点了灯,这才看清他现在的样子。   双眼通红浮肿,一看就是哭过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   他低头应了,扶着人到桌边坐下,倒了杯茶试探地问道:“今晚会不会太急了?您都没休息好,现在出发……”   “无妨!”宋知砚打断他,“早走早干净,不想在这儿呆着了。”   来福沉默了,只能应下。   不多时,丫环小厮便忙成一片,宋知砚朝门口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王爷,那院子里的剑,还有那些个……碎片,奴才都叫人收好了,等咱走了,再差人送回皇宫里去可好?”来福极其有眼色,连忙答道。   宋知砚随便扒了两口饭菜便停了筷子:“本王亲自去送,先备辆马车,我要进宫一趟。”   “进宫?可是要……”   “不是找他!”宋知砚语气颇有些不耐烦,“跟长公主说一声,若是有必要,把诺诺也捎着……算了人家估计不会让我带走。”   来福看他这副顾影自怜的样子,心疼地不得了,但也无计可施,只能他说什么自己做什么。   所幸王爷不跟陛下似的,就算是极度悲伤或者气愤,也理智到可怕。   景仁宫。   诺大的寝殿里灯火通明,但那书桌旁坐着的男人脸色却比黑夜还要更沉上几分。   来喜知道他是生气了,小心试探着上前,问他要不要点心。   晚膳就吃了两碗,饿了可怎么办?   封赫瞪他一眼,还是允了。   来喜松了口气,一扬拂尘小跑着下去安排了。   窗外悄无声息地进来个黑色劲装的男人,朝封赫跪下行礼,声音毕恭毕敬:   “主子,都查清楚了,曹茗雪中的毒,是她自导自演,并不是殷娇给下的。”   封赫摆摆手示意知道了,眼里的阴霾丝毫没有消散。   影一是他的心腹之一,是封赫养的一众影卫里能力最出众的一个。   “主子,属下这还有一件事,是关于摄政王的。”   封赫这才有了些反应,抬眼看了看他,惜字如金:“说。”   “回主子,摄政王好像要今晚出发。”   封赫闻言猛地从床边坐起,声音提高了几个度,低吼道:“今晚?他就这么想跑?”   影一:“……”   “不过我们的人说,是打算先进宫跟长公主道别的,您要是不想让他走,需不需要属下……”   “不必!”封赫又坐回去,揉着额角开口道,“朕也要去江南的,到时候总会能把人捉来。你派人去长公主寝殿守着,朕要知道他们今晚聊的什么,一字一句,都给朕记下来!”   影一领命应了,但还是对他的自相矛盾很是疑惑。   “主子,属下有个疑问,可否求主上解答?”   封赫:“??”   “您既然防着摄政王,怎么好像还怕他跑了似的,他要是走了,这政权都不到了您手上了么?”   封赫叹口气,语气有些无力和疲惫:“不是防着他,是怕他防着朕。不过信任这种东西,不是说说就能信的,一个不相信你的人,你再信任他他也不会感动,只会觉得你蠢。”   影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有了思量。   原来陛下是信任摄政王的,但王爷以为陛下不信任自己,所以也不信任陛下?   什么乱七八糟的,天家果然关系复杂! 第二十六章 到达江南   “小二!来壶热茶!”   “好嘞,您请稍等哎!”   正是中午饭点,客栈里人声鼎沸,南来的北往的,都在这间小小的客栈里稍微一歇脚,便又要踏上旅途。   一楼角落里,简朴的木桌上摆着几盘吃完的残羹冷炙,一位白衣男子敛眸垂目,精致的容貌惹得客栈里不少客人频频驻目。   “客官您的茶来了,还要什么再叫我哈!”   “多谢!”   来福笑着接了,还不忘给小二了些赏钱。   宋知砚有些不自在地转了转头,稍微避开些众人的眼光。   “你听说了吗?咱王爷最近可是又要建酒楼了!”   “还盖?不是说已经在盖了两所了么?怎么还……”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说话的是位一脸胡茬的大汉,桌上摆着把刀,看起来很是凶神恶煞,“咱王爷他妹妹啊,可是最喜欢这些个酒楼花楼之类的,据说来钱可快了!”   “郡主不是好些年不回来了么?听说是跟王爷闹掰了?”   “可不是嘛!你见过几个不好好待在家里等着嫁人非要外出做生意的女的?咱王爷虽是武将出身,当年也是随着先皇打江山立了汗马功劳的,可惜郡主啊,实在是没人敢上门提亲!”   宋知砚在一旁静静喝茶,心道可不是没人敢去么,这郡主可是个男的,还养着江湖最大的个杀手组织,谁敢上去送死?   他心里好笑,摇摇头无奈地笑出了声。   旁边的诺诺很是不解:“舅舅,你笑什么?”   “嗯?”宋知砚眼里带着笑看向他,“没什么,吃饱了没?要不要再买些点心吃?”   “要!”一听到点心,诺诺的声音便充满了愉悦,举着俩胳膊欢呼一声,笑弯了眼。   宋知砚宠溺地揉了把爱听的头发,笑道:“贪吃鬼!”   几人结了账,宋知砚又戴上了蒙面的斗笠,牵着诺诺往外走。   那几个大汉还在闲聊,宋知砚无意间听了一句,突然脚步一顿。   “我?我当然是要去旁边弘王那里去,凉州城,听说下个月弘王堂妹要比武招亲呢!”   比武招亲?   他想起了了宰左给自己的那封密信。   前些日子宰左离京之时,想要单独约自己见面,被拒绝后便找人递了封信给宋知砚。   信的内容很是隐晦,字里行间都是在说他那个堂妹的事,问宋知砚有没有兴趣结个姻亲,但实际上却是在试探他有没有兴趣加入自己,一起矫正朝政,“顺应天意”。   这信绝不是他写的,宰左空有一身武功,实际上却是比盛怒的封赫还要智力不足的存在,这信遣词造句颇为讲究,就算是拿出去,也不能说他是想谋反。   没有明面上的意思。   但这也恰恰是在警告宋知砚,他背后的谋士,或者说比他更大一级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且手段不一般,就算他办了宰左,那必定会打草惊蛇。   现在他这个原说要给宋知砚做王妃的堂妹,怎么突然要比武招亲了?   他直觉这其中蹊跷不简单,但现在却不是优先处理宰左的时候,得先把石光霁这事儿给解决了。   正想着,肩膀被人拍了下,一道轻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美人儿?自己来的呀?要不要哥哥带你去快活快活?”   诺诺不认识石光霁,闻言大骇,不由分说就是一脚过去,踢到他小腿上,人小劲儿却大,把石光霁疼地嗷一声收了手。   “我呸!”他牵着宋知砚的手,底气十足地啐了他一口,声音脆生生地毫无威慑力,“哪里来的登徒子!敢对我舅舅不敬,也得先过了我这关才成!”   石光霁饶有兴味的奥了一声,蹲下来捏着它肉肉的小脸蛋。说到:“你就是诺诺吧,你舅舅跟我提起过你,长得真可爱。就是有点太凶了。”   诺诺就是个纸老虎,被他这样亲昵地对待,忍不住往宋知砚身后躲了躲,一脸警惕地望着他。   宋知砚笑着压了压帽子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离开,去马车上。”   石光霁这才收了笑,不再逗诺诺,起身点了点头。   “没想到长公主还真的让你把诺诺带了出来。”马车上,石光霁揉揉诺诺的头笑道。   “估计也是怕封赫冒冒失失地照顾不好他吧!不过这样也好,诺诺在我这里确实放心一些。”   石光霁闻言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给自己的信中说,和封赫闹了些矛盾。但两人成日有矛盾,积怨已久。   不知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情吵了一架。   石光霁不想掺和到他们这些事中,无奈这次好像实在是闹得太凶了,宋知砚竟然找他打听,有没有意向让他也来跟着自己学做生意!   这可真是稀奇,鞠躬尽瘁兢兢业业的摄政王居然也想下海做生意了!他心里不是装着黎明百姓吗?怎么会这么轻易退出朝政?   “你们俩……到底为什么吵架?你这次来江南他知道吗?”犹豫良久石光霁还是问出了口。   “这他自然是知道的。左右他也要来江南去找你哥哥商量事情,不知道是想干什么。”宋知砚语气有些不开心,垂下眼睑说:“反正他现在是对我有所防备了,我总得好好给自己谋划一条后路,不然真的露宿街头……那种日子我不想再来一次了!”   石光霁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说道:“应该不至于吧!我看他对你挺好的呀,而且你才华横溢,到哪不能混口饭吃?”   宋知砚没再接话,盯着马车地板沉默许久,微微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不说他了。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从京都到江南要一个多月,我比你早到半个月,本想在你来之前把事情查清楚,但那里的人都被我哥换了一遍。现在就算是我这个少主也进不去了。”   “你哥这么狠?”   “他就是看我不顺眼!我从小到大做的每一项决定他都要干涉。当初就不该听他的,把鹤江阁建在了江南。这山高皇帝远的,让我如何管去?”时光机愤愤不平。   “那你这半个月都在……”   “寻花问柳……哎,别打我,骗你的。鹤江阁的事情没查出些什么眉目,不过倒是查出了一些别的事情。”   事关封赫的。   宋知砚这才稍微打起些精神,不再是刚才那副恹恹的样子了,微皱眉问道:“别的事情?” 第二十七章 好兄弟   江南三月,烟波微茫。碧柳垂丝,风光无限好。   曲州是勋王石风王府所在地,两面环水,河道纵横交错,是连接南北的重要枢纽通道。   “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船甫一靠岸,便有众多当地官员,上前来恭候陛下莅临。   封赫脸色惨白地被搀扶着出来,像是刚吐过,也无甚精神,挥挥手免了众人的礼。   人群最前面是一位锦衣劲装的男人,浓眉大眼络腮胡,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   这络腮胡不是别人,正是封赫当年一同出生入死陪先帝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勋王——石风。   勋王见状忙上前来,搀着他的胳膊拼命忍笑:“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走不了水路?下回要不坐马车来吧?”   封赫忍着呕吐的冲动,摆摆手道:“水路安全,不然太麻烦了。你快带朕回你王府,不然朕真要吐在这儿了!”   石风连忙派人将早就安排好的马车牵来,小心扶着他上了马车。   外边一派官员被冷落,都有些尴尬地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先离开。   “这……陛下是要直接去勋王府了?那我们可以散了吧?”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颤颤巍巍地问道。   没人回答他,良久,石风又折返回来,告诉众人先散了去。   “陛下和王爷关系可真好啊!”老者笑着捋捋胡子,“幸甚善哉!”   到了勋王府,两人才终于放下了对外的那些虚礼。   “好久不见,最近都忙什么呢?连信也不来几封。”石风笑着捶了他一拳,“该不会还在被宋大人逼着读书呢吧?”   封赫拍拍胸膛,瞪他一眼:“谁愿意跟他读书!没了他朕还不活了怎么?”   “说得也是!”石风给他倒了杯热茶,揶揄道:“谁离了谁还不能活咋地?话说你这次没跟他一起来啊?怎么,终于不被小媳妇管着了?哈哈哈哈哈哈……”   封赫:“……闭嘴行不行?”   “好好好!”石风举手做投降状,“你这些年不近女色的,我还以为你真的跟人好上了!不过宋大人这肤白貌美的,好上了也不亏啊!还有才,能帮你批奏折——”   “行了闭嘴!”   他猛然低吼出声。   石风吓了一跳,识趣闭嘴,房间里陷入尴尬的沉默。   两人是同当年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石风在他面前想来想到什么说什么,两人几乎没怎么红过脸,这回怎地如此……   石风心生疑惑,看他坐在那一言不发的样子,心说不会是又吵架了吧?   所以这是离家出走?一定是吧!   能这么生气,估计吵急眼了。   “吵架啦?”良久,他被心里的猜疑搞得痒痒,还是不怕死地问道。   封赫看他一眼,点点头嗯了一声。   石风嗨一声,说道:“这有啥!我跟你嫂子不也成天吵架!哄哄就好了,咋还一声不吭就跑来我这儿了呢?为啥吵架呀?”   “忘了,反正就是……哎呀跟你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楚,仔细算来是因为纳妃的事儿。”封赫自己这么一说也更加烦躁,摸摸鼻子无处宣泄。   “你纳妃了?!”石风很是震惊,“你果然还是……不对,是长公主逼你的?”   “差不多吧,他俩非让朕把曹家那个女儿弄进宫里来,大概是觉得曹康家里突生变故无依无靠,反正朕是很厌恶她,就吵起来了。”封赫大致说了下,“然后朕摔了玉玺,他生气了,觉得朕针对曹家,对他有防备,就不理朕了。”   石风听完也有些脑袋发晕,这可怎么冰释前嫌,不信任比什么都可怕,像是到皮肉底下的裂缝,看不见摸不着却格外膈应人。   “那你这……曹康是真疯了么?他女儿我有印象,是不是小时候扎小人诅咒长公主来着?对你痴恋至今?”   “不是,扎小人那个是殷承家的那个,这个城府极深又固执,也挺可怕。”封赫缓缓道,“反正还是得找个机会跟他解释清楚,不然……”   “那确实是得好好解释,这女人哪有兄弟重要!”石风拍拍他的肩,“要不要明天我带你去月老庙拜拜,我们这儿月老庙很灵的!”   封赫:“……”   “朕找你不是因为他,”分封赫有些无语,“我的令牌丢了。”   “什么?!”石风猝然站起,“先皇给你的那个……那个令牌?!”   封赫头疼不已,无力地点点头。   “本来是捉到了,结果那个盗贼不知丢到哪儿去了,朕来找你商量商量,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不用令牌……”   “这恐怕不行,你也知道,他只认令牌不认人,除非让他外甥去,不过……”   “罢了!”封赫揉揉太阳穴,站起身来,“明日找个隐秘些的地方,朕要见些人……”   ……   两人正说着,一道黑影突然闪到两人面前,石风拔剑大喝一声,封赫连忙拦住他解释道:“自己人别出手。”   黑影抬起头来,这是封赫养在宫里的那些个影卫之一。   黑影恭敬跪下,看了看石风,似是有所顾忌。   “无妨,摄政王如今在何处?情况如何?”封赫语气有些急切。   “回陛下,摄政王目前在平洲境内,正要往鹤江阁所在的阳平郡去。”   “鹤江阁?”石风粗黑眉毛微微皱起,“摄政王到那儿去干什么?不对,他身边是不是还跟着一位秀气的青年?”   影卫来的时候没见着石光霁,以为他说的是宋知砚身边的来福公公,于是便点点头,说道:“确实有一位秀气的青年,是随摄政王左右的来福公公。”   这下换石风疑惑了,既然不是自己弟弟相熟的人,为何要到那鹤江阁去呢?难不成他还想买凶杀人?   封赫又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到的?”   “今日刚到。平洲离这儿不远,还有兄弟在那里盯着。”   “行了,你先退下吧,有事有情况随时来报。”封赫摆摆手,让他退了下去。   待人走了,石风百思不得其解,奇怪地说道:“鹤江阁是我弟弟名下的产业——虽然这些年在归我控制。但是为什么摄政王也要去?是有什么人得罪了他吗?”   封赫闻言很是意外:“你控制的?怎么不早说?”   “这我怎么早说?你又不管这儿!再说我跟石光霁那孩子的关系,你又知道,水火不容。我把鹤江阁弄过来,也是希望他能少些危险护他周全罢了!” 第二十八章 寻花问柳   “这样护他周全?”封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笑出声,“你对外都宣称自己是有一个妹妹,怎么现在又成弟弟了?”   时风眼神躲闪了下,结结巴巴改口:“啊,这……确实是妹妹没错呀,刚才是我一时口误说错了。这妇道人家更不应该整天沉迷于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嘛!那么大个杀手组织放在他手里,总归是不安全的不是?”   “行了,行了,你别跟朕装了,我在京都见过你弟弟了,他的眼睛倒是和你长得挺像。其他的却是一概不像,要不是摄政王作证,我当时是断然不会信的。”   石风呀了一声,说:“你见过他了?我都多少年没见他了……他过的还好吗?”   封赫烦不胜烦,皱着眉把人往外推:“过不了多长时间,可能你就要再次见到他了。到时候别再口是心非,耍脾气了。等那时候你自己问吧!朕乏了,退下罢!”   石风拗不过他,心中有万般想问的,现在也不好开口。   罢了罢了,他本来就够糟心了,自己还是别添乱了!   话分两头,这边封赫把人的行踪摸了个一清二楚,那边的宋知砚对他们也并不是全然不知的。   毕竟有石光霁这个天下第一大情报组织的头头在,想知道什么只不过是花点银子的事。   海东青腿上的纸条被拆了下来,宋知砚有些怕这玩意儿,犹豫着不敢上前。   “说了什么?他到了?”   “嗯,已经跟我哥会和了,影卫也把我们的行踪告诉他了。”   宋知砚嗤笑一声,心说果然,吵了架也不忘找人监视自己,可真是令人欣慰啊我的皇帝陛下!   冬青展翅飞走。时光纪和尚窗户。说道:“你也别太担心了,陛下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你……”   “叩叩——”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红衣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公子,您要的酒菜,现在端上来么?”   石光霁清了清嗓子,神色有些不自然地拘谨,扬声道:“端进来罢!”   这里是他众多花楼里的一所,也是他遍布全国的情报网里的一个,里面名义上的老板叫红衣,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妩媚女子。   不多时,红衣便带着几位穿着鲜艳的貌美女子鱼贯而入,酒菜摆了一桌,混着姑娘们身上的脂粉香气,颇有些骄奢安乐窝的感觉。   宋知砚有些不适应地摆摆手,石光霁却好像十分受用,眯眼笑着摸了把红衣的细腰,调侃道:“红衣姑娘不如一块儿喝点儿?”   红衣娇嗔地捶他一下,闪身躲了:“你们大男人谈事儿,我这小女子就不掺和了!晚上……再陪你好好玩~”   宋知砚:“……”   石光霁又旁若无人地和人说了些俏皮话,这才把人放走。   脂粉味渐渐远去,宋知砚捏捏鼻子:“你这儿的姑娘都这么熏人的么?下次还是换个地方罢!”   “这儿安全,再说了哪里熏人,女孩子那么香,你别胡说!”石光霁很是不认同他的观点。   宋知砚连声称是,不欲在这种事上跟他过多纠缠,想喝口桌上的茶,伸手到半截又收了回去。   “什么时候去鹤江阁?我赶时间,京都里离不开人。”   宋知砚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石光霁笑着给他倒了杯酒:“着急什么?好不容易来了趟江南,不先好好玩玩?这儿美人美景可多!”   宋知砚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一心只有曹康夫人的死因,以及……封赫的那块神秘玉佩。   “你说……”宋知砚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手指缓缓在上边摩挲着开口道,“那个偷了封赫玉佩的江湖骗子,会不会倒手把那玩意儿给卖了?”   石光霁一脸莫名其妙:“那骗子不是就在皇宫里么?当时我被那狗……嗯……被陛下抓紧宫里的时候,就是跟他关在一间宫殿,他不是你让抓的吗?你忘了?”   宋知砚也一脸疑惑:“我让抓的?什么时候?”   “就那次你找我喝酒,你喝醉了被陛下抓到,发了阵疯后便要把你带回去,谁知你眼尖,看着外边树上有个老头,偷了你东西,便让人逮他。你都忘了?”   宋知砚闻言陷入沉思,努力回忆到底是哪天。   记忆渐渐浮现在脑海中,宋知砚虽然酒后断了片,但经过他这么一复述,倒是什么都想起来了。   那个神秘老头,跳脚大骂的封赫,以及……   他脸渐渐染上薄红,心里大骂封赫这个没脑子的,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用手指帮他催吐……   简直是……   成何体统!   他心里生气,但也有种说不出的其他感觉。   他当时好像很慌张,生怕石光霁加害于自己,那般紧张,尽管记忆久远,但好像也不是装的。   毕竟自己都醉了,装也没什么意义。   宋知砚盯着被子里清澈的酒液发呆,心里再一次怀疑,封赫现在到底是对自己有个什么样的感情?   他对曹家抱有敌意,死活不愿意让曹茗雪进宫,但是说他防着自己吧,他对自己一片赤诚倒也不像是装的。   宋知砚仰头干了,辛辣的酒液在嗓子眼里滚了滚,辣进了心里。   他还不想让我死,宋知砚想,他还要利用我。   这个认知让他感觉既庆幸又悲凉。   不过这样也好,哪有帝王不多疑!他随便表面上说着不愿当皇帝要禅让什么的,但这毕竟是他父亲和那些个浴血奋战的兄弟们用血汗打下来的,是断然不会让给别人的!   至少自己还有时间谋划后路,到时候把政权还给他,乞骸骨离开,无牵无挂的,倒也干净。   宋知砚感觉头有些疼,不知道是酒的作用还是其他什么。   “鹤江阁守卫森严,我们要是想进去,只有两个办法。”石光霁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正色道。   宋知砚说:“什么办法?”   “第一,去当杀手,鹤江阁每年春天都会招人,现在估计正是时候。”   宋知砚:“招不招账房先生?我不会武功。”   石光霁想了想组织里那个以一当十的账房先生,摇了摇头。   “还有什么办法?”他问。   “乔装打扮,去那里找人帮我们杀人!俗称:买凶!”   宋知砚摸摸下巴,仔细想了想:“这样混进去是容易,可是怎么查当时是谁要出价杀曹丞相?进去后偷账本?”   石光霁:“……不太行。” 第二十九章 真心假意   “这鹤江阁现在虽说名义上是我的,但早就被我哥给控制了,道上的都知道,他才是管事儿的,我只是个砸钱的冤大头。里面都是些杀手啥的,咱们进去偷账本,那不是小巫见大巫嘛!”石光霁摊摊手无奈道,“班门弄斧。”   “那你为什么还要往里投钱?人傻钱多?”宋知砚很是不解。   “赚钱啊!”石光霁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虽然我跟我哥是有点矛盾吧,但这鹤江阁多赚钱啊!每年光提成我都能在京都买一座五进五出的大院子了!”   这下倒是把宋知砚给惊到了:“这么赚钱?那挺好。”   他一直知道石光霁会赚钱,但没想到这么会赚钱。   “所以我们怎么搞到账本?”宋知砚又绕回到原来的问题上去。   石光霁叹了口气,托着下巴冥思苦想也得不出个什么好的办法。   “要不你干脆别查了!”石光霁说道,“反正这事儿陛下也肯定会去查的,他现在就跟我哥在一块儿,说不定这会儿都查完!你到时候回去再问问他不就行了?”   宋知砚摇摇头:“不行,我怕他查不明白。这事儿,还是得我自己亲自去看看。”   石光霁不屑地撇撇嘴,心说人家啥样至少是个皇帝,还是大合国的战神,你这么说,那不是看不起人嘛!   “罢了!”宋知砚放下酒杯,起身欲走,“我先回客栈,你有什么想法再来找我。对了,关于那块玉佩,我希望可以有更多线索……价钱不是问题。”   石光霁懒懒地拉长音哦了一声,目送他离开。   等到了客栈,来福一脸焦急地迎上来,小声告诉他:长公主来信了。   宋知砚闻言脸上一喜,加快了上楼的步伐。   “舅舅!”诺诺冲上来抱住他的大腿,“来福说娘亲来信啦!你快念给我听听,她有没有说想诺诺呀?”   宋知砚笑着把他抱起来,放到床边坐好,揉了把诺诺的头发柔声说道:“当然会想你啦!等娘亲忙完就会来接你的,乖。”   诺诺重重地点了点头,两只小手叠放在膝盖上,也不摆腿了,乖乖等着他念信。   宋知砚捏捏他的脸,坐到床边,接过来来福给的信,展开念了起来。   “阿砚,   见字如面,近来可好?   自从那日宫中一别,转眼已经快要两个月了,诺诺有没有淘气?”   听到这儿,诺诺吧有些不开心了,嘟着嘴小声嘟囔:“我才没有淘气……”   宋知砚笑了笑,摸摸他的头以示安慰,然后便把信收了起来。   诺诺很是疑惑,扬起小脸问他:“没了么?”   “没了。”宋知砚答,“剩下的你都看不懂了,等你再长大些。现在先去洗手,给你带了糕点,一会儿吃。”   诺诺垮起的脸又重新绽放笑颜,重重点头,欢天喜地地下床去洗手了。   宋知砚笑着看他离开后,神情变得逐渐冷峻。   长公主给自己的信一半是在寒暄,另一半,则是求自己原谅封赫的。   “封赫那家伙你也知道,从小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要是哪里说了不中听的话,你也别跟他一般见识。”   “都是一家人,见什么外!”   ……   宋知砚收起信,叹了口气。   其实他也不太相信封赫是真的想对自己下死手,不顾往日一点情面……虽然好像也没什么情面。   不过当真如长公主所言,他还把自己当一家人么?   宋知砚想不明白,但跟他吵架分别后已经过了这是快俩月了,他心里也忍不住地有些担心起封赫来。   老天爷让自己重生一世,自己定然是要扭转前世的悲惨命运,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这大合国江山。   或许该跟他好好谈谈,宋知砚想,吵架解决不了问题,做事情还是要带着脑子的好。   他站起来在屋里左右转了转,想着下回见到他要不要带点儿东西过去。   不过他九五至尊也不缺什么东西。   哦……玉玺……   那玉玺不是碎了么……   “来福!”宋知砚扬声叫道。   来福刚帮诺诺洗完手,连忙进来了,问他有什么吩咐。   宋知砚神情有些不自在,手抵在嘴唇轻咳两声,问道:“陛下的玉玺……可修好了?”   来福摇摇头:“这都碎成那样了,哪儿有可能修好啊!陛下也一直没做,直接就下江南来了,估计也是没来得及,礼部知不知道这件事还两说呢!”   宋知砚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说……本王帮他做个玉玺送给他行不行?就当是……呃……那玉玺又不是我摔的凭什么要我给他做真的是,我又没错……”   来福:“……”   “算了算了,当我没说!去给诺诺弄糕点去吧!”宋知砚摆摆手,越想便又觉得自己委屈。   我又没错,大家都在冷战,凭什么我先道歉?   没门!   他哼一声,打消了主动服软的念头。   来福看他这幅矛盾的样子,实在是很抓狂。   “要奴才说啊,陛下是真心对您好的!”来福温声说道,“他不是还想把皇位禅让给您么?怎么会对您百般提防?那曹家小姐,估计是什么时候开罪了陛下了,这才惹他生厌,死活不愿纳进宫里来罢了!”   宋知砚反驳道:“禅让?他只不过是口头说说罢了!要是搁上……上几年,他死活不愿理朝政的时候,本王还勉强相信他是真的想禅让,现在他那股子学习的劲头你也知道,分明是想把这皇位给坐瓷实喽!”   “那这不正是您一开始期待的么?怎么现在还不高兴了呢?”   “我这是……”   宋知砚哑口无言。   对啊,自己怎么还不高兴了呢?这不正是自己所期待的么?   “都说这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要奴才说啊,您可是切切实实把陛下当家人看的,陛下也是同样对您。这几年秋猎什么的,陛下知道您畏冷,那狐裘都给您打了几件了?还有景仁宫的地龙,天一稍稍冷就升起来,生怕您冻着!还有……”   “等一下!”宋知砚打断他,“景仁宫烧地龙管我什么事?又不是在本王的王府”!   “那肯定是希望您多在景仁宫里留宿啊王爷!您这都不懂么!”   “……”   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哪里不太对。 第三十章 “他倾慕于您!”   “舅舅!您在说我皇帝舅舅么?”诺诺不知道听懂了多少,塞了满嘴的糕点突然出声,把两人吓了一跳。   宋知砚刚想否认,生怕这孩子到时候跟人学话,不料来福先他一步笑道:“对啊小殿下!你快想想,皇帝舅舅在平日里有没有夸过你宋舅舅呀?”   “嗯……”   诺诺歪头想了半晌,小眉毛皱地死紧,最后沉重地点了点头:“夸过,但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夸,哎呀哎呀反正也算吧!”   “他说我什么?”宋知砚问道。   “他说舅舅你好暖和,你不在宫里留宿,他晚上都睡不好了!他说完娘亲就笑,后来皇帝舅舅脸就红了,说是屋里太热了,可是明明没那么热呀!我也不知道……”   宋知砚如遭雷劈,快步走到诺诺面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语气有些急切:“他真这么说过?还脸红了?”   “对呀!我还笑他脸红红的像是个大寿桃一样!”   宋知砚:“……”   来福在一旁“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忍住笑说道:“王爷啊,这陛下对谁都这么……亲昵么?还是说……”   这下宋知砚再迟钝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他他他……他难道……”   “他钦慕于您!”   来福笑着说道。   宋知砚闻言立马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往后踉跄几步跌坐到床上,喃喃自语:   “不对不对……他应该只是拿我当兄弟……小时候确实也一起睡过但是这……一定是拿我当家人好兄弟……他不能喜欢我,他该喜欢的是后宫那些妃子……”   来福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朝诺诺伸了个大拇指。   诺诺朝他眨眨眼,糕点吃地更欢了。   “您呀,也别担心了。”来福说道,“陛下应该就是那您当好兄弟,好兄弟之间这般亲昵不是很正常么?”   “这正常?”宋知砚不知道。   他打小就没有兄弟姐妹,后来在自己八岁那年,娘亲终于给自己生了个小妹,结果世事难料……   说起来,封赫确实是自己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过他向来冷静,现在却又矛盾非常。   一边理智和经验告诉他这不正常,封赫对自己的感情不正常,一边又觉得或许是自己自作多情……   脑中天人交战,一时竟分不清孰对孰错。   来福趁热打铁:“左右陛下是跟您一条心的,您也别乱想了!要不咱等酒楼的事忙完,就去找陛下会和?到时候想知道什么一块儿问了不就成了?”   宋知砚脑袋晕晕乎乎地绕不过弯来,听他这么说一时间也没反驳,木讷点头:“就依你。对了,先去寻些好的玉石料子,到时候总不好空手……这本来就不是我的错!!”   来福:“哎呀这家人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您要是实在拉不下这个面子,就说是诺诺小殿下送的,他会懂您的意思的!”   宋知砚顿时醍醐灌顶,抚掌称好,让他尽快去办。   来福高高兴兴应了,转眼就出去办事儿了,房里只剩下还在埋头吃糕点的诺诺,以及这位万分别扭的王爷。   “您要给我皇帝舅舅打个新玉玺么?”诺诺胡乱擦了擦嘴角的糕点碎屑,问道。   宋知砚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想起那位同样吃饭狼吞虎咽毫无仪态可言的皇帝,顿时一股子无名之火升起,拿着帕子就往他嘴上招呼。   诺诺猝不及防被擦地吱哇乱叫,挥着小手想档,被宋知砚眼疾手快地捉了下去。   “跟你舅一个样!”宋知砚边擦边念叨,“等见到他,你替我打他一顿行不行?”   “不行!”诺诺一脸惊惶,“皇帝舅舅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他?!”   宋知砚被他夸张的动作逗笑了,三两下擦干净嘴,拍拍小家伙的头道:“行了,逗你玩呢!自己倒点儿水喝,等会儿来福回来,看看有没有相中的玉石,给你做个吊坠。”   诺诺于是又欢天喜地起来,抱着他的腰喊了半天舅舅真好,叽叽喳喳闹人得不行。   来福一直到天黑了才回来,抱着个木头匣子,很是费劲的样子。   宋知砚让小厮上去接了,放到桌上打开,灯光下的各色玉石熠熠发光。   诺诺好奇地凑过来看,哇了一声很是惊奇。   “这是这平洲城最大的玉石铺子里找的,老板说都是上品。”来福擦了擦汗,说道,“您也没说要做什么,我寻思着不能真做个玉玺啊这不合礼节,便找了些小的,做个玉佩私章什么的,也是极好的。”   宋知砚捏起一块,在烛光下仔细看了看,很是满意地点头:“不错!明日再去给本王弄一套刻章的工具来。”   来福很是惊讶:“您要自己亲自给陛下做?”   宋知砚愣了下,有些别扭地咳了两声,拍拍一旁好奇的诺诺;“给诺诺和本王先做好,要是有剩下的,就顺便给他弄一个罢!”l   他加重了“顺便”两字,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来福也不拆穿他,躬身应了。   王爷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诺诺托着下巴看了会儿玉石,又盯着满脸不自在的宋知砚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舅舅是在跟皇帝舅舅吵架嘛?”   “也不算,准确来说,是他太气人了,我没错。”宋知砚说道。   诺诺沉思一会儿,开始给他出招:“那就让皇帝舅舅道歉!”   宋知砚嗤笑一声:“让他道歉?他现在估计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呢!”   “舅舅我教给你!”小家伙一脸得意,“娘亲都是这样跟父皇道歉的!”   宋知砚来了兴致,笑着问他:“哦?怎么样?”   诺诺清了清嗓子,端上架子,奶声奶气地说道:   “我给你道个歉,你跪下听罢!”   宋知砚:“……”   以下犯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你知不知道?   也亏得姐夫宠阿姐,要是自己真的跟封赫这么说了……不不不!   宋知砚摇摇头,紧拧着眉有些心烦气躁。   长公主和萧皇是夫妻,我和封赫又不是,干嘛要放在一起比较?   罢了罢了,到时候让诺诺把东西一塞,敢不接受回去我就乞骸骨辞官!   希望他不要不识抬举! 第三十一章 姻缘树   他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到后来,还是尽心尽力给做了。   宋知砚之前稍微学过这些个雕刻手艺,本来是打算以后自立门户了多少能混口饭吃,所以学得格外认真。   想到这儿他又有些黯然。   上一世,殷胜带兵杀到王府的前几天,封赫还跟自己要一只玉佩来着,说是要他亲手雕刻的,宋知砚当时答应下来了,玉石都选好了,是块上好的和田玉。   可惜……   染了血,也再没机会送了。   手里的玉石泛着温润的光泽,他竟又鬼使神差般地选了块和上一世那块玉石成色差不多的。   白色的私章已经初见雏形,说着是“顺便”给他做,但最后还是先给封赫做了个。   玉玺是不能自己做,做个私章还是可以的。   日光倾斜,透过窗户照进房间里,宋知砚微微眯了眯眼,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不知不觉,已经在这坐了一上午了。   门口传来敲门声,是来福是声音:“公子,石公子来了!”   “稍等!”   宋知砚如临大敌,赶忙把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工具之类的收拾了,这才让人进来。   石光霁一身青衣,额间一道青色抹额,折扇合拢拿在手中,环佩饰玉,好一派风流倜傥。   宋知砚奇怪地看他一眼,顿时了然:“又去花楼了?”   “害!可别瞎说啊!”石光霁绷着脸,“本公子这是刚上山去了,到庙里给你求了个签,酒楼不是要开业了么!”   宋知砚笑笑:“您有心了。”   石光霁见唬不到他,顿时蔫了,收起折扇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仰头喝了。   喝完还嫌弃地一撇嘴:“这什么玩意儿这么难喝!你也别在屋里闷着了,本公子来找你,就是想让你跟我一起去庙里求签的!”   宋知砚笑了:“开业择个良辰吉日不就好了,还要求签?你到底是想去干什么?”   石光霁看起来也不愿多说,当即便要把他拉起来往外走:“我们这儿开业前先求神拜佛是习俗,你个外来的不知道!乖乖跟我走吧!中午请你吃饭还不成嘛!”   宋知砚拗不过他,匆匆看了眼床底下被自己藏起来的工具,无奈地摇摇头,披上外袍跟他出去了。   马车上,宋知砚不依不饶,问他:“真有这习俗?我怎么不知道?”   石光霁眼神躲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你跟我去就是了!还能害了你不成?”   宋知砚微微眯了眯眼,想起他前几日在花楼的异常,试探着开口:“你不会要去求姻缘吧?”   石光霁大骇,猛然一跳差点撞到马车壁,惊道:“你怎么知道?”   宋知砚:“……”   “我诈你的。”   “……”   石光霁咬牙:“歹毒!”   宋知砚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求姻缘不都是小两口两人来吗?你这拉着我算怎么回事?”   “废话!红衣要是肯跟我来,我会找你?!”   “……”   “虽说这抚平寺姻缘树不是这平洲最灵的吧,但也聊胜于无!”石光霁颇为豁达,“你也来试试,这么老大不小了连个侍妾也没有,不能整日就想着给陛下分忧吧?”   “不急……”   “可别这么说了你!之前都是拿陛下也没纳妃搪塞我,现在人家纳了,你也快点上上心,还真想打一辈子光棍啊?”   宋知砚刚想说未尝不可,被石光霁瞪了一眼,乖乖闭嘴。   “行了行了,我去还不成嘛!”宋知砚无奈道,“不过你说这抚平寺的姻缘树不是最灵的,那咱们为何不去灵验的那个?那不事半功倍么?”   听到这话后石光霁幽怨地看他一眼,说道:“最灵的那个好巧不巧,在鹤江阁里,怎么去?”   宋知砚:“……”   很难想象。   寺里人不多,最后宋知砚还是耐着性子陪他在姻缘树下挂了红绸祈了愿。   石光霁一直是这座寺庙的香客,香油钱捐的不少,于是两人便得到了方丈亲自给解的签。   石光霁看不太懂,宋知砚纵使知识渊博学富五车,但对佛法之类的玄乎东西也是一知半解。   左右反正是上上签,先拿回去便是了!   在山上待了一下午,临了还承了石光霁的人情,捧了一盒子糕点回去。   马车晃悠悠地来又晃悠悠地走,宋知砚在车里昏昏欲睡思绪翻飞,一边想着石光霁和红衣,一边又想起自己放在床底下的,还没雕完的玉石。   玉石……   坏了!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睡意全无,瞪着眼看着手里的糕点盒子,一脸纠结的神情。   封赫还派人盯着自己,自己的一举一动他都会知道。   这么说的话,那今日我和石光霁一起去寺里姻缘树下挂红绸子,也定然是要被他那些个影卫给看到并报给他的。   那他会不会误会我?宋知砚莫名有些不安,昨天还说他对自己有……那种意思,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和别的男人一起去庙里……   天啊!这下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不出宋知砚所料,他下午才去了抚平寺,晚上封赫便得了消息。   声情并茂事无巨细的消息。   饭桌上一时间安静到落针可闻。   影卫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口,头都不敢抬。   封赫黑着一张脸,倒是没有暴跳如雷,只是手中被折断的筷子暴露了他现在是有多么愤怒。   石风见状在心里大呼不妙,连忙问道:“可有查出那同行的小公子是哪家的少爷?”   影卫小声交代:“是……石光霁,石公子。”   石风:“……”   房间里更安静了。   两个男人各怀心事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的样子甚是瘆人。   影卫打了个寒战,恨不得把头埋到地底下去。   “你先退下吧!”封赫终于开了口,语气冷得像是淬了冰,“给朕好好盯着!”   影卫俯首应了,赶忙退了出去,一刻都不敢多呆。   不知沉默了多久,两个男人都单手掰断了筷子,舔着后槽牙一脸不忿的样子。   石风开口了:   “去不去平洲?”   “去。”   封赫的语气冷到极致,像是冰下的河流,平静又深不可测。 第三十二章 当场捉住   其实宋知砚这次下江南,主要还是为了督工。   意识到封赫对自己的提防和不信任后,他便想着怎么要也得给自己置办些家产,免得以后辞了官没钱吃饭。   于是便连夜收拾了收拾家中的银钱财物,找石光霁谈合作,想要以他的名义投资座酒楼。   石光霁也是心疼他朝不保夕可怜地很,二话没说便答应了下来。   选了个山高皇帝远的平洲,他出钱,石光霁出力,于是乎,京城的天香楼平洲分部,便这么建了起来。   厨子什么的都是他来了亲自招的,酒楼装潢也是他过目了的,账房先生掌柜的,是石光霁给找的亲信,可靠地很。   找了个黄道吉日,四月初八,碧柳垂条的春末,宋知砚的“家产”终于燃炮开业了!   宋知砚他不愿意做这些抛头露面的事儿,自己本来也只是出了个钱挂在石光霁的名下,于是这天他便在酒楼对面的茶馆找了个雅间,逮着斗笠看着这对面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感谢大家捧场啊感谢!这天香楼的名号相比诸位有识之士都听说过,那可是京城响当当的大酒楼啊!如今终于开到了咱们平州,这下大伙不用去京城也能在天香楼吃饭啦!”   石光霁摇着折扇坐在宋知砚身边,笑着看着这位巧舌如簧的掌柜的讲话。   “来来来!大家里面请!今日开张第一天,统统打九折!”   底下的食客躁动起来,门一开,人群纷涌而入。   宋知砚满意地勾起嘴角,说:“我们要不要也进去吃点?我让掌柜的给我们留了雅间。”   “这肯定的呀!”石光霁笑眯眯地站起身来,往桌上放了块碎银子,“总是我请你吃饭,这回你可得请我好好吃一顿!”   “行行行!”宋知砚笑着跟他对拳,压低斗笠帽檐,跟着人流往里走。   掌柜的见人进来,赶忙从柜台后迎上来,挂着谄媚的笑问道:“老板您来了?您昨儿个吩咐的雅间都准备好了,请跟小我上楼吧?”   宋知砚微微颔首,往后退了一步,示意他带路。   老板边走边说:“您友人也是刚来,我寻思着这么多成年男人,原先那点菜肯定是不够,便擅自让厨房又多做了些……”   宋知砚眼皮一跳,心里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友人?除了我身边这位,只有个小孩和青年,怎么那点菜会不够?”宋知砚皱眉问道。   掌柜的脚下不停,转眼便走到了雅间门口,敲了敲门推开奇怪地说道:“那里面的两位,不是您的好友么?”   宋知砚和石光霁对视一眼,双双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张。   石光霁小心翼翼地往前凑了凑,顺着开着的门往里探头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两尊煞神。   他条件反射般地一抖,拉着宋知砚的手就往楼下跑。   宋知砚见他这反应,心里也咯噔一下,把自己的猜想验证了个七七八八。   但这俩文弱书生怎么能跑得过楼上那俩将军,还不待掌柜的出声,封赫和石风已经冲出了门。   “你要往哪里跑!”   封赫大喊一声,中气十足震耳欲聋,惹得满堂宾客皆停箸侧目,满座哗然。   宋知砚吓得腿一软,当即就要从楼上跌下去。   封赫暗道不好,一个飞身从二楼跃下,冲到他身边把人从石光霁的手里抢了回来。   宋知砚惊魂未定地被他搂在怀里,一时竟分不清是被他捉住可怕还是从楼上摔下来更可怕些。   答案当然是前者。   宋知砚看着两个月没见的他,心里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到最后,居然鬼使神差地想:   我给他的章还没刻完呢!   但他现在显然是无暇顾及这个了,封赫红着眼瞪着他,又转头瞪着石光霁,跟石风两人一上一下,把宋知砚俩人给夹在了中间。   这下可是没地方跑了,堂里的食客有的认出了石风,正纠结要不要行礼,但满堂现如今都鸦雀无声,都在看热闹。   封赫也对自己的冲动行为有些后悔,那些个人的眼神仿佛有实质般,一道道地戳到自己和宋知砚身上。   他转身攥住了宋知砚的手腕,江南暖和,穿得薄,他轻而易举就握住了一手的温软滑腻皮肤,心里一怔。   “快上楼,”宋知砚脸有些红,实在是丢不起这人,“上去再说!”   封赫闻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很小声的哼,往他身边凑了凑,挡住众人的视线,把人往楼上带。   石光霁也认命地上楼,看都不看他哥一眼,径直进了雅间。   石风笑着拱手道:“让大家见笑了!这是石某家事,还望大家不要声张。”   众人忙说不敢,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这都大庭广众了我们声张不声张还重要么?   石风转过头便收了笑,黑着一张脸进了雅间,把门“砰”一声摔上。   掌柜的在外边哎呦一声,心疼地不得了。   这可是新门呢!   “大家好吃好喝,好吃好喝哈!”他赔笑道。   底下的食客们这才逐渐恢复谈笑风生,但都是在小声议论刚才这一场不大不小的闹剧。   “这酒楼果然是王爷妹妹开的吧?王爷亲自来捧场,这面子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那肯定啊!你看王爷身边那个黑衣劲装的男子,贵气逼人,身份肯定不容小觑!”   “那是那是……哎呀还是少说点,不然王爷知道了要不高兴了!”   ……   底下人声鼎沸,楼上却安静如寂夜。   来福在一边照看着诺诺吃糕点,看着这一幕就打怵。   陛下怎么来了,还有石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不知道王爷的东西做好了没……   诺诺看到宋知砚就想往他怀里扎,来福也不敢拦,任由他扑进了宋知砚的怀里。   几人大眼瞪小眼,都不说话。   诺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脆生生的小童音响起,打破了这份尴尬的沉默:   “皇帝舅舅是来给舅舅道歉的么?”   封赫刚想说不是,石风猛然咳嗽两声,脚在底下踢了踢他的。   他这才憋住了,刚才吼人捉人的劲儿全没了,尤其是看到宋知砚还面无表情不辨喜怒的时候,说心里不打怵那是假的。 第三十三章 吃味儿了?   石风拼命朝他使眼色,希望他能服个软,封赫彳亍良久,刚要一咬牙说句对不起,诺诺的声音便又打断了他的。   “你不用道歉啦!舅舅说他跟你道歉!”   宋知砚一脸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   封赫微微勾起唇角,看向宋知砚,说道:“哦?你舅舅怎么说?”   诺诺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在宋知砚反应过来却来不及阻拦的时候,用那天晚上的趾高气扬的语气说道:   “我给你道个歉,你跪着听罢!”   于是封赫嘴角那点笑意又很快消失。   来福在一边心都要吓掉了。   我的小祖宗哎!这话你私底下说说就是了,怎么还当面都抖搂出来了呢!   出乎意料的,封赫皱了皱眉,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儿不行。”   石风和石光霁同时震惊,好家伙,皇帝陛下居然还在真的考虑了?   麻烦的是宋知砚也将错就错,抱着诺诺绷着脸,好像真的是这么打算的。   几人都在等着宋知砚的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宋知砚才稍微缓和了些神色,说道:“我又没错,摔玉玺的是你,不愿纳妃闹脾气的也是你。你让大伙评评理,谁该道歉?”   封赫正想服个软顺着梯子爬下来,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掌柜的来上菜来了。   诺诺欢呼一声,喊着饿死了要吃饭,宋知砚也不想在孩子和那么多外人面前跟他掰扯这,于是只好摆摆手,让人下上菜。   “这事儿回去再说,先吃饭罢!”他说。   大伙儿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封赫见他态度有所和缓,更是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把凳子往他那儿挪了挪,神情却依旧冰冷。   宋知砚识破他的小动作,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个座位,把诺诺抱起来放到了两人中间。   封赫:……   石光霁也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哥哥的脸色,正想偷偷挪动宋知砚旁边跟他做个伴,不料石风微微一笑,一巴掌把人按回了凳子上。   “给我在这儿好好待着!你的账一会儿再算!”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石光霁愤愤地瞪他一眼,霍然起身,坐到了宋知砚旁边。   石风:……   这小兔崽子!   一顿饭吃得很是沉默,除了诺诺外,几人都埋头扒饭,谁也不搭理谁。   结束后,宋知砚下意识想跑,还没等迈出雅间门,便被封赫给捉住了手腕。   石风也按住了石光霁,兄弟俩笑脸相迎咬牙切齿。   感受着手里细腻的皮肤,封赫没忍住小幅度地摩挲了两下,遭到宋知砚的强烈抵触。   他挣扎开封赫的桎梏,朝来福使眼色示意他带着诺诺先走。   “在哪儿住?带我过去。”封赫语气强硬,一副不容置喙的样子。   宋知砚顿时来了气,说什么都不让他跟自己一起。   两人争执半晌,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还是去而复返的诺诺,把封赫给邀请进了自己的马车。   宋知砚一脸看叛徒的表情看向诺诺,诺诺丝毫未察觉,还招呼他赶快上来。   封赫洋洋得意,凑近了他压低声音说道:“这可是我大外甥让我去的!”   宋知砚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无奈也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里不算宽敞,封赫还一直想往宋知砚这儿挤,把他搞的一路都很不自在。   终于到了客栈门口,宋知砚如蒙大赦,抱着诺诺进去后,回头嘱咐来福:“给他安排好,我先上去休息了!”   封赫连忙快步跟上,最终还靠着死皮赖脸成功挤进了他的房间。   “先去找来福,诺诺。”封赫把人交给下人,不顾宋知砚眼里的错愕,一把关上了门。   “你干什么?”宋知砚警惕地后退一步,提防着他的靠近。   封赫看起来心情好像没那么遭了,但也不是多高兴,黑着脸问他:“抚平寺里的姻缘树灵吗?不灵吧!不然怎么让你跟石光霁那小子分别了呢!”   宋知砚知道他是想问什么,心说不会是吃味了吧?   但这个想法又很快被推翻。   他还是觉得封赫对自己根本不是那种感情,最多是兄弟情。他一向看石光霁不顺眼,说不定就是不爽自己被他拐跑了似的那种。   但他还是冷笑一声问出口:“陛下管这么宽?这是干什么?莫非您也爱慕微臣,这是吃味了?”   封赫闻言大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开口道:“爱慕你?谁敢爱慕你?不要命了不成?”   宋知砚:“你说什么?!”   封赫被他这么一吼理智稍微回来些,想起来自己是在解决问题不是来制造新的问题的。   “行了行了,我错了还不成吗?你打算什么时候原谅我?真要我给你跪下?”封赫别过脸不敢跟他对视,底气不足地开口问道。   他连“朕”都没用,看起来也是真的放下架子来道歉来了,宋知砚心里一暖,张张嘴嗫嚅良久,还是不忍心说什么伤人的话。   “早干什么去了!”他小声埋怨道,“摔玉玺的时候多霸气啊!现在知道错了,你还派人监视我呢!这事儿,过不去!”   封赫闻言立马怂了,知道他从小就是冷战高手,跟人吵架冷战从来就没有他宋知砚先开口服软的时候!   封赫知道自己还得拿出些诚意来,于是又凑近了他些许,开诚布公道:“我知道你是怕我卸磨杀驴……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无情无义之人么?你能不能相信我一回?”   “相信?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把雀儿纳进宫里来?她恋慕你那么多年,就算是看在我跟曹家交好的份上,他爹娘都出了意外,你竟这般……这般……趋炎附势!”   封赫:“趋炎附势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闭嘴!你是太傅我是太傅?”宋知砚声音提高了些,把门外偷听的来福吓得猛一抖。   “好好好!你是你是!”封赫现在是一点不敢忤逆他,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主要是她品行……罢了这个回去再说。朕对那些女人真的没什么兴趣,你这非得让朕纳妃,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宋知砚:“没兴趣?!”   封赫没察觉到他语气里的错愕,还在自顾自地开脱:“对啊,而且你年长我五岁,你都还没娶妻呢,我着急什么啊!” 第三十四章 让朕跪着听?   宋知砚眼神闪躲了下,突然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了。   这绕来绕去,又绕了自己身上,小兔崽子本事见长。   “行了行了,你毕竟是皇帝,早晚要纳妃立后的,不如早些生个孩子,也好为我分担分担。”宋知砚摆摆手道。   封赫见他终于软和下来了,心中松了口气,胡乱应承着,搬了个凳子让他坐下,还体贴地给倒了杯热茶。   “朕真的跟你道歉了,对不起。”他尽力放柔声音,丝毫没有了之前在酒楼的凶神恶煞,“所以你跟石光霁去抚平寺求姻缘……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知砚喝了口茶,实话实说:“他看上个姑娘,我去顺道跟着拜个佛给你求个平安。”   封赫闻言大为感动。   看吧看吧,他心里还是有我的,就算是在冷战也不是真的不管不问的!   “那里的姻缘不太管用,没有鹤江阁的管用。”封赫道,“朕还没去,就等着知砚你跟朕一起去来着。”   宋知砚心中警铃大作,心说你跟我去什么姻缘树,不别扭吗你!   还是说,真的如来福所言,他……钦慕我?   宋知砚微微后仰,一脸奇怪地盯着他看。   刚才还说对那些个妃子不感兴趣,这以后可怎么办?   自己是断不可能跟他好上的,于情于理都不会。   他这厢还在为封赫的未来发愁,对方一张口却让他打消了顾虑:   “正好给你求个姻缘,你也老大不小该娶妻了!”   宋知砚松了口气。   这么积极给我找王妃,估计不是喜欢。   谁喜欢一个人还会把对方往别人怀里推啊!   “这不用你操心,”宋知砚嘴角带了些笑,如释重负,“还是想想怎么早些诞下龙嗣罢!”   封赫闻言却沉默了,半晌,闷闷不乐地小声说道:   “朕根本没碰过她们……”   “噗……”   宋知砚一口茶水喷了他一脸。   所以到底还是不正常吧!   正常男人谁会守着十几个美娇娘却一个都没宠幸的?   宋知砚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他满脸茶水,手指按住袖子给人擦了擦,心想会不会是因为在军营里呆的时间太长,回来后又久久没能纳妃,所以一时不太适应?   不然怎么会……   “罢了罢了!”他叹口气,“急不来。你还是先好好学学怎么治国理政,这才是要紧的!”   封赫点头应了,自己拿袖子擦了擦脸。   “听石光霁说,鹤江阁现在是归勋王管,他也进不去。那既然如此,反正你也还没去,可否让勋王带我们进去?”宋知砚问道。   “这是自然。其实本来想前几日就去,查完再直接告诉你,你就不用麻烦再跑一趟了。但朕想着还是跟你一块儿去罢!怕你不信我。”   宋知砚沉默了,有些心虚。   自己纠结了半天的他信不信任自己,其实就是自己对他的不信任罢了。   仔细想想,错的其实还是自己。   “我信你。”他说,“抱歉,之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该向你道歉。”宋知砚说。   封赫乐了,口无遮拦来了句:“让朕跪着听?”   宋知砚:“……算了你还是快滚罢!”   “哎哎哎错了错了,我错了……”-   翌日一早,石风便到了宋知砚住的客栈,带两人去鹤江阁。   在路上,宋知砚想起昨天那场闹剧,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石光霁来,于是问道:“勋王,您弟弟……跟您回去了吗?”   石风哼一声:“他会跟我回去?昨天刚说逮住了,这小子居然跳窗户跑了!捉都捉不住!”   宋知砚闻言倒抽一口凉气:“他不是不会武功么?就这么跳出去了?”   “摔死活该,摔死他本王正好落个清静!”石风气的胡子都在抖,“这小兔崽子,从小就不听话,让他读书不肯读,非要经商,经商,得罪那么多人,要不是有我,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封赫嗤笑一声:“说这有什么用?人家又不会记你的好!谁愿意读书?你自己恐怕都没怎么读过吧?”   宋知砚瞪他一眼,他立马改口:“当然像朕这种,有太傅大人这么好的老师,自然是愿意读的!”   他这才收回瞪他的目光,转向石风:“他会一点轻功,应该无甚大碍,您不必担心。”   石风明显松了一口气,想笑又不想笑的样子,抽搐着嘴角,半晌磕磕巴巴憋出一句:“这小兔崽子……瞒着……瞒着我倒是学会了不少本事!”   宋知砚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看他这样,心里想着下次再见到石光霁的时候,跟他说说,别老是跟自家哥哥闹矛盾。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好好沟通一下,没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三人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鹤江阁门口。   封赫扶着宋知砚下了马车,站在这座郊区里的小山庄门口,等着石风带着进去。   宋知砚以为传说中的鹤江阁是个阁楼样式的建筑,但事实证明它并不是阁楼,也没挨着什么江,从外边看,就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山庄。   谁能想到这样一座普通的小山庄里竟然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鹤江阁呢!   石风递了令牌给看门的小厮,小厮立马恭恭敬敬叫了声阁主,打开了大门。   门槛被拆下,宋知砚又在石风的招呼下上了马车,由鹤江阁的小厮牵着马,把人引到了内宅里。   鹤江阁里其实住人的地方不多,但地方也不小。石风坐在马车里掀开车窗帘子,随着马车的行驶给他们逐一介绍:   “这是校场,那是接任务的地方……前面不远就是为数不多可以住人的地方了,你们今日查不到的话,可以先住下,我让人给咱们收拾房间。这后山还一座温泉呢!平日里也没人去,你们要是想去,最好晚上再去,不然没那种氛围!”   宋知砚:“……”   泡温泉要什么氛围?   马车缓缓停下,三人下了车,这才近距离感受到鹤江阁内部的情况。   没有想象中那么血腥黑暗,说白了大家都是混口饭吃,除了杀人别的活其实也接,毕竟哪有那么多人要杀! 第三十五章 温泉   看着来来往往的各色人才,封赫忍不住唏嘘。   “知砚,依你看,可不可以把这儿的人才招收,让他们为朝廷效力?”封赫小声凑到他耳边问道。   宋知砚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说道:“这里可是石风的管辖范围,只要石风效忠朝廷,那这里的人自然也是可以为朝廷所用。”   封赫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有些不高兴了。   “就你防心重……”这刚哄好,他没敢大声说,只低头小声嘟囔了句,没想到还是被人听见了。   宋知砚当即停下脚步,转头眉头皱地死紧:“是你防心太小!我固然是知道石将军的为人,但我还是希望,什么时候都不要放松警惕!身居高位如空中溜索,稍有不慎,那便是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封赫苦着一张脸跟着他进了房间,说道:“太傅大人可真是不讲道理!当初你不就是因为觉得朕不信任你才生气的么?怎么现在……”   “这不一样!”宋知砚转身,随比他矮了半个头气势却不输,“你要记住,别人可以不信,但是我,无论什么时候,都希望是你,在这高位!”   封赫:“……”   两人距离极近,封赫看着他近在迟尺的精致容颜,一低头就可以吻住的形状完美的嘴唇,滚了下喉结,全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心里。   宋知砚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嘴唇看,双脸惹上红晕,伸手不由分说拧上了封赫的耳朵。   “我说的话都当成是耳旁风是不是?那这回你自己回京都罢!我看没有微臣,陛下也过得很舒服不是么?”   宋知砚的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拧着他的耳朵转了半圈,封赫只敢伸手不敢护,呲着牙讨饶。   门口传来脚步声,宋知砚还在不阴不阳地说他:“宫里不是刚来了美娇娘么?你没碰过人家?该不会是不行吧?”   “咳咳……那个……”   石风在门口目睹这一场家暴,暗自感叹自己来的真不是时候。   不过这铁血战神居然也有被人拧耳朵的一天,此行不虚!   他想笑又不敢笑,宋知砚松开封赫,封赫立马瞪了他一眼。   “流水有无?带我们过去!”   “啊……行!陛下这边请。”   石风收敛了神色,朝封赫挤眉弄眼。   宋知砚走在前面,看不到他俩的小动作,于是石风更加肆无忌惮,用手肘捣了他一下,贴到人耳边小声问:“怎么了?床头吵架床尾和,怎么还生气?”   封赫闻言伸拳头瞪了他一眼,石风笑着躲开,走到前面带路去了-   是夜,山后温泉。   “就是这里了,陛下,王爷,要不要叫丫鬟来伺候?”石风笑得十分殷勤。   封赫摆摆手:“不必,太傅大人泡温泉时不喜旁人一旁侍候,你只需派人把守好,不要让闲杂人等打搅到我们即可。”   宋知砚奇怪地看他一眼,心说自己什么时候还有这讲究了自己怎么不知道。   石风领命退下了,温泉里雾气氤氲袅绕如仙境。   自从来了江南,好久没放松过了,但宋知砚现在确实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他脱了衣服站在岸边,伸脚试了试水温,这才小心下了温泉池。   “诺诺还在勋王府,我们在这儿留宿,不知他会不会闹。”   宋知砚找了个舒服的石头靠着,盯着水面叹了口气。   不过有来福,来喜也跟他在一起,估计至少能消停一天。   封赫也下来陪他,站在池子的另一边,宋知砚的对面:“比起这个,鹤江阁的流水,才是最头疼的。”   宋知砚嘶一声,伸手揉了揉额角,语气疲惫不堪:“我们都看了一下午了,他们流水这么多,但是想刺杀朝廷命官这种委托,该是会有额外记录的才是……怎么……”   封赫缓缓坐下,盯着他看了会儿,不自在地移过目光,舔舔嘴唇说道:“或许就是因为是朝廷命官,所以才会没有记录……这儿本身就是个灰色交易场所,留下证据反而容易找惹麻烦。”   宋知砚点点头,嗤笑一声道:“石风居然是鹤江阁掌权者……微臣建议陛下还是找个机会把这儿的权利转移一下,不然……朝廷封的王暗地里是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的幕后老板,难免不会落人话柄。”   封赫知道他这还是对石风无法完全信任,但自己当时跟他那么多年的战友好兄弟,封赫相信,就算是殷家那个老顽固叛国了他也是对自己忠诚不二的。   武将最看重的便是情义两字,石风又性情豁达心无城府,是个值得信赖之人。   但现在跟宋知砚说这他是决然不会信的,封赫便索性不去触这个霉头,拢了把湿发,抿唇往他那儿游过去。   宋知砚正在闭眼养神,闭着眼说起明日的行程:“这样明目张胆查不是办法,还是得暗访。明日你陪我去那个接委托的老先生家里去……不行,夜长梦多,要不我们今晚就……”   “……”   他猝然睁眼,正好跟封赫四目相对。   眼神撞了他满怀,宋知砚看到他肌肉发达好看的上半身,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   封赫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撩着水继续逼近。   两人一个追一个躲,温泉总共就那么大地方,宋知砚不熟水性不说,还好巧不巧选了个大石头前面,稍微退两步后背便接触到了冰凉的岩石。   “着急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能逃出朕的手掌心?”封赫嗓音低沉,和他靠地极近,一手撑在岩石上,以一种极具压迫性的姿势俯视着他。   烛火在他身后,宋知砚看不太清他的脸色,更不敢往下看他那不着寸缕的上半身。   封赫轻笑一声,那声音像是顺着耳廓直接钻进了脑子里,直把人笑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宋知砚莫名有些腿软,特别是感觉到对方另一之后绕到自己脑后抽了缕墨发把玩的时候,那种被什么东西锁定的感觉便更加骇人心神。   像是被狼盯住的猎物。   温泉水温热舒适,眼前的男人俊朗无双,宋知砚感觉自己好像是有些被泉水泡地上头了。   “知砚,你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红?” 第三十六章 暧昧   狼崽子长大了,温柔的凝望带着露骨的欲想,让宋知砚直觉感受到了危险。   一阵山风吹来,脑子稍微冷静了些,宋知砚猛地清醒,用力把他推到了一边。   扑腾着绕过岩石往一边游去,宋知砚气息不稳双脸通红,甚至都不敢看他。   “你你你……别把火往我身上发!等回去,找你的妃嫔去!”他尾音带着些微微的颤抖,说出的话却是让封赫瞬间如坠冰窖。   封赫舔舔后槽牙,收回手,冷笑一声说道:“你当朕是拿你泻火?”   宋知砚歪头奇怪道:“不是吗?你刚才那个行为,简直像是个……”   更恶毒的话他说不出口,也不想说。   封赫闻言点点头,转身靠在他刚才的岩石上,闭上眼不说话了。   宋知砚跟他隔着块石头,他一往后靠,两人便是彻底看不见彼此了。   白雾袅袅不断攀升,到不了半空又消散。   宋知砚有些惴惴不安,心说自己是不是反应太大了?或许他只是和自己开个玩笑?   小时候不也开过这样的玩笑吗?   封赫那些个狐朋狗友,当时围观封赫沐浴,把他浴桶都给掀了。   现在这……好像也没什么……   宋知砚微微转身,隔着石头注视着他的方向,突然感觉胸口有些发闷。   半晌,封赫那边才终于传出来些动静,宋知砚赶忙收回目光,动作轻且缓地往后靠,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水声哗啦啦地响起,水流轻缓地揉过他的肌肤,说不出的温暖舒适。   封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些懊恼:“抱歉,是朕失礼了,太傅大人莫怪!”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在这空旷的山上温泉显得格外清晰,令人无处可躲。   “没……没关系。”   宋知砚低声说道。   于是两人之间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封赫就在他面前,躲都没地方躲。   “知砚,”良久,他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朕帮你揉揉背。”   宋知砚:“???”   封赫这句话不像是在征询意见倒像是在直接宣布结果,不由分说蛮横至极。   宋知砚这厢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人一个擒拿手给按在了岸边。   “你干什么?!”他低吼道,“松开我!”   “给太傅大人松松筋骨!”封赫笑得危险,“放心,朕之前在军营里可是见过别的师傅给人推拿,看多了自然也就会了,担心什么?”   宋知砚欲哭无泪,这根本不是担心什么的问题,这一招擒拿给按下了,换谁谁不害怕?   而且身后这人还是大合国昔日战神,当今圣上,更是有苦说不出。   宋知砚努力回忆这几日来两人的相处细节,实在是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让人这么记恨,稍有不慎就要报复了这是?   封赫松开他,宋知砚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白日里自己说他……不行……   坏了坏了!   封赫摆了摆手指关节,咯吱作响,格外瘆人。   宋知砚转过身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心想着要不还是现在认错逃过去等回了京都再找他算账?   “我错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给我等着!   封赫听到他一本正经的道歉倒是有些没反应过来,手上的动作微怔,被宋知砚寻着机会逃了出来。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往岸上爬,一边爬一边还在心里骂封赫,可他这反应速度哪里比得上常年习武的封赫,一条腿刚迈上去,立马便又被人给扯了下来。   宋知砚惊呼一声,失重的感觉传来,却没有想象当中的呛一口鼻泉水,身后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他。   宋知砚欲哭无泪,心说不会真要把自己清白给交代在这儿了吧!   封赫啊封赫,你至于这么小心眼么?   文人骨气还在,宋知砚站直后便死死瞪着他,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磨牙嚯嚯:“你可要想好了,只要今天你没弄死我,等回了京都……不用回京都我必然要让你生不如死!”   封赫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担心什么,顿时心中百感交集,也不敢碰他了,一个闪身躲得远远得,眼神复杂。   “知砚,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么?”   “……”   “别担心,我只是逗你玩玩,我不喜欢男人。”   “……那就好。”   宋知砚松了一口气,顺着温泉壁滑坐到池中,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   封赫绷着脸,喜怒难辨,见他终于放松下来,于是便又提起自己刚才的建议。   这下宋知砚可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了,尽管心里还是万般别扭,但见他眼神实在是可怕,于是便只好点了点头,在心里给他狠狠记了一笔。   等回去再收拾你!   封赫缓缓游过来,伸手板着他的肩膀把人翻了个个。   “趴好,不然朕怕把你一掌按泉水里!”   “……”   宋知砚不情不愿地转过身,自己拢了拢湿透的墨发,收到前面来。   雪白的后颈带着血肉的温度,封赫紧盯着他后颈那片皮肤,舔了舔齿列。   等回去,谁算谁的账还不好说呢,朕的太傅大人!-   因为计划有变,所以两人第二天回了王府后便打算跟石风告别。   封赫嘴上说着要相信石风,但心里其实还是把宋知砚排在第一位。   “这才来几天啊就要走?”石风搓搓手说道。   石夫人正招呼着小厮往他们的马车上放特产,后来实在是放不下,便又单独拉了一辆马车。   “常来玩啊!”石风站在门口朝他们招手,咧着大牙笑得灿烂。   宋知砚微微颔首,一把扯回还要往外看的诺诺。   诺诺不依,挣扎着往外跑:“等一下等一下!我的东西落下啦!我的东西!”   宋知砚以为是什么玩具吃食,于是拉人拉得更紧:“什么东西回去再说,回去让你皇帝舅舅给你买双份的!他有钱!”   封赫看他这样闹,也头疼不已,于是便跟着附和:“对对对!等回去再买!”   诺诺还是闹,最后甚至都带上了哭腔。   一车大人都拿他没办法,这小子随他那个娘亲,固执地要命,倔劲儿上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封赫被烦地不行,也不敢吼他,只能让刚出街的马车先停下,让宋知砚带着他回去找。   诺诺这才消停了,吸吸鼻子扯扯宋知砚的衣袖,一口小奶音让人实在是狠不下心来发脾气。   宋知砚叹口气,把他抱下去,拿手帕擦了擦鼻涕,牵着人往回走。 第三十七章 螳螂捕蝉   一个时辰后,俩人终于回来,宋知砚脸色很不好看。   诺诺抱着个布老虎,破涕为笑像是乌云散尽见了太阳。   “什么东西要这么闹?”封赫哭笑不得地问道。   宋知砚把诺诺递给他,微皱着眉说道:“一个破了洞的布老虎!”   封赫闻言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把诺诺放到马车里后,伸手拉了把宋知砚,道:“跟个小孩子置什么气!先上来,中午前要赶快找好客栈。”   “我知道。”上了车他便很快地送开封赫的手,还是有些闷闷不乐,“这么一个布老虎,这孩子也太执着了些!这长大了可怎么办?那不得成天钻牛角尖?”   封赫把诺诺抱进怀里,捏捏他宝贝似的布老虎,满不在乎地说道:“小孩儿嘛!不都这样?知砚你小时候不也执着地很,还记得那一个玉扳指……”   “够了!”宋知砚不想提起什么往事,更不想在诺诺面前提起,也不知是为什么,但就是不想提起。   他吼了封赫。   封赫被吼懵了,然后便识趣住嘴,自知理亏及时止损。   说起扳指,宋知砚突然想起那个被他捉到宫里的江湖骗子,不知道他有没有问出那玉佩的下落。   “抱歉,是我冲动了。”冷静下来,宋知砚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主动跟他道了歉。   封赫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那天被你捉到宫里的那个老头……”他斟酌着开口,“那个江湖骗子,是偷了你令牌那个?”   封赫眼里的诧异一闪即逝,随即敛去神色点点头:“是他。”   “那你的玉佩找回来了吗?不是说是阿姐送的吗?”   “没有,他给卖了,卖到哪儿了死活不说。”   “……”   话题又陷入了尴尬,两人谁也不看谁,都盯着马车地板一摇一晃,抿着嘴唇不说话。   来福和来喜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知砚你也被他偷了什么东西么?”封赫抬起头,看着他问道。   宋知砚摇摇头:“这倒没有,只是听你说有小贼偷了宫里的东西还能全身而退,那日被你撞上的老头又实在奇怪,便想会不会是同一个。”   封赫真没想到他居然能把这两件事给联系到一块儿去,心里对他又多了几分敬佩。   “回去再问问,”宋知砚道,“说不定他就想起来了。”   “嗯。”封赫点点头-   是夜,沙口街。   封赫和宋知砚两人皆是一身黑,宋知砚不会武功,封赫便抱着他,足尖轻点在街舍屋顶上来去自如。   “就是那儿了!”封赫低声道,“抱紧朕,试试能不能跳过去。”   封赫抱着人站在处酒楼的屋顶,看着这万家灯火微微勾起唇角。   宋知砚早就被他这一路的颠簸搞得脸色惨白差点要吐,闻言更是变了脸色,颤声道:“太危险了,要不然咱们绕个路?”   “怕什么!”   话音未落,封赫便抱着他跳了下去。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刮着耳朵和脸颊,眩晕感传来,宋知砚觉得自己快要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早知道还不如用脚走过来,这……   两人落到一处宅院,宋知砚晕晕乎乎地被他放到地上,扶着封赫的胳膊弯腰不住干呕。   封赫不给他适应的机会,马上拉着人躲到了一处假山后,伸手捂住了宋知砚的嘴。   宋知砚:“……”   “嘘!”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松开对宋知砚的桎梏,轻拍他的背关切道:“还好吗?我看到钱管事的房间了,我们这就过去!”   宋知砚幽怨地看他一眼,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   封赫放到了几个守门的小厮,拉上面罩,和宋知砚猫到他后窗户,小心地捅破,往里发射一枚袖箭,直中那肥头大耳钱管事的后颈。   袖箭杀伤力不大,却淬了麻药,沾上后就算是只牛也撑不过两息。   屋里轰然一声肉体倒地的声音,封赫和宋知砚对视一眼,小心地从窗户摸了进去。   “这么沉,怎么办?”等把人放倒了,宋知砚看着地上的一摊肥肉,又陷入了新的担心中。   封赫拍拍自己的胳膊:“我可以自己把他整出去,你先在这儿藏好,我先把他扔出去。”   宋知砚担心地看他一眼,想了想又实在是没什么其他的办法,只能如此。于是便找了个犄角旮旯藏好,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行动了。   下次还是不要跟他一起了吧,自己不会武功,实在是太拖后腿了。   可是不跟着来的话又怕他耐不住性子,万一问不出来什么一怒把人给杀了就麻烦了。   罢了罢了,左右他武功高强,也不怕什么。   宋知砚这么想着,胳膊却被人给拉起起来。   “这儿太危险了。”封赫沉声道,“先把你送出去。”   宋知砚回头看了眼地上的钱管事,略有迟疑。   “放心,没一个时辰他醒不了!”封赫道,“我下足了药。”   宋知砚这才稍微放心,但眼皮确是一直再跳,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封赫已经从窗户跳了出去,站在夜色里朝他伸出手。   这下他没再迟疑,伸出手让他先把自己给送出了宅子。   院墙后是一个死胡同,墙上长满了爬山虎,郁郁葱葱,倒是很方便攀爬。   “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封赫把人稳稳当当放到地上,嘱咐道。   宋知砚点点头,自己找了个竹筐,拍拍灰坐了上去。   封赫朝他微微颔首,一跃又进了宅子。   死胡同伸手不见五指,偶尔还有几声猫叫传来,格外吓人。   宋知砚有些后悔,早知道在屋里等他了,这外边黑咕隆咚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把人带出来。   身后传来什么人落地的声音,宋知砚以为是封赫出来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正要关切两句,却突然后颈一阵闷痛,眼前一黑就这么晕了过去。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想,封赫不会又要发疯吧…… 第三十八章 黄雀在后   翌日,凉州。   “还没醒?”   “回王爷,伤势有些严重,所以……”   “滚滚滚!废物东西!”   耳边传来对话声,宋知砚头疼欲裂,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是……哪儿?   与此同时,平州客栈。   封赫把桌上的杯盏一股脑扫到地上,大吼一声红着眼睛像是个疯狗。   来喜在一旁战战兢兢地劝道:“陛下您别着急,王爷他吉人自有天相……”   “不着急?你告诉朕怎么能不急?啊!”封赫揪起小太监的衣领,一脸戾气像是下一刻就要把人给生吞活剥了。   饶是在他身边侍候那么多年的来喜,此刻也是吓破了胆,战战巍巍简直要尿裤子。   封赫松开他,又气急败坏地捶向了桌子,上好的枣木桌就这样四分五裂。   动静太大,底下的伙计很快便上来敲门,来喜抹了把眼泪连滚带爬过去开了门,示意伙计快走不要被误伤。   伙计哪里肯,一看屋里一片狼藉简直要调教大骂,封赫瞪了他一眼,把人吓得闭了嘴呆立在原地。   来喜:“我们会照价赔偿的,您快下去吧,不必担心!”   伙计闻言连忙跑了,多一刻都怕被撕成碎片。   来福走过来,看了眼地面,垂首恭敬道:“人都问清楚了,说当时的委托人是个外邦的,看起来是甚是奇怪。但开的价很高,他又收了对方不少好处,所以便帮人瞒了下来。”   封赫虾现在哪里有心情管这个,指着门口吩咐道:“去,把小殿下先送回到王府,你们俩也先带人跟着回王府,朕要去把摄政王找回来!”   来喜来福互相看了眼,尽管心里也担心地不行,但在这关头也没人敢管他,于是只能领命退了,收拾收拾准备回勋王那儿先安顿下来再说。   “来福哥,你说王爷,会没事的吧?”   “别担心,有个算命的给王爷算过了,他能活到一百岁呢,这次肯定不会有事的!”   来福笑着安慰他,其实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那个老头给王爷算的命数极其不好,至多有三年的活头……   但是现在这……是不是太早了?   而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实在是蹊跷!   封赫一宿没睡,下巴隐隐约约冒出些青色的胡茬,一身疲惫。   昨夜把那钱管事扛出来后,他没找到宋知砚便小声唤他,谁知除了几声猫叫再无其他。   当时封赫只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不好把两人一块转移走,便先去约定好的地方等自己了,谁知他扛着个胖子到了地方,却并没有看到宋知砚的影子。   于是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宋知砚向来说到做到,怎么会招呼都不打就一声不吭离开,这实在是不符合常理。   况且哪里都没有他,简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封赫心慌了,回到客栈把人丢给来福,便出来顺着路一遍一遍地找,几个影卫也跟着一起,皆不见踪影。   封赫气得眼都红了,一副煞神的模样,把能调动的人手都派了出去,简直要把整个平州城给翻个面儿!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查到宋知砚的行踪,原来是被宰左给截了去!   封赫本来就恨宰左恨之入骨,听到下属的报告后更是急火攻心,哇地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石风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着他,满心担忧。   至于这么气吗?宰左只要带点脑子,就不会把宋知砚怎么样。   关心则乱啊关心则乱!   “还好吧?”他扶着封赫关切道,“宰左果然不安好心,要不要我现在整军——”   “不用!”封赫抬手阻止他,“稍安勿躁,要是他敢动阿砚一根手指头,我必然要让他全家陪葬!”   石风:“……”   我觉得还是你该稍安勿躁。   “诺诺先麻烦你和嫂子帮忙照看几日,朕要去凉州一趟!”封赫嘴角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朕倒是要看看,他把朕的摄政王藏起来,是要干什么!”   石风背后一阵发寒,拱手领命,莫敢多言。   这煞神估计是真疯了,还是不要忤逆他的好。   诺诺抱着布老虎突然冲过来,看到封赫这样子也吓了一跳,险些就要掉头就跑。   “皇帝舅舅!”他叫了他一声,封赫看到诺诺的时候神色才稍微缓和了些。   “这些天你先乖乖跟着石夫人,来福来喜会陪你的。朕有事出门几日。”封赫嘱咐道。   诺诺不解地歪头:“是要去把舅舅接回来么?昨晚上都没有舅舅哄我睡觉……”   封赫揉揉他的头,起身出了门。   “舅舅是不是嫌皇帝舅舅太凶,所以吓跑了呢?”诺诺认真地想。   被吓跑了的舅舅现如今正和被兄长吓跑了的石光霁在酒楼喝酒。   “哎呦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宰左是要把你抓了逼宫呢!”石光霁给他倒了杯酒,低声笑道。   宋知砚冷笑一声:“他还没那胆量,只不过也确实居心叵测,回去后还是要提醒陛下。”   石光霁跟他碰了碰杯,好奇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怎么把你给抓走了?这段时间你不都和封赫在一起形影不了么?他怎么有机会下手的?”   宋知砚叹了口气,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两天前……   宋知砚被打晕后,便被那几个人给扛到了宰左府上,昏迷了一夜才醒。   宰左就是那个嚣张跋扈的没头脑白痴,上回在宮宴上和封赫闹得很不愉快,空有一身武力。   宋知砚醒来看到他第一反应是完了,这家伙该不会是见拉拢自己不成就要杀人灭口吧!   后来一想不对劲,他虽然蠢但不是一点脑子没有,从封赫身边把自己劫过来,恐怕这会儿封赫就已经在到处找人了。   他不敢现在就造反。   宋知砚心里一凌,看到他的笑后更是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宰左原来是一直存着谋反的心思么?那上一世,殷胜…… 第三十九章 脱困   他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宰左笑着坐到他床边,一副关切的样子问道:“王爷感觉可有哪里不适?我这手下都是粗人,本王让他们把您请过来,这几个蠢货肯定是会错了意,居然用麻袋把您给……唉!本王一定重罚!”   宋知砚尽管看见他就难受地不行,但此刻还是没表现出来,揉揉后脑勺,果不其然摸到一个大包。   好家伙,下手真狠啊!   这要是再偏一点,自己可就要当场去世!   “不知弘王费尽心思请本王来,有何贵干?”他咬重了“费尽心思”四个字,脸上却是无懈可击的笑,“您这几个手下可真是好眼力,找本王找得这么准!”   宰左脸色没有丝毫不自然,拍拍手叫了几个女婢进来,各自端着水盆衣物之类,显然是要侍候他洗漱更衣的。   宋知砚眼里微微闪过一丝诧异,稍纵即逝。   他今日怎么会安排这么妥当?   难道是……早有打算?   “还请王爷先洗漱更衣,本王在天香楼订了酒席,待会儿还请移驾,我们到时候边吃边谈。”   宰左笑得脸上的肌肉都皱到一起,虚荣又殷勤的样子。   宋知砚一阵反胃,强忍着动手抽他的冲动,笑着点了点头。   “那本王就现在外边等你!”宰左大笑着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为首的婢女看起来年龄不大,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容貌昳丽身姿绰约,一看就是宰左亲自挑的。   整个这些个婢女就没有一个丑的,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真是好色!宋知砚这样想,也难怪气质那般猥琐,果然是相由心生。   天香楼不出所料便是石光霁那小子在这凉州的天香楼了,宋知砚不知道封赫那边的情况如何,但怎么想都不会好。   封赫又一向冲动,万一做出些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王爷不远千里来到我们江南,本王也该尽一下地主之谊啊!”宰左举起一杯酒,朝宋知砚示意。   宋知砚跟他碰了下,仰头干了,但马上便又吐了出来。   宰左脸色一变,当场就问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不给他面子。   宋知砚连忙解释不是的,只是这酒里居然有一只飞虫,实在是恶心!   宰左本来就好面子,这下面子上挂不住,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当场就发火了,也不管宋知砚说的是真是假,反正是伤了自己的面子,这就是你们酒楼找死!   他叫来小二,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小二不住发抖。   宋知砚也跟着站起来,没有了往日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紧蹙着眉要小二给个交代。   小二说那我们给您换一壶,换一壶酒总行吧?宰左瞪眼:“谁知道你们下一壶酒是不是也是用的那生了虫子的酒缸里的酒?”   “那这……”   宋知砚声音提高了两个度:“掌柜的呢!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么?这事必须给个交代!”   “就是!知道这是谁么?这可是当朝摄政王!有眼无珠的东西,你以为你糊弄的是谁?还不快把你们掌柜的叫来!”   小二连声讨饶,踉跄着冲到楼下,叫来了掌柜的。   不出宋知砚所料,石光霁果然躲到这儿来了。   几人对视一眼,石光霁立马赔笑,好说歹说给个补偿,这才让几位爷满意。   他的目的达到了,宋知砚心情也好多了,但酒确实一口没再碰。   宰左喝了个酩酊大醉,拉着宋知砚兄弟长兄弟短地套近乎。一会儿说小红多好看,一会儿又说自己武功台下第一无人能敌,疯疯癫癫不知所云。   不过倒是真的只是喝酒,宋知砚以为他多多少少会提起当时给自己的那封信的内容,但一场酒喝下来,宋知砚却只是听他说了一番他自己当年是有多厉害怎么着的。   简直莫名其妙。   当天晚上,石光霁便派人来接应他,把宋知砚给救了出去。   “你还真是敢赌,要是我不在这凉州城怎么办?你要在这儿等死?”   听完他的叙述,石光霁唏嘘不已,心有余悸。   宋知砚摇摇头,神神秘秘地说:“当然不会。你刚跟你哥吵了架,自然是不会再留在石将军的封地,而石将军跟宰左向来不合,凉州城又离得不远,所以我猜测,你定然是躲到了这里来。”   石光霁朝他伸出大拇指,夸道:“好家伙!还是我兄弟了解我!”   “再不济,若是你不在这儿,只要我今天闹得够大,封赫派出来的人便一定会查过来,我总会逃出去的。”   石光霁点点头:“不过这宰左,倒是奇怪地很。听说他有个堂妹,过几天要抛绣球招亲了,据说貌美如花,他还挺上心的对这件事。”   宋知砚手指摩挲着微凉的酒杯,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等封赫来了,我还要再去找宰左一次。”   “刚逃出来……”   “不,他还有很多疑点没查清,我想再多套些信息。”   上一世殷胜就很令自己意外了,殷胜是个草包不学无术,怎么看都不会是谋反这么大个事的幕后主使。   况且当年那场早饭来势汹汹,连自己都没料到,可见这暗处谋划之人城府当真是深。   恐怕,连宰左也只是那人棋盘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两人正对月饮酒,窗户突然从被人从外边破开,宋知砚下意识往后一跳,暗道不好。   宰左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屋里的烛火摇曳片刻,映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封赫?你怎么现在来了?”宋知砚吓了一跳,尤其是封赫现在不修边幅满脸憔悴的样子,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从那日晚上就没睡过。   “怎么?朕不能来?”   封赫利落地跳下来,扫了眼屋里的酒席,冷笑道:“和这小公子幽会呢?朕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宋知砚微微皱眉:“你在胡说什么?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封赫红着眼朝他缓缓走过来,手指戳向他的胸膛,冷笑一声:“朕拼死拼活觉都没睡找了你三天,你居然在这儿跟人喝酒作乐?”   石光霁悄悄往后缩了缩,感慨这历史还真是惊人地相似。   以后还是少跟他一块儿喝酒好了! 第四十章 委屈   宋知砚看他这幅样子,心里咯噔一下,抱歉地笑笑,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起先确实是被宰左给掳到这里来的,还是光霁救了我……把剑放下!”   窗户大开着,晚风吹乱了屋里几人的头发,尤其是封赫,在这晚风中发髻凌乱满眼通红的样子,倒是像极了那话本上讲的狼人。   封赫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闭上眼又挣开,语气疲惫到了极致:“是朕自作多情了。你根本就不需要朕……”   宋知砚哑口无言。   除了在战场上,宋知砚活这两世都没见他这么着急上火过,更何况这还是因为自己,这边让他心里更是愧疚不已。   但算来算去还是宰左那家伙的错,宋知砚恨他恨地牙痒痒。   “你别这样。”知道他吃软不吃硬。宋知砚只能尽量放软态度,温声劝他,“是我的错,我不该第一时间通知你,只不过我也是刚出来,本来想一出来就去找你……”   他看了眼石光霁,然后转回目光,微微下垂的眼角此时看起来盛满了委屈:“都怪石光霁,非得拉着我喝酒。不过也不能全怪他……总之我错了还不成嘛!”   封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拉着自己的袖子说这一番话,顿时什么生气都忘了,脑子晕乎乎地满心满眼都是他委屈的样子。   这样的宋知砚可是前所未闻前所未见啊!   就连石光霁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瑟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口。   原来知砚在他面前这么软的么?   这算不算宫廷秘辛?   自己会不会被灭口?   眼看人泪眼婆娑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封赫顿时慌了手脚,也来不及想宋知砚这般异常为哪般,一门心思只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朕好像确实是太凶了些,知砚刚逃出生天,朕不仅不安慰,还提着剑骂人……   属实不是人!   他连忙扔了剑,一把把人按到自己怀里,伸手轻柔地帮他擦擦眼角挤出的泪花,眉头紧蹙说道:“别哭了,朕不怪你!朕只是……太担心了。”   “嗯。”宋知砚点点头,适时地破涕而笑,“你不怪我就好。”   两人你侬我侬几乎要忘了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石光霁往后退了退,看着宋知砚装哭扮委屈的同时还有精神给自己使眼色让他快跑,心里对他可谓是佩服至极。   好兄弟,居然牺牲色相委屈自己帮我脱困,这份情谊我石某必然记下来!   他跟人对视一眼,抿着唇转头正要跑,结果一个不慎被凳子绊了个狗吃屎。   宋知砚:“……”   这个废物!   封赫也冷静地差不多了,石光霁一摔倒,他立马反应过来,推开宋知砚就要过去捉人。   石光霁见状吓得吱哇乱叫,慌忙爬起来就往门口跑,宋知砚则在身后拉住封赫,为他争取时间。   等人成功跑了,宋知砚才收了刚才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坐到凳子上,曲起食中二指一下一下轻敲桌面,努努嘴示意他坐下。   封赫知道他刚才都是装的,心里有些失落,但确实是对自己不由分说便提剑砍人的事表示羞愧。   “你太冲动了,得改。”宋知砚不紧不缓地开口,敲击的声音不停,没一下都像是敲到他心脏上。   封赫自知理亏,但还是不想服软,跟他瞪眼辩解道:“那不是为了救你!太傅大人怎地如此没良心!”   宋知砚冷笑一声,缓声道:“那也不能冲动。以后若是我不在了,你这么急躁的性子,可怎么担起一国之君的担子?”   “不会的!”封赫急道,神色确是从没有过的认真,“朕不会让你再出事了,朕发誓!”   宋知砚有些动容,鼻子酸涩难耐。   他转过头去深呼吸几口,心说我又不可能给你当牛做马一辈子。   那半仙不都说了,自己逆天而行,根本就没几年的活头了……   只希望一切还都来得及。   宋知砚的声音闷闷响起:“下次别这么冲动了,宰左武功高强,你居然还敢独身一人前来。”   “……嗯,下次不会了,你别生气。”封赫终于还是认了输。   两人沉默许久,窗户还开着,暗卫在外边交头接耳不知两人情况如何。   该不会是又吵架了吧?   前几天不是刚和好?   “夜深了,”犹豫良久,封赫还是主动打破了僵局,“先找家客栈住下?”   宋知砚这才矜贵地点点头,答道:“先住下罢!明日观望一天,过几日再去宰左府上登门拜访。”   闻言封赫不乐意了:“还去干什么?你刚出来!不行,朕不许你去!”   “看来你还是没冷静。”宋知砚最闹心的就是他这一点,战场上运筹帷幄睿智冷静,可是出了战场,到了生活中,便把什么叫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给诠释了个淋漓尽致。   宋知砚有时候都在想,自己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也没成天风风火火的呀,好歹是带着脑子的,这怎么到了封赫这儿……   难不成是自己的教导有问题?   宋知砚百思不得其解,但一想长公主也是个豁达的性子,便不再纠结,起身整理着袖口说道:“有些事还没问明白,此人深藏不漏,陛下应该格外关注下。”   封赫闻言竟然叹了口气,眼神幽怨地看他一眼,道:“我早知道他居心不良,当初给你说你还不信,现在非得被人半夜一闷棍给捉去了,才相信这是个坏人。”   宋知砚不想与他逞这口舌之快,转身就欲走:“先回去罢!我让光霁在三楼给我留了房间,你……自己出去找个客栈?”   封赫:“???”   “朕风尘仆仆三天没合眼,担心你都快担心死了,你居然让我滚出去?”他有些歇斯底里。   宋知砚赶忙上去捂住他的嘴,生怕隔墙有耳。   这可是在宰左的地盘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可真是好样的!   封赫唔唔叫唤几声,拿手掰下宋知砚的桎梏,眉毛一竖就想跟他吵,话到嘴边打了个弯却又咽了回去。   冷静冷静,他这么提醒自己。   定然是太久没好好休息,这才着急上火,封赫想,还是先别说话了。 第四十一章 “名正言顺”   两人到了楼上房间,封赫捋了把凌乱的头发,把剑往桌子上一放,大刀金马地坐到床边支使宋知砚给自己倒水。   “下次不要这样了,三天不睡觉,你倒是真能熬!”宋知砚哭笑不得地把水递给他,看他仰头一口气喝光,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起伏,突然便有些不自在。   原来自己出事他会这么担心。   宋知砚心里暖暖的,对他之前说的关于信任与否的问题,有了自己的答案。   “不碍事。”封赫摆摆手,说道,“宰左那王八蛋捉你来干什么?”   “还没来得及套出来。只说是尽什么地主之谊。你事情忙完了么?要是没事了就快些回京都,不然朝中无人,我怕会横生枝节。”   封赫站起身来,把杯子放回到桌上,说道:“本来打算把那个管事审完就回去不是?现在宰左又横插一脚,要不你先回去,朕自己在这儿先跟他周旋着!”   “省省吧你!”宋知砚曲指弹了他一个脑瓜崩,“你跟他谈?谈之前还是蓄意谋反没有证据,等你谈完估计就直接提着你的人头来找我逼宫……”   宋知砚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他又想起来了前世那个晚上,殷胜提着封赫项上人头,漫天大雪,火光和死亡。   宋知砚瞳孔有些涣散,突然撑住桌子干呕起来。   封赫吓了一跳,以为宰左给他下了什么毒,连忙帮人又是拍背又是顺气,急得不行。   “吃什么了?我这就去找大夫!”   “不用……”   宋知砚拉住他的胳膊,强撑着直起身子忍住喉头的不适,说道:“老毛病了,这跟他没关系。”   封赫眉头皱地死紧,一脸担心藏都藏不住:“回去找太医给你瞧瞧,朕以前怎么不知道?老毛病怎么不早治?”   宋知砚不想跟他就这个话题进行深入讨论,自己缓了缓没回答他。   “宰左的堂妹,宰殊莺,后天比武招亲。他的意思好像是让我去。”宋知砚说道。   封赫:“……”   “比武?还是比诗词歌赋?你去?”封赫明显不可置信,但又立马缓过来,“他想拉拢你?”   宋知砚点点头,说道:“他既然想让我去,那必然是提前做好了布置的。让宰殊莺放水,给我讨一个‘名正言顺’。”   封赫嗤笑一声,道:“他倒是想得美!那宰殊莺朕听说过,尖嘴猴腮,长得又丑又壮,还刁蛮至极,谁会愿意娶她?”   “你见过?”   “听说过。这么轻易就想捡个王妃当,也得看自己几斤几两不是!”封赫语气颇有些愤恨。   宋知砚多有所思地点点头:“相貌什么的倒是其次,我这样贸然出逃,宰左现下肯定已经在秘密地找我。先不要声张,明日我再登门拜访。”   封赫哼一声:“朕也要去!”   宋知砚回道:“你去干什么?到时候万一被他认出来,咱俩都走不了了!”   封赫抿抿唇不依不饶:“朕也要去!”   宋知砚:“……”   最后还是没能拗过他,宋知砚想着带着人过去也好,以后这套话什么的活,还是得他自己来。   宋知砚给寻了件面具戴上,遮住了上半张脸。   亲近之人自然还是能看出来的,但像宰左这种异姓王,好久不见一回陛下的,自然是认不得。   两人刚到门口,便被拦了下来。   看门的小厮进去通报,不消片刻,宰左便亲自迎了出来。   “哎呀原来是摄政王!本王还说呢,这昨晚怎么不告而别,可把我给担心坏了!”宰左挂着惯常的笑,把人迎进府中。   封赫抱着剑也想跟着进去,被看门的小厮拦下了。   宋知砚见状赶忙解释道:“这位是我的侍卫,昨晚就是他把我接走的。”   “您还说呢!这走也不跟本王说一声,害我好担心啊!”   “是小赤他护主心切,那晚被您请来,了无音信,这才急了,贸然闯了进来。”宋知砚笑着答道。   封赫瞪他一眼,面具下的眼神带着煞气。   宰左笑笑,不接话了。   几人到了主厅,宰左招呼着人给他沏茶倒水,好不殷勤。   “这小兄弟怎么戴着面具?”宰左对这个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耿耿于怀,三句有两句是在试探他的底细。   宋知砚把一早准备好的托词端出来:“小时候烧伤了脸,奇丑无比,是以不敢以真面貌示人。”   宰左闻言朗声大笑,道:“这有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干嘛纠结于这外貌皮囊!一身的好本事才是最值钱的!”   封赫不想理他,宋知砚只能接话点头称是。   “既然您没走,”几杯茶下了肚,宰左这才绕到正题上,“那要不要把殊莺那丫头叫来让您见见?她可是一直仰慕摄政王呢!”   宋知砚说道:“这不合适吧!听说令妹明日便要在甘化大街上比武招亲了,这……未出阁的女子,本王见也不合适。”   “这有什么!”宰左啧一声说道,“听说您还未娶妻,府上连个侍妾也无,本王也是存着私心的,不止她仰慕您,本王也是对你一见如故哦,若是能喜结连理亲上加亲,岂不美哉?”   封赫在一旁看得眼角直抽,心说一口气说那么多成语,可真是难为您了!   宋知砚笑笑,知道这是那位幕后之人教给他的说辞,自己说不见便是不识抬举目中无人,左右都不好做。   “若是有缘,明日自会见到,何必急这一时呢!”宋知砚道,“我这侍卫倒是身手矫健,刚及弱冠尚未娶妻,明日不如让他大展身手如何?”   封赫一脸惊诧,刚想说朕不去,反应过来这是在宰左的地盘,于是又闭了嘴,低头瞪他一眼,敢怒不敢言。   宰左闻言也愣了愣,似乎是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话术。   宋知砚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带笑等人回答。   “如此……自然……是……是好的。”他冥思苦想,半天蹦出几个字来。   宋知砚笑笑,起身拱手行了个礼:“既如此,那本王就先告退了!明日等千金的事结束后,本王在天香楼包了雅间,咱们不醉不归!”   宰左还想挽留:“可是明日……殊莺喜欢的是你,怎么能随便找个侍卫来糊弄?”   听语气是有些怒了。 第四十二章 我信你   宋知砚可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反正现在是他想拉拢自己,怎么说都是矮了一截的。   宋知砚笑笑:“本王未曾习过武,这您是知道的。难不成明日让本王上去丢脸么?”   宰左沉默了,被他堵了个哑口无言。   封赫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心里舒坦,也跟着瞪了他一眼,昂首阔步地跟着宋知砚打道回府。   还想要朕的太傅大人给你当姑爷,想什么呢你!-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凉州城西铁匠铺,便开始乒乒乓乓开起了龚。   “哎你听说了吗?咱郡主要比武招亲呢!”   “郡主?宰左那个堂妹?哎呦你还真想去是怎么着?”   “那怎么了?要是成了,那可就是弘王的姑爷了!那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哈!话倒是这么说,你还是先打得过那位郡主再说罢!”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老大过来了!”   楼上走下来个一字眉的中年男人,底下几个伙计顿时不敢多说了。   “活都干完了?哼!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敢惦记郡主?弘王武功可是天下第一,十年前以一敌百,愣是杀出条血路!你们想娶他妹妹,就那三脚猫的功夫?死在台上可没人给你们收尸!”   被叫做老大的男人磕了嗑烟斗,嗤笑一声道。   为首的小伙计不服,梗着脖子道:“他天下第一?谁封的?要我说啊,他练得那些个武功,也根本不是什么正经正派,阴毒得很呢!”   老大闻言拿烟斗狠狠敲了下他的脑袋,喝道:“谁封的?前任武林盟主,人家当第一的时候你还尿床呢你!好生干活!”   众人哄笑做一团,被打了的小伙计扁扁嘴,窘迫地不行,也不敢反驳什么。   门口的帘子被掀开,一道高大的身影走进来。   老大立马笑着迎上去,殷勤道:“要打什么呀客官?咱们这儿可是凉州城最好的铁匠铺了!”   男人蒙着上半张脸,也不做声,回头看了眼,一位白面公子紧跟其后进了屋里。   “老板,您这儿最好的剑可否拿来让我们看看?”   小公子面容姣好,一身青衣长袍,身形纤细,在一众大汉里显得格格不入。   老大的视线在两人中间转了转,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小公子看着倒是面生,也不像是个舞刀弄枪的料,怎么上来就要最好的剑?   有钱人呐!搞不懂!   两人跟着老大上了楼,及至储物间,一开门,琳琅满目各色兵器皆陈列在前。   “进去挑罢!”宋知砚扬扬下巴,“我也不懂这东西,你自己挑个趁手的。”   封赫看起来老大不乐意,紧抿着唇看了他一眼,在老板催促的眼神中硬着头皮乖乖进去了。   半晌后,两人终于付了钱出了铁匠铺。   马车上,宋知砚还在数落他:“来的时候都跟你说了别说话别说话,你跟着瞎掺和什么?白白被这老板讹走十两银子!”   封赫不服:“那是人家讹你?朕活这么大,就算是阿姐,跟人砍价也没有你这么砍的啊!直接对半砍?你不如直接说一声,朕去给人抢回来得了!”   宋知砚斜他一眼,转过身不说话了。   封赫也不管他,把剑搁到腿上,细细端详着。   “可惜朕的剑落京都了,不然就不用专门来买了。”半晌,封赫还是没忍住先开了口,“那把可比这个结实好用得多……”   “不想要就还过来!”宋知砚听得恼火,“花的我的钱还挑三拣四,拿过来拿过来!”   “哎这可不行!”封赫语气带笑,弯腰躲了躲,“这可是知砚送给朕的第一件礼物,怎么能还回去呢!”   “……”   宋知砚哑口无言,刚想说不是礼物,但话到嘴边却又鬼使神差地咽了回去。   也罢,左右自己也不剩多少时日了,给他留点念想也好。   “待会儿宰左看到是你,定然不会轻易饶人。咱们先等会儿,观望一阵再上去。”宋知砚嘱咐道。   封赫点点头,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情愿。   干嘛非得要来这个比武招亲,要是真喜欢人家姑娘,自己去不就是了,反正宰左一直在暗示,宰殊莺肯定会放水的。   马车到了宰殊莺比武招亲的德阳街前面,两人下了马车,遣车夫回去,步行继续往前。   擂台前面是条河,不宽不窄约三十多尺,河水清涓流淌,其中不少竹筏小舟随水漂流。   两人来到了擂台对岸的一座小茶馆里,在二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借着河边碧柳垂枝,观望着对面的动静。   封赫一坐下就把剑拿了出来,反复把玩中意地很。   “出来了……别玩了!”   宋知砚朝他头上敲了下,皱着眉低声训道。   封赫不满地看他一眼,顺着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河对岸,擂鼓声震耳欲聋,擂台上覆以红毯,台下座椅若干,看起来倒是很像回事。   台下密密麻麻聚集了不少人,有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有的畏手畏脚,被身后的长辈揪着耳朵在一旁嘱咐,大部分则是一脸的兴高采烈,看热闹不嫌事大。   封赫被一群人簇拥着出来,一身暗朱色武袍,袖口收紧,连胡子都刮了,比平日里不知整洁多少。   封赫眼神暗了暗,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   “宰殊莺还没出来,怎么回事?”宋知砚喃喃道,“难不成比武招亲,要跟宰左比?”   “跟他比?这天底下几个能打过他的?”封赫冷声道,“只怕是还没过完三招,就要被他给扔下台去。”   宋知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头审视地看着封赫。   封赫心里咯噔一下,警惕地后撤一步,问道:“做什么?”   宋知砚勾唇笑了,一挥折扇掩住口鼻,声音从扇子后边传来:“厉害那也是以前的,今时不同往日。待会儿你也不用假装落败,尽力即可,争取能把宰殊莺给拿下!”   封赫瞳孔剧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低声吼道:“为什么?你要把人娶回去?”   宋知砚笑笑,伸出修长的食指戳戳他的胸膛,低声道:“不是我,是你。”   封赫更不愿意了,刚想说朕已经纳妃了你不要太过分,可心思百转间,突然便想通了什么。   于是他也微微笑了笑,点点头忍下怒火,道:“如此,甚好。”   这下轮到宋知砚疑惑了,这榆木疙瘩脑袋,还真想通了?   “你……不问为什么?”   “不问,我信你。”   “……”   我都听见你的磨牙声了。   “你……”   “有请我们的郡主!大家往旁边靠一靠,别离那么近,待会儿小心误伤!”   不等宋知砚说什么,对面一中年壮汉光着上半身,拿着把砍刀,声如洪钟。   两人于是齐齐把目光投过去,红绡绸缎临时扯的后台帘子被一只白净的手挑起,一位身姿婀娜的少女蒙着面,提着一杆长枪,从后台走了出来。   少女在台上站立,一身红衣包裹遮琳珑有致的身姿,眉眼精致艳丽,半遮半掩的半张脸更是让人忍不住遐想,这么一位气质卓越的美人,若是摘下那碍事的蒙面纱布,该是何等的动人! 第四十三章 你希望我成为什么样?   宰殊莺微微蹙眉,一舞长枪英姿飒爽,看呆了底下不少少年郎。   宋知砚从人出来就一直在发愣,心说封赫不是说这宰殊莺身壮体肥面目丑陋么,怎么会是这么个美人?   这般愣怔神情,落在封赫眼里,那便是被人给迷住了无误。   他暗道一声失策,早知不该说她丑,该往死里夸,这样等知砚见了人,便会觉得其实并没有那么好。   现在情况确实正好相反,看着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人看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扎眼。   封赫轻咳两声,挤到他前面挡住宋知砚的视线,先发制人说道:“那说书的骗我!原来这宰殊莺也没有那般不堪。不过被人传成那样,估计品行也不是很端正罢了!”   宋知砚却不同意他这说法,皱眉训道:“背地里随意议论人家姑娘是极其没有教养的行为,无凭无据便断定人家品行不端,我看你才是品行不端!”   封赫自知理亏,只能乖乖认错。   “你也别怪我说你。”宋知砚又说,“我也是希望你能成为一位合格的……万一以后我不在你身边,能依靠的还是只有自己。”   “……”   封赫沉默下来,似乎在考虑什么,半晌,他突然开口问道:“那你希望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宋知砚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没想到他突然会这么问。   “什么样的?”他又催促了一遍。   宋知砚转过头,盯着外边的垂柳出了会儿神,深思熟虑后才缓缓开口:   “你已经很优秀了。脑子聪明,学什么都快。上战场你是百战百胜的大合国战神将军,在朝廷你现在也基本可以独当一面……”   “我不是想听这些,”封赫打断他,“这些都是别人的评价,我想知道的是,你想让我成为什么样的人。”   宋知砚:“……”   封赫有些不敢看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但是,他想,你说想让我成为什么样的,我必然会朝之不懈努力。   “我想让你稳重些。”他说,声音有些轻,似乎是觉得心虚,“不管发生什么,哪怕是我死了,也不能冲动行事。你的脑子是用来思考的,不是用来发火的。”   封赫袖口下的拳头握地死紧,抿着唇半天不做声。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良久,宋知砚转过身拍拍他的肩膀,挤出个笑来,说道:“行了,许是你年纪还太小,性子还是要慢慢磨。”   封赫也朝他笑笑,不置可否。   对面一身红衣的宰殊莺已经打下去两个挑战者了,看起来意气风发颇为得意。   一位管家模样的男人神色匆匆地走到台下的宰左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宰左脸色立马黑了,挥挥手让人退下,左右张望着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还有谁!谁敢来挑战!”   宰殊莺把手中的长枪舞了一圈,往地上一杵,神情颇为骄傲。   “啧啧啧!这小娘子出手可毒啊!毫不留情面!”茶馆中,一位黑衣书生道。   “宰家不收废物嘛!人家指定是王爷教出来的,厉害是肯定的呀!”另一位同伴笑道。   封赫随手抓了把花生米,一边搓皮一边往嘴里填。   接下来上场的是一位年轻的瘦削男子,手里一把寒气凛洌的大刀,模样倒是俊俏。   “这刀……”封赫喃喃出声。   “你认识?”   “嗯。”他点了点头,朝底下努努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底下那位应该是寒月教的少主,有‘凌天弯月’之称的周公子。”   宋知砚冷哼一声,摇摇头笑道:“看来有的是人想跟宰左攀上关系。不知道这小公子能不能赢她。”   “寒月教百年大教,赢她自然是绰绰有余。只不过要是换周礼守擂的话,要赢他属实要费些心思。”   “尽力即可,仔细莫要伤着就好。”宋知砚转身看着他没被面具遮住的,坚毅的侧脸,有些担心。   封赫摆摆手,没说什么。   台上两人打得如火如荼,对面小茶楼,封赫已经吃完了一盘子花生米,正准备让老板再上一碟。   宋知砚拦住他:“你在这儿盯着,我去吩咐。”   说着便转身下了楼。   结果等他回来,窗边早就没了封赫的人影。   宋知砚身形微怔,正要找旁边两位书生打听打听,便听到了对面擂台的阵阵叫好之声。   封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对面,现如今正摆好了架势要和宰殊莺打起来了。   宋知砚一头雾水,自己不过才离开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怎么就跟人打起来了呢?   “啊这位公子,台上的是您的侍卫吧?”旁边看热闹的那位黑衣书生笑道,“郡主打败了刚才那位拿刀的侠客,您那位侍卫便冲了下去。”   宋知砚微笑着道了谢,朝下看去,正好跟宰左对上目光。   倒不是多凶狠,最多的却是遗憾。   宋知砚默默鼻子,不去看他。   难不成这郡主真中意自己?   左右这宰左也看到自己了,再在这儿躲着也无甚意义,何况让封赫自己在那儿,属实不放心,宋知砚心里这么想着,便转身在桌上放了茶钱离开了茶楼。   “台上何人,报上名来!”宰殊莺一抖长枪,英姿勃发。   “宋赤,讨教了!”封赫拱手客气行了一礼。   宰殊莺哼笑一声:“戴着面具做什么?大丈夫何不光明磊落,如何行得此等蝇营狗苟之事!”   “???”   封赫一脸奇怪地盯着她,良久叹口气道:“虽说我文也不怎么样,但你这……你是文盲?”   “?!放屁!狗贼,纳命来!”   宰殊莺被他的话说中痛处,不等说开始便提着枪冲了过去。   封赫轻巧躲过,一手背在身后,只攥着把剑鞘格挡,一边打一边还要出言嘲讽:   “姑娘家家这样粗鲁可不好,怎么动不动就张口骂人?”   “你管得着吗你!”   “难道你一直跟着宰左,那便不奇怪了,毕竟王爷也没什么文韬武略,一身蛮劲儿倒是把你教了个十成十!”   “啊啊啊啊不许你侮辱哥哥!”   宰左没文化是他的缺点也是痛处,平常家里装帧地风雅体面,其实还是最听不得别人说他没文化,现在封赫这么调笑,脚下的步子却还是不慌不忙,简直极具侮辱性。   宰左就坐在台子旁边,听到他的话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双手紧紧攥着梨木椅子的扶手,气得发抖。   宋知砚就是在这时候到了擂台旁边。   宰左一眼便瞧见了他,一时也顾不得封赫的羞辱了,忙起身把人迎了过来。   宋知砚神色不辨喜怒,他笑得殷勤谄媚,他便冷淡疏离。   下人给宋知砚搬了个椅子来,宰左又亲自给人倒了杯茶。   封赫眼神瞥见他坐定了,这才拔出剑来,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神色,凝神聚气专心跟人打起来。   宋知砚没喝宰左给的茶,专心看台上的比试。   宰殊莺虽然是个姑娘,但师出宰左,又使得一把长枪,之前几个上来的都没能撑过三招,就连那位少主,也没能撑得过一炷香的时间。   宋知砚不通武学,也看不懂台上的情况,但旁边的宰左一脸凝重的,看样子是封赫占了上风。 第四十四章 赢了   “你这侍卫……当真武功高强啊!”宰左偏头对宋知砚说道,“竟然能那么轻易便挡住殊莺的招式,不简单。”   宋知砚听了这话比直接夸他自己还高兴,努力抑制着不让嘴角翘起,不喜不悲淡淡道:“一位普通小侍卫罢了,哪里值得王爷您高看一眼。”   底下的众多看热闹的群众此时也完全没想到,刚才还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郡主,现在居然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压制地死死的。   “你找死!”   “是吗?”   封赫一手长剑使得出神入化,在她步步紧逼的攻势下却还能进退自如,甚至一边接招一边出言嘲讽。   宰殊莺已经气红了眼,也顾不得上场前说好的什么点到为止的规则了,步步杀意,招招都朝着要害地方招呼。   “哎你看你看,这小伙子可以啊!能把郡主压制成这样,看来是真心想迎娶郡主的啊!”   “也不一定吧,你看他只顾防守,都不进攻。咱郡主武功高强,谁输谁赢还不好说呢!”   “倒也是,依我看……”   ……   底下群众讨论地热火朝天,宋知砚也不禁有些为他担心。   但很快,他便知道,这些个担心都是多余的。   封赫开场便三言两语把她给激怒了,就像宋知砚无数次提醒过他的那样,人在极度愤怒的时候,战斗力会短暂提升,但脑子属实不好使。   封赫这些年潜心研究武学,本来天赋就比这千金郡主高,实战经验也比她丰富不知多少,打败她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   宋知砚对上封赫求表扬的眼神,愉悦地笑了笑。   这小子,脑子还不是很笨嘛!   最后封赫一脚把宰殊莺踩在了脚下,提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收剑入鞘。   场下传来阵阵喝彩,除了铁青着脸的宰左,和这热闹格格不入。   封赫哼一声,抿了抿唇,走到宋知砚跟前,恭敬行了个礼,压低声音问道:“郡主我能带走了么?”   “大胆!”宰左一拍椅子扶手,瞬间把扶手整块化为齑粉,他呼哧着鼻子,气得几乎要拿刀砍人。   旁边被打倒在地的宰殊莺现也已经整理好衣裳起身走过来,冷笑一声道:“想带本小姐走?哼!你想得倒是美!”   封赫转过身按着剑一挑眉,问道:“不是您定好的规矩么?比武招亲,我赢了你,如何不能把你带回去?”   “你……”   宰殊莺自知理亏,尤其是看到宋知砚还在一旁,更是不敢再使平日里对付堂兄的那些个骄纵蛮横的法子,只能被气得干瞪眼。   “我问你,你来跟我比武,是代表你自己还是……”   她看了眼长身玉立的宋知砚,心里涌起些期待。   王爷不会武,说不定这下人只是来代替王爷比试,毕竟放水太严重,不免落人口舌,一定是这样!王爷果然如传闻中那般体贴人意!   她低头把鬓角的碎发拨到脑后,等着对方回答。   封赫抱着剑拱手严肃道:“自然是代表草民自己!”   “……”   宰殊莺和宰左这下脸色彻底挂不住了。   宰左铁青着一张脸,威胁道:“你再说一遍?”   宋知砚微微上前,把封赫挡在自己身后,说道:“他自然是代表自己,本王暂时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闻言宰殊莺一副如遭雷劈的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人。   本来说好是嫁给只手遮天的摄政王,但现在……为什么会半路杀出个蒙面侍卫?   这可如何是好?   “本王事先允诺好的事情自然不会食言,只不过这说实在的,殊莺是我们宰家的掌上明珠,本王本来也是想招个上门女婿,摄政王你看,能不能割爱把这侍卫留在我们这儿?”   宰左咬咬牙说道。   万万不能让他们把殊莺带走,不然这比武招亲的意义何在?还白白损失个女儿。   宰殊莺也气得不行,看封赫怎么着也不顺眼,尤其是他方才还嘲讽自己……要是一辈子都和这种男人在一起,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银枪捣地发出一声闷响,道:“想带我走?行啊?你跟哥哥打一场,只要你赢了,本小姐就跟你走,不然,你就快别想着高攀我们王府!”   “我高攀?”封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哼一声就要摘下面具教她做人,宋知砚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臂。   他的声音还是一贯的不悲不喜不辨喜怒——或许他本来就是这么个像冰块儿似的人物,他说:“既然郡主执意要赖,那本王也没什么办法。既如此,我们就不高攀了,告辞!”   说着就要离开。   底下一众老百姓早就惊掉了下巴,都是小门小户的,哪里见过这么多的王爷,还是京城里那位赫赫有名的摄政王!   一时竟不知是先把这热闹看完还是先行个跪拜大礼。   人群寂静无声,只有枝头的鸟儿叽叽喳喳喧闹个不停,大家都盯着台上,等着宰左的回应。   “这怎么还赖账啊!堂堂弘王府,要说到做到啊!”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嗓子,打破了这死一般的静默。   于是众人纷纷附和,扬着胳膊嚷嚷着这事儿属实是宰左做的不厚道。   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公然出尔反尔,这不是啪啪打自己脸么!   宰左本来就好面子,这下更是戳到他的痛脚,一边是嚷嚷着的群众,一边是泫然欲泣的亲堂妹,况且宋知砚还想带人走,这简直是四面楚歌腹背受敌。   他在脑子里飞快地权衡了下利弊,最终还是选择牺牲宰殊莺。   “王爷,且慢!”他抓住宋知砚的胳膊,笑得很是僵硬。   封赫紧紧盯着他的手,眼里的神色深沉晦暗。   “怎么?”宋知砚不动声色地挣他的手,问道:“王爷这是干什么?难不成还不让我们走了不成?”   “不敢不敢!”他连声说道,“殊莺年纪小,不懂事,这比武招亲的规矩嘛,自然是早就定好了的,本王可万万没有反悔的意思啊!”   最后一句话提高了音量,像是刻意对着底下的人说的。   宰殊莺闻言不乐意了:“哥!我们不是说好了的——”   “来人!把郡主带回去休息!”宰左不由分说,高声吩咐道。   几个身高体壮的小厮走上前来,说了声“得罪”便把又叫又嚎的宰殊莺给拖了下去。   宋知砚这才稍稍满意了些,嘴角微勾问:“哦?王爷这是同意我们把郡主带回去了?” 第四十五章 野心   “同意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殊莺从小娇生惯养,您这侍卫……”   “这您不必担心,封……封地里有的东西,京城也必然是给备着的,彩礼你尽管开价,本王掏了。”   封赫闻言,面具后的双眼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磨牙嚯嚯。   好家伙,等人到了京城,指不定要怎么被后宫里那些个主子折磨呢!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宰左再耍赖皮也没法子,只能低头认了这个哑巴亏。   随后,宰左以住店不方便为由,把俩人给留在了王府。   宋知砚一开始是不愿意的,毕竟在他的封地本来就很危险了这要是再住到狼窝里去,谁知道这疯子会干什么!   但无奈封赫现在算是人家的准姑爷,于情于理都该请到府里去。   “小心点儿。”宋知砚低声嘱咐他。   封赫朝他挑挑眉,笑道:“没事儿。”   是夜,弘王府。   大红灯笼高悬,婢女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王府中正摆着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宴席。   “来来来!宰某敬诸位一杯!我干了,你们随意!”   酒过三巡,宰左早就有些上头,平时日那些个堪堪掩饰住的匪气暴露无遗。   宰殊莺和封赫挨着坐,看起来也心情不好,全程一句话也不说,就是端着杯子喝酒,双颊酡红。   封赫眼神却不住往宋知砚哪儿瞥,生怕他被宰左欺负。   这杯酒宋知砚没喝,他酒量不是很好,再喝下去恐怕要出事。   宰左环顾一圈,郡守知府都喝了,就摄政王跟前的白瓷酒杯还是汪汪的一满杯,这怎么能行,这也太不够义气了!   “哎王爷,您怎么不干啊?这酒,可是……嗝……上好的,梨花酿!您这……快喝了快喝了!是不是看不起我?”   他大着舌头话都说不太清,语气倒是坚决地很。   宋知砚心说就是看不起你怎么着了,但面子上还是站起身来,端着酒杯朝他遥遥示意,正要仰头灌了,这时候,一只大手突然把自己的酒杯抢了过去。   澄透的酒液洒了大半,宋知砚转头看去,不是别人,正是封赫这个“准姑爷”。   “王爷不胜酒力,这杯我便自作主张,帮王爷喝了!”   他仰头喝掉所剩无几的酒,看向宰左的眼神毫无畏惧。   宰殊莺注意到这边的动作,看了眼便又嗤笑一声转过头,小声嘀咕道:“强出头,就你头大!”   她托着下巴盯着宋知砚的脸看,眼神炽烈直白,直把席上的众人都看得直冒冷汗。   宋知砚笑笑,问道:“郡主一直盯着我作甚?小赤就在您旁边。”   宰左嗯一声,看向宰殊莺,心里有些怨恨她白日里输给封赫的事,现在见她还痴痴地地盯着宋知砚,这心里便又是心疼又是恨铁不成钢,清咳了两声警告道:“就是啊殊莺,姑爷在你旁边坐着呢不是?”   宰殊莺对他又何尝不是怨愤懑难平,听他这么帮腔,顿时心里就不乐意了,一撂酒壶甩手就走。   “哎你干什么去!这客人都在,你给我回来!”   宰左吼道。   宰殊莺回头白了他一眼,跟本不听,走得潇洒干脆。   宰左啧一声,想去追,但顾忌着还有客人在场,最终也没敢真走。   几位被他强拉来的当地官员见状也纷纷起身告辞,擦着额头的冷汗溜得飞快。   一时间,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宴席,只剩下他和宋知砚三人。   宰左叹了口气,颓然而坐,端起酒壶直接就对着嘴到,神情倒是有些落寞。   宋知砚跟封赫使了个眼色,他立马也起身告辞,只说是要去安慰安慰郡主。   宰左摆摆手:“去吧去吧,当心点别打起来。”   宋知砚:“……”   封赫点点头,退了下去,还帮他俩把门关上了。   等人走了,宋知砚也跟着叹了口气,又给他倒了杯酒,劝道:“怎么了?借酒消愁?阿赤挺好一小伙子,不会亏待了郡主的。”   “唉!”宰左看他一眼,仰头干了,说道:“本来这丫头是中意你的,谁知道……要不你把她带回去,就算不封个正妃,咱不不高攀这个,哪怕给个侧妃也是可以的啊!”   宋知砚也灌了自己杯酒,假装惆怅道:“不是本王不愿意娶她。郡主姿容昳丽,武功也高,实属良人,只是……你也知道,本王和当今这圣上的关系……”   他没接着说下去,小心观察着宰左的神情。   “您和圣上的关系这我不敢妄自揣测。”他摇摇头往后撤了撤,说道。   宋知砚苦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咱都是异姓王,我也给你说句敞亮话,陛下其实一直防着我……前一阵子纳妃,还大吵了一架。”   宰左酒意醒了大半,长臂一伸勾上他的脖子,凑近了小声问:“纳妃怎么还吵上了?难不成……你往妃子里派了自己的眼线被发现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宋知砚连连摆手,一脸惊恐,“本来他就对我颇多怀疑,这话要是传出去,我这更是没几天活头喽!”   宰左放肆一生,最看不惯的就是宋知砚这种唯唯诺诺畏手畏脚的样子,于是声音更高了几个度,吼道:“你怕他?他算个什么东西,怕他作甚!”   屋顶偷听的封赫握紧了双拳。   宋知砚连忙捂住他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如临大敌般小声说道:“小心隔墙有耳!”   宰左哼一声,也压低了声音:“实话说,他压根就没有做皇帝的本事,还不是得靠你?这天底下的臣子百姓,还说你狼子野心,你这是图什么啊!”   宋知砚往后撤开一段距离,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叹口气道:“这能怎么办?我就是一破读书的,也没什么兵权,能怎么办?”   这话可是中了宰左的下怀,对方听他这么说,激动不已,一拍桌子朗声大笑:“这你担心什么?要不要跟我合作?我们一文一武,实话说,我老早就看好你,谁知道封老将军还是偏心他那个莽夫儿子!简直是……唉!” 第四十六章 心意   “什么人?!”   一道吼声击破了夜的宁静,月色如水般倾泻到屋顶的每一个角落,封赫便在这遍地月光中无处遁形。   这地方没什么巡查的护卫,封赫已经在这上边趴着听了半晌,谁知道这半路,宰殊莺哭完居然又回来了!   他暗道不好,足尖轻点,三两下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宰殊莺看着熟悉的面具,冷笑一声,径直进了屋。   还在密谋的两人吓了一跳,见是宰殊莺,宰左也诧异不已,连忙拉开和宋知砚的距离。   “哥。”   她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宰左脸色有些不好,大概是对被打扰这件事颇为不忿。   宋知砚见状连忙起身告退,所幸这该套的话也差不多了,再留下恐怕会适得其反。   出乎意料的,宰殊莺突然拉住他的袖子,眼神有些闪躲,声音也还带着三分哭腔:“王爷,您先别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宋知砚:“……”   宰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索性起身来把人往外轰:“出去说出去说,快点说完快点让摄政王回去休息,你这丫头可真是……”   宰殊莺颔首应了,拉着人出了房门。   宋知砚拗不过她,加上方才和宰左周旋,也确实喝了不少酒,挣扎的力道都软绵绵的。   他闭上眼深呼口气,心里默念:不能发火不能发火,我是个温文尔雅摄政王……   外边月色如水,她也没带着人跑远,就出了宰左的院子,就近找了个小亭子便拉着人停下了。   附近草丛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封赫紧抿着唇躲在灌木丛后,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亭子里的动静。   把人拉出来便好像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勇气,宰殊莺再怎么剽悍,仍然是个姑娘,况且现在还正面对着自己的心上人,更是紧张地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她哎呀一声,背对着宋知砚,双手在身前交叉着不住做小动作,心里七上八下紧张地很。   “王爷……您,今日的比武招亲,那个侍卫其实是代替您来挑战的对吗?”   宋知砚歪头疑惑道:“白日里不都说了吗,他代表他自己。”   宰殊莺闻言咬了咬下唇,不甘心地又问:“我不想嫁给他……听说您府里还没有王妃——”   “本王暂时还没有娶妻的打算。”   他打断了她的话。   阵阵凉风袭来,把盛满酒精的脑子搅地更加一塌糊涂,宋知砚扶着额头晃晃脑袋,也不住地思索回京之后该怎么办。   要是让她知道了封赫的身份,那这次跟宰左的联盟,必然会遭到怀疑,但若是不坦白……这姑娘这儿更是没什么别的办法糊弄过去。   横竖都为难,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宰殊莺转过身,眼里含着汪泪水,白皙的脸庞在这月光里更显脆弱。   “我真的不想嫁给他,您要是觉得我配不上您,那就安排我在您府上做个丫鬟行不行?只要能时不时见到您,我就……死而无憾了!”   他头更疼了。   当什么丫鬟啊姑娘,你怎么不学学你哥,就这点出息?我不值得的啊!   他有些怀疑,自己让封赫上去赢了这场比武招亲,是不是做错了。   她也没做错什么,却注定是自己铲除异己的牺牲品,或许一辈子都将待在深宫里,或者宰左东窗事发,她若是情绪激动跟他有所勾结,还会被立马处死……   不管怎样,宰殊莺作为宰左的堂妹,要么以后的上门夫君为宰左卖命,她就得守寡;要么进京,守活寡。   她的一辈子好像就这么定下来,被自己这个跟他毫不相关的,高高在上的,掌权者。   冷情冷心惯了了他,现如今似乎也忍不住起了恻隐之心。   但他又马上认识到,这根本就是酒的作用,现在的自己是不理智的,做出的决定是不正确的。   理智告诉他不要答应,但心里却好像有个声音一直在聒噪不休:   看啊,她太可怜了,人家是无辜的!反正是要弄进京都当质子,放哪儿不成?在你府里更安全不是吗?以后若是宰左甚至封赫想动你,这不也是条退路么?   他吐出胸中那一口浊气,开口道:   “你愿意来便来,我定然不会把你当下人。”   此言一出,宰殊莺脸色顿时如拨云见日,喜笑颜开。   草丛里偷听的封赫攥紧了拳,眼里的神色晦暗不明。   “那……那侍卫怎么办?”她还是有些顾忌。   宋知砚索性好人做到底,想着封赫顾忌也不愿意让她进宫,于是便说:“他那里本王自会去说,你放心便是!”   封赫:“……”   你来说?我倒是想看看,到时候你怎么说!   我说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让自己上去比武,原来是跟人看对眼了,利用自己而已。   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么?宋知砚啊宋知砚,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这厢宰殊莺已经破涕为笑,不由分说就扑上去抱住了还没缓过神来的宋知砚,薄唇轻轻划过他的脸颊,惹得小姑娘又脸红不已。   这郎才女貌花好月圆的样子属实刺人眼睛,封赫气不打一出来,一想他只是利用自己,这心里便像针扎一般痛。   窒息般的感觉几乎要淹没了自己,封赫深出一口气,悄悄离开,一刻也不愿再看到这两人在一起腻歪-   “你怎么在这儿?”   “我为什么不能找你?宰殊莺都可以抱你,我为什么连你房间都不让进?”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摆脱宰殊莺的宋知砚一回到房间便被这黑脸门神给吓了一跳。   “明日再跟你说。”他语气倒也没什么诧异,似乎是早就料到了封赫会跟踪自己。   但现在实在是没精力应付这家伙了,脑子嗡嗡地疼,吹了一路的冷风,更是像是有人拿着锤子在自己脑袋上凿洞一样。   但这幅样子落到了封赫眼里便是不耐烦和心虚。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抱着胳膊开口道:“怎么着?我长得没那美娇娘好看,您看着膈应呗?”   宋知砚皱眉抬头奇怪地看向他:“你在说什么?” 第四十七章 不许见她   封赫冷笑一声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便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神狠戾。   “难道我说错了吗?你利用我赢了比武招亲,最后还是难道不是看人貌美起了色心?”   宋知砚实在是不想跟他吵,挣扎着站起身来,把他往外推:“明日再说,我头快疼死了,你别逼我在最难受的时候扇你!”   封赫闻言身形微怔,眼里少了些乖戾,取而代之的是后知后觉的愧疚。   “喝那么多酒作什么?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哎哎哎!”   他关心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人给推出了房门。   雕花木门在背后“砰”地合上,封赫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势汹汹而来,悻悻而去,一点甜头都没讨着。   “明日你给我等着!”他狠狠踢了脚门,发出一声闷响。   黑夜中,一道身影猝然出现,跪在封赫面前。   封赫揉着额角回了自己房间,黑衣人也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宫里怎么样了?”   “回主子,并无异常。不过曹家的那位娘娘好像遭到了排挤。”影卫跪在地上,声音透过一层蒙面布传到封赫耳朵里。   封赫摆摆手,不甚在意:“让她们闹去,别出人命就成。另外,那块玉佩,可有查到什么眉目?”   黑衣人摇摇头,脑袋伏地更低了些,声音有些惶恐:“还没追查到确切的位置,不过关于刺杀曹丞相一案,属下按照您给的线索去追,确实查到了些有用的东西。”   “说。”   他的声音低沉地可怕。   “那位外邦人,好像是尔尔乌摩人士,而且按照您说的,他嘴角有颗痣,属下查了查,尔尔乌摩皇帝身边的一位小太监,倒是很符合您说的外貌特征。”   封赫紧蹙着眉毛,食指曲起轻敲着桌面,面色令人捉摸不透。   “皇室中人?接着查。”   影卫俯首应了,正要告退,他又把人叫住,影卫跪下,封赫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你先下去罢!宰左那边多留意些,他虽然愚笨,但这幕后之人心思缜密,确是不容小觑!”   影卫低头称是,翻窗跳了出去。   窗外的月光如水,照亮了半间屋子。   屋内没点烛火,封赫便在这忽明忽暗的黑夜里久坐床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宋知砚便被外面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天才刚蒙蒙亮,封赫昨晚上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鸡叫第一遍的时候,就一骨碌翻身下床,跑到了他的门口,砰砰地敲门。   “起床了没有?快起来!再不起来我直接闯进去了!”   恼人的声音一遍一遍在外面响起,隔着扇门听不太真切,像是群鸭子在耳边不停地叫唤。   宋知砚被他烦地没办法,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就算是蒙住头也还是抵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魔音穿脑。   无奈他只能顶着一头乱发,起身去开门。   封赫正把耳朵靠到人家房门上听动静,他这么憋着一股气似的猛地拉开门,倒是差点把封赫给摔了个狗吃屎。   “哎哎哎!”   他惊叫几声,猝不及防抱了温香软玉入怀。   手下的触感柔软温热,意识到那是什么,封赫心里一震,赶忙把人松开。   宋知砚好像还没睡醒,被人抱了也不知反抗,愣愣地被丢在一边,揉着双眼一脸不耐烦地问他干什么。   封赫却沉浸在了这样收敛了锋芒而分外柔软的摄政王的温柔乡里无法自拔。   算起来,上次跟他一起睡觉,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睡醒了一直这么可爱的吗?   有没有起床气来着?   好像是没有。   他这么想着,脑袋便被“没有起床气”的某位摄政王给狠狠扇了一巴掌。   封赫一个踉跄,捂着脑袋瞪他,眼里的红血色昭示着他一夜没睡的委屈。   “大早上不睡觉,干什么?”   封赫转身关上门,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他昨天也睡得晚,还喝了那么多酒,这大早上的又被自己吵醒,也是不容易。   但这现在都骑虎难下了,要是转头就跑更是说不过去。   “你昨晚,跟宰殊莺幽会?我都看见了!”   宋知砚脑仁突突地疼,闻言只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她要到我府上去住,既然你问了,正好现在就告诉你一声。”   他的声音懒懒地还带着晨起的鼻音,和平日里揪着耳朵训人的太傅大人判若两人。   “……”   封赫顿时觉得自己早上来找他是个正确的决定。   等回去,寻个法子把他留在宫中久住好了!   不过……   “她要到你府上去住?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我说怎么突然要让我去比武招亲,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怎么,看人貌美起了色心?要不回去后先给你赐婚?让人无名无分的多不好!”   封赫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透了的隔夜茶,一口气灌了,紧盯着他。   宋知砚:“……”   “你要非得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他这么说,只当封赫还没睡醒,想着等人清醒了自己就想明白了,于是也不愿解释。   封赫哪里愿意,只当他是默认了自己对宰殊莺有意,坐实了昨晚上的幽会之名。   “不行!”封赫暴起,“没有朕的允许,你不能娶妻!”   宋知砚这大早上的便被他这么一闹,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知这人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自己娶不娶妻,关他什么事!   那日来福的话蓦然在脑海中响起,宋知砚微微眯眼,瞧着一脸暴躁的他,缓缓开口问道:   “你这么关心我娶不娶妻,难不成你钦慕我?”   “……”   封赫神色一僵,动作戛然而止。   宋知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指着他的鼻子道:“我说呢!封赫啊封赫,你可别想让我给你做牛做马一辈子!”   “跟这又有什么关系啊,不是,谁钦慕你了?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行不行?”封赫耳朵尖微微红了,愈发暴跳如雷。   宋知砚噗嗤笑出声来,弯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逗你玩的。”   封赫别扭地瞪他一眼,收敛了浑身尖刺,坐下嘟嘟囔囔:“反正你不许娶妻,我都没碰过宫里那些个女人,你也要是守身如玉,不能沉溺美色!等宰殊莺到了你府里,不许见她!”   宋知砚托着下巴笑着看他,良久垂眸掩饰心里那经久不散的失落。 第四十八章 你要出家   “行了,快些回去吧,我这头正疼,你又一夜没睡,哪里撑得住?”   话没说两句,宋知砚便要撵人。   封赫不愿意走,闪身躲开他的推搡,大剌剌地往人床上溜。   “说得有道理,那我也不麻烦了,就在你这儿歇下好了!”封赫毫不见外,甩掉鞋就钻进了尚有余温的被窝。   宋知砚:“……”   “来呀!傻愣着做什么?外头冷,当心着凉。”   封赫侧卧在床上,一手撑着头,一手轻拍身侧的空位,笑得莫名让人脊背发寒。   宋知砚身形微怔,整只耳朵都红了。   他轻咳两声,故意板起脸,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把外袍脱了再睡!”   封赫应了一声,又翻身坐起来脱衣服,脱完就往床脚一扔,然后便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宋知砚滚了下喉结,心里不住提醒自己只是睡觉而已,他回去太麻烦了,没什么的没什么的……   但要真乖乖躺上去了,被人按在怀里了,被那灼人的呼吸烫着了,他才真正是僵直了身子。   封赫的轻笑声像是直接穿透了耳廓,深入到了皮肉底下,一下一下地撩地宋知砚头皮发麻。   他说:“别动,让我抱一下没关系吧?”   宋知砚无法拒绝,微不可查地嗯了声,翻身背对着他,蜷起半个身子。   上次在宫里,好像也被抱着睡了,那回是什么感觉?好像并没有现在这么令人如芒在背……   宋知砚想不通,脑袋又疼起来,嗡嗡地折磨人的神智。   罢了罢了,左右也没什么,报团取暖而已,他想抱就抱去罢!   这样想着,宋知砚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身后的胸膛温暖可靠,是久违的有所依的感觉。   自动父母被杀后,这种感觉两世都没能再感受过。   “阿砚?”   耳边好像有一道轻缓温柔的声音,在叫着自己的名字。   宋知砚难受地皱起眉头,在睡梦中努力寻找那道声音的的来源。   眼前一片明亮却也是一片迷茫,不远处传来姑娘的笑闹声。   宋知砚费力地挥了挥手,眼前的迷雾便神奇地消散开来。   “阿砚。”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宋知砚眯了眯眼努力往前看,瞳孔巨震。   是母亲!   “娘亲!”   他张开双臂扑进了母亲的怀抱,眼里的泪怎么也止不住。   “娘亲,您过得好吗?是孩儿不孝,没能救得了您!”他声泪俱下,哭得一塌糊涂。   宋母一脸慈爱地帮他理顺了耳边鬓发,笑道:“傻孩子,这怎么能赖你呢?只要你能平安,比什么都强!”   他重重点头,直起身子来环顾四周,还是看不太清,什么都一片混沌迷茫的样子。   “好啦别哭了孩子。”宋母轻柔地帮他拭去眼角的泪花,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   “看到你现在平安幸福,娘亲就满意啦!封家那小子……是个值得托付之人,你别动不动就跟人吵架,听着没?”   “我哪儿有!”   他其实想说,自己根本就不幸福,还不如让娘亲把自己也带走,反正也没几年活头了。   “我知道你过得不容易,”她又说,“孤孤单单的也没什么朋友,唉!你姨母那儿……算了!”   宋知砚擦擦眼泪,摇摇头:“儿子一点都不苦,封家救了我,养育我,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黎明百姓,我都是应该的。”   这样说未免太过虚妄,黎明苍生之类的,自古又有几个人敢说呢!   宋母欣慰地笑了笑,摸摸他的头,眼角的泪掉到宋知砚手背上:   “娘知道我们阿砚是个好孩子,但我们也没什么能帮你的……你自己多加小心。”   话音未落,她的身形就渐渐化为了一团光点,消散在半空中。   宋知砚怔怔地看着母亲消失,颓然倒地,声嘶力竭地哭号出声……   “娘亲……娘亲……娘!”   他蓦地睁眼,急促喘息。   神志逐渐回笼,宋知砚大口呼吸着,感觉到一只手轻缓地抚上了自己的眼角。   他往后躲了躲,腰间被禁锢着,躲也躲不了太远。   封赫的声音满是担忧,带着睡意的低哑惺忪:“怎么了?做噩梦了?别怕,我在这儿。”   宋知砚眨眨眼,抬起头对上他满是担忧的目光,心底一片柔软。   “没什么。”他说,“不算是噩梦。大概是我母亲放心不下我罢了。”   封赫心里不住心疼,一想他幼时经历,更是难受地不行。   “别想了,再睡会儿,你还有我,还有阿姐。”   宋知砚拂开他的手,扭头往外边看了眼,紧蹙着眉头问道:“什么时辰了?外边怎地还这么暗?”   封赫稍稍起身往外看了看,回道:“好像是阴天了,别管了,宰左也喝了那么多酒,不会这么早找上门来的。”   宋知砚疲惫不堪地嗯了一声,复又把胳膊放回被褥里,闭上了双眼。   封赫看着他白皙光滑的额头,强忍住在那上边落下一吻的冲动,动了动胳膊,把人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几分。   宋知砚警醒过来,紧蹙的眉头舒展不开,眼神里却满是警告:   “放开我!我还没那么脆弱!”   封赫:“……”   那你刚才还哭呢!这时候这么要面子做什么!   “哦。”   他乖乖松手,不情不愿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侧躺着。谁料小腿又被这祖宗给踢了一脚。   “别动,把外边的凉气都带进来了!”   “……”   于是床帐里便又沉默下来。   身旁人的呼吸逐渐平稳,就在封赫以为他又睡着了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这次回京后,我便会把政权都还给你。”   封赫如遭晴天霹雳,猛地翻身,伸手抓住他的双肩,不可置信地吼道:   “还政?你要出家?”   “???”   宋知砚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出家做什么?你在想什么?这各方势力还未平稳,我出家做什么?做法为我大合国求风调雨顺气运亨通么?”   闻言封赫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但还是神色凝重。   “现在朝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你要是这时候还政,他们以为你终于向我服软认输了,到时候先不说摄政王一党会怎么纠缠你,失去你这个制衡的力量,恐怕各方势力又会蠢蠢欲动。”   封赫说完,有些紧张地看向宋知砚,等着他的反馈。 第四十九章 抱你上来?   床帐里一瞬间安静地可怕,只能听到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封赫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紧张地等着对方的回应。   良久,宋知砚才轻笑一声,卸了一身的僵硬,笑道:“是我欠考虑了。不过你倒是有长进,能想这么多,成为一代明君指日可待啊!”   封赫闻言有些不自在,松开对他的桎梏,眼神有些闪躲:“本来就不笨好吧,是你非得觉得我干啥啥不行,那术业有专攻,你武功也比不上我啊!”   “行行行!”宋知砚笑着坐起身来,理了理凌乱的头发,道:“时候也不早了,快些起来罢!得尽早回去,以免夜长梦多。”   封赫仰头盯着他单薄的背影看了会儿,并不答话。   宋知砚也不理他,自顾自地起了,下床离开时候把不知什么时候被踢到床下去的外袍捡起来抖了抖,丢到了他脸上。   “快点起!”   封赫不情不愿地应一声,这才坐起来-   是夜,百花苑。   百花苑是这凉州城内最大的花楼,据说老板是位神秘的女子,无人知道其底细。   但当宋知砚看到大堂里随着丝竹音乐声翩翩起舞的红衣时,心里便有了底。   石光霁这家伙,当真是家大业大!   “哎呦王爷今儿个怎地有空来了?快快快,楼上请!”   一位衣着艳丽暴露的女子边走边扭着过来,柔荑搭上了宰左肩膀,笑得谄媚。   宋知砚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往旁边躲了躲。   孰料旁边不知何时又凑上来位涂着大红唇脂的女子,挽住宋知砚的胳膊,笑道:“呦!王爷今儿还带了人来?好俊俏的小郎君,第一次来吧?”   宋知砚低声呵斥:“松手!”   “害羞什么劲儿?来来来,姐姐带你吃酒去!”   “松开!”宋知砚动了怒,眉头皱地死紧,紧盯着她眼含警告。   宰左见状大笑几声,哥俩好地揽过他的肩膀,揶揄道:“王爷难道没来过这花楼?”   宋知砚挣开那女子的桎梏,瞪她一眼,并不反驳,径直上了楼。   宰左在后头笑着摇了摇头,俯身交代了那女子几句,也跟着上楼了。   “哎呀你也不必不好意思,”宰左给他倒了杯酒,笑道,“虽然现在王爷您还没娶王妃,但要是以后啊,说不定这佳丽三千……是吧!”   他似笑非笑地朝他挑了挑眉,一脸不怀好意。   宋知砚知道他什么意思,于是也跟着笑笑:“这能不能佳丽三千,还说不定呢!而且到底是您佳丽三千还是我,这也不好说是不是!”   宰左干了手里的酒,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这您自然是放心!我宰某在江湖上混的,最注重的就是一个义字!断不会干出过河拆桥的勾当!”   “是吗?”宋知砚眼里闪过一丝恨意,“注重仁义?先皇待你可不薄吧?您现在却在谋划着夺了他的江山,杀了他唯一的儿子,断了他封家的后,这也称得上是仁义?”   宰左闻言眼神闪躲了下,随即很快恢复原状,握拳捶了下桌面,道:“大丈夫自然当以国家为先!如今封赫在位,无心朝政,整日里沉迷军营,什么事都得靠着您!这若是有朝一日,他忌惮了您的力量,指不定就是一杯鸩酒,三尺白绫……到时候,这再自保可就晚了!”   宋知砚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来,点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全。咱们这些个异姓王,说实在的,就算是自己没有反心,这早晚也要被收权处置,还不如……”   “对吧!到时候大业即成,您的才能我们又都是有目共睹的,这金銮殿,自然您是主人!到时候咱哥几个也不跟你争,就解甲归田,您看着给点良田美妾,这日子怎么过不是过对不对!”   宋知砚笑笑,拱手行了一礼:“还是您想得周全。不过您不担心我要是坐上了那位置,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做第二个封赫么?就像您说的,真正坐上那位置,谁又会容忍这么多异姓王呢!”   “本王不是说了么,等事儿成了,我就解甲归田,还有没几年,新一届的武林大会就要开始了,我呀,还是不想在这朝廷里受人约束的!”   宋知砚看了看手中的酒杯,良久不言。   宰左也不着急,拍拍手叫人进来,说道:“您先回去考虑考虑,左右还得在这儿待几天,不着急,不着急!”   几位容貌姣好的女子抱着琵琶和琴进来,朝两人款款施礼。   宋知砚眉头微微皱起,看着这些个姑娘如同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连声推辞:“本王突然想起还约了别人,恕不奉陪。”   说着不等宰左答应便逃也似地出了房间。   宰左在后头叫了他几声,也只是意思意思,并没有真正去拦。   几位姑娘也是面面相觑,为首的黄衣女子小心翼翼请示宰左的意思,宰左扫兴地摆摆手:   “不用管他!木头一个,跟出了家的和尚似的!去,再给爷整两壶好酒,叫莺歌过来陪本王喝酒!”   姑娘们这才如蒙大赦地福了福身进了屏风后的内室,互相对视,皆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话分两头,这厢宰左正沉浸于姑娘们的温柔乡里乐不思蜀,那边宋知砚却逃也似的回了王府。   在门口正好碰上了封赫,提着把剑牵着匹马,看起来是要出门。   宋知砚看他一眼,开口问道:“去哪?”   “你说呢?”   他挑挑眉,声音压得很低。   宋知砚看看四周,心下了然:“本王也去,再去牵匹马来!”   封赫扯扯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朝他伸出手:“不必麻烦了,上来罢!”   宋知砚心里有些不好意思,那马看起来健壮高大,但坐两个成年男人,还是会挤得慌。   江南天气暖和,是以两人都穿的不多。封赫常年习武火气旺,更是穿得单薄,这厢同乘一骑……   “愣着干嘛?要我抱你上来?”   封赫催促道。   宋知砚连道不用,闭眼又睁开,之前的那些个犹豫消失殆尽。   他伸手握住封赫,借着力上了马,坐到他前面,跟人紧挨着。   “坐好喽!”   封赫低头躬身,坐好出发的架势。   宋知砚被他的呼吸烘地整个耳根都在发烫,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当是天气太热,不然这后背怎地也如此灼人。   “嗯。”他从鼻腔里哼出个单音节,低头缄默。   封赫歪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勾,借着马儿起步的颠簸,更往前靠了些,果不其然,他的身子又僵硬了些许。 第五十章 外患   两人一路上各怀心事,磨蹭许久才到了石风王府。   “吁——”   待马儿停下脚步,宋知砚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扒着缰绳就要往下跳,封赫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伸手就要去捞,可还是晚了一步,宋知砚麻利地翻身下马,脸上还带着浅淡的红晕,下来后头也不回就往王府走。   封赫在后头叫了他一声,也没得到回应,只好无奈地点点头,把马交给门口小厮,快步追上宋知砚。   “回禀陛下,王爷,可不巧,我们家王爷今儿不在府上。”   “去哪儿了?”宋知砚问。   管家一脸为难,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封赫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快说。   “王爷和王妃去游湖了,说是今儿个天气好,于是就……”   封赫:“……”   宋知砚轻笑一声,心中倒是有些羡慕勋王夫妻俩。   封赫问道:“在哪片湖?朕这就去找他!”   “这倒不必,”宋知砚出声拦住他,“来福和来喜公公可还在府上?”   管家忙不迭点头,点头哈腰着把两位带到了诺诺住的院子里。   天光晴朗微风不燥,诺诺正在院子里和来喜来福玩泥巴,咯咯咯笑个不停。   封赫看他一脸泥点子,身上也全是泥印子,跟个小花猫似的,正要夸一句好孩子,不愧是我外甥,有几分你舅舅当年的风范,这厢宋知砚便像一阵风似的快步走了过去,想抱人又下不去手的纠结样子,眉头皱地死紧。   封赫:“??”   诺诺看到他来,小脸一仰笑得更开心了,扔了手里的胶泥,伸着手就要他抱:   “小舅!你来啦!抱抱!”   宋知砚脸色一沉,瞪向旁边同样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位公公,低声训斥:“谁要带他玩泥巴的?一点都不像话!”   来喜来福面面相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缄默不语。   宋知砚看着笑得开心的诺诺,想伸手把他从泥巴窝里拔出来,又实在是下不去手,纠结了半天还是回头叫了封赫。   封赫好笑地看着他一脸纠结的样子,伸手把诺诺抱起来,笑道:“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再说了,诺诺正是玩泥巴的时候,小男孩嘛!你还能给人当姑娘养着?”   诺诺十分抗拒封赫的怀抱,吱哇乱叫着要下去,挥着胳膊乱打,一巴掌呼在了封赫鼻子上,给他也蹭了一块泥巴。   宋知砚愤愤地瞪他一眼:“他往后是要继承大统的,要是再跟你似的那么养,以后怎么当皇帝?难不成我老了还要拄着拐杖去萧国帮这小子?”   “话不能这么说嘛!朕现在也不是什么草包吧?能文能武,你还不满意?”封赫随意说道,手一滑让诺诺称了空,出溜下来,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又欢天喜地地跑回了泥坑。   可把那跪在地上的俩奴才给吓得心惊肉跳。   宋知砚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仔细想想,他确实也不是什么草包,就算是真的不想处理政事,还有那么多肱骨大臣帮他,会打仗武功高。已经在周边很多国家的帝王中是佼佼者了。   是自己要求太严苛了吗?   “先让他在这玩着罢,来喜……你在这儿照看着诺诺,来福跟朕进来。”   封赫打断他的思忖,安排道,   被点名的两人叩首应了,来喜朝来福投去个同情的眼神,后者也笑得很是勉强。   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俩煞神单独审问,要命!   不过自己跟着摄政王这么多年,估计也不会因为诺诺这点事有多重的处罚。   来福满怀心事地跟着两人进了屋,跪下问安。   封赫和宋知砚一人一把凳子坐下,神色不辨喜怒。   封赫让人平身,他立马起来给俩人一人斟了一杯茶。   宋知砚端起茶小口抿着,朝封赫递了个眼色,然后便是专心品茶。   来福心里纳闷,这俩主儿啥时候这么有默契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长公主来过没?”封赫收敛了刚才在外头轻松的神色,问道。   来福照实答了:“还没有,不过倒是差人递了信来。奴才一直没敢拆开,正想着什么时候给您送过去。”   “信?”封赫和宋知砚对视一眼,朝他扬扬下巴,“在哪儿?呈上来。”   来福垂首应了,从袖子中掏出封信来,递给他。   封赫接过来展开,粗略扫了两眼,冷笑一声递给宋知砚。   宋知砚仔细看了会儿,一头雾水,很是不解他刚才那声冷笑。   “长公主还没处理完么?怎么这么久?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她你还不了解,哪里会出什么意外,八成是不想照看诺诺,想让咱们再帮她带一段时间罢了。”   封赫很是无语。   你自己要和你相公浓情蜜意也就罢了,别把孩子扔给我们啊!怎么你萧国的事就是事,我大合国的事就不是事了么?   宋知砚闻言也沉默了,低头又把信从头到尾看了遍。   “信上说,锦碌好像又有异动,和考斯那边来往甚密,怕是事有蹊跷。”宋知砚揉揉额角,很是疲惫。   “孩子既然她不想带,左右我们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替她照看几天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又说。   封赫哼一声,起身往外头走,看到玩泥巴的诺诺就伸手要抱,把人吓得连滚带爬往来喜那儿跑。   “小兔崽子!”他笑着嘟囔了句,没跟他计较,抬头眯眼看了看天,晴光大盛,确实是个游湖的好日子。   他拢起双手朝屋里喊:“阿砚,出来!朕带你去游湖!”   诺诺耳尖地听到了,当即也跟着起哄:“我也要去!带我一个嘛!”   封赫瞪他一眼:“你不去!在这儿玩你泥巴吧!”说着还扬了扬拳头,活像个街头欺男霸女小流氓。   诺诺扁扁嘴一旁去了,宋知砚出来便看到他挥拳头的样子。   “考斯和锦碌接壤,均挨着侯凉封地,若是他们有意联合……”   “这你不用担心。”封赫三步并两做到人面前,拉起他的手腕就往外头走,“考斯那王子是朕的故交,不必担心。再者说了,锦碌一弹丸小国,之前也曾是我大合国封地,早些年趁乱自立为王,朕是迟早要将这块地收回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眼都是少年的意气风发,宋知砚跟在他后头被人拉着走,突然有些佩服他的自信和得意。   自己干什么都要算计着,生怕哪一步走错了就是万丈深渊,可他却好像什么都胜券在握的样子,大大咧咧却又自信满满。   这就是常胜战神的意气风发么? 第五十一章 腻腻歪歪   封赫签着他的手往外头走,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朕没收拾他们就该偷着乐了,若是真那么大胆子,倒是给了朕一个出兵的好借口。”   “那侯凉怎么办?他万一也有了反心,想和锦碌联手,他手里的兵力可是个大威胁。”   “他更好办了!贪财,但也讲义气,妹妹妹夫又在京都,怎么着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我们把殷承一家看好了,他是不敢怎么样的。”   宋知砚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原来他真的是胸有成竹才会这么有恃无恐。   封赫拉着他到了门口,管家不知又从哪儿冒了出来,笑得谄媚:“陛下这是要去哪儿?可要小人给您备好马车?”   封赫正要说不用,回头看了看还久久回不过神来的宋知砚,话到嘴边打了个滚,又咽了回去。   “下去准备罢!这附近可有什么风景优美人又不多的画舫河湖?带我们过去便是!”   管家连连道有,弯腰退下了。   封赫还拉着人家的手腕,抬眼小心看了宋知砚一眼,悄无声息地又把手往下滑了截,抓上了他的手。   宋知砚这才反应过来,被手心的温度灼到,一个激灵甩开了他的桎梏。   “大男人,牵手做什么?腻腻歪歪,不嫌害臊!”他低声训斥,耳朵确实从耳根红到了耳尖,怎么看都是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   封赫哦一声,说了声是朕逾距了,乖乖站在旁边等马车,再不敢凑近一步。   气氛就这样沉默地尴尬起来。   一直到管家牵来马车,两人上了车,还是不说话。   期间封赫伸手想拉他一把,还被对方给无视了。   他悻悻地收回手,一脸幽怨地看人提着外袍上了马车,跟他面对面坐着。   车夫吆喝一声起步,马车晃晃悠悠往前移动。   管家给准备的马车很宽敞,宽敞到无论封赫怎么着往前靠,都挨不着宋知砚半分。   他气不忿,轻咳一声,趁着宋知砚往外看的空档,一个闪身就要坐到他那边去。   谁料偷鸡不成蚀把米,马车磕到个小石子,剧烈颠簸了一下,封赫一个转身动作还没做完,便被甩进了宋知砚怀里,手抓着人家的大腿,下身半跪着,一副偷香窃玉的登徒子模样。   而且若是他抬起头不说那句“阿砚你身上好香”,那么一切还可以解释……   偷香的痴汉还没害臊,倒是把宋知砚给闹了个大红脸,浑身僵硬着被他抱,给他扑,瞪着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阵微风吹过窗帘,带进些许日光,封赫猝不及防被晃了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理智告诉他该立马起身道歉,而后把责任推给马车,但脸红的太傅大人实在是可爱地紧,也不训人了,比起平日里那个冷冰冰的摄政王,生动了不少,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宋知砚见他还直直盯着自己,脸上的红晕几乎要蔓延到整个脖子,于是只能别过脸小声磕磕巴巴开口道:“你你……你起来!成何体统!”   “抱歉,是朕的错。”   封赫从善如流,但手下却又趁机捏了把他柔软温热的大腿肉,憋着笑满意地感受到他身体又僵硬了些许,这才起身坐好。   他摸摸鼻子自知捉弄过了头,也不敢再动往人跟前凑的心思,安安稳稳坐在他对面,双手摆正放在膝盖上。   马车晃晃悠悠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车夫一声高亢的吆喝声传来,两人才双双松了口气。   可真是度日如年!早知道不那么轻薄于人了!   封赫后悔地地不行,特别是当宋知砚自顾自下来马车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的时候,更是暗骂自己沉不住气。   初夏的江南比之京都暖和了不知多少,刚才还不觉得有什么,可这磨磨蹭蹭到了湖边的时候,已然快要晌午了,太阳大剌剌地挂着,热气就有些让人难受。   封赫跳下来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瞧着不远处的一条条画舫游船,心情甚好。   船倒是不少,但看起来人不是很多,估计也是因为太偏僻了。   江南最不缺的就是河湖,这儿的景色虽是好看,但也算不得上是上乘,是以人烟稀疏乐得清静。   “去船上?饿了没?”   宋知砚摇摇头,抿着唇不发一言。   封赫看他就这么立在大太阳底下,仿佛不知道热似的,心疼地不行,于是又要伸手去拉,谁料还没挨着他的衣袖边,宋知砚便脸色古怪地抬起胳膊,指着湖中一只画舫开口道:   “那是不是长公主?”   封赫听这话简直是被当头泼了盆冷水,本来是带他来单独游玩的,要是真遇着长公主,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顺着宋知砚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微微眯眼盯着湖中那只随波缓缓前行的画舫,抿紧了唇。   还真是!   不止是长公主,那旁边站着的,跟她好似那交颈鸳鸯般你侬我侬的,正是萧国国君,陆骁。   封赫舔了舔后槽牙,实在是后悔没出门时候带着诺诺。   果然是想骗朕帮她带孩子!   “要过去打个招呼吗?”封赫问,“还是换个地方?先去吃饭怎么样?早上你就没吃多少。”   宋知砚点点头,转身回了马车。   车夫这一袋烟还没没抽完,俩主儿便又回来了,他奇怪地磕了嗑烟灰,请示道:“陛下,不玩了?咱这就回府?”   封赫朝他使个眼色,示意他去问宋知砚,自己不当家。   于是车夫又硬着头皮叫了声“王爷”。   “随便找家酒楼,离这儿远的!罢了罢了,去天香楼!”   封赫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心说怎么又去天香楼?该不会是要去找石光霁吧?   “哎哎哎!”他叫住宋知砚,“这儿这么多家酒楼,干嘛成天去天香楼?照顾生意也没有你这么照顾的吧?”   宋知砚伸手拉过来被他拽着的衣袖,径直上了车,白他一眼,道:“本王讨厌新东西!就喜欢吃这吃惯了的,你不想去就别上来了,自己找地方吃去吧!”   车夫额头冷汗直冒,心说这摄政王果真是权势滔天目中无人,对陛下都敢这么说话,不要命了么这是?   可别一会儿陛下不敢拿他,就迁怒到我身上啊!   封赫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立马做出决定。   车夫跪在地上不住地毛虚汗,心惊肉跳活像个受了惊的鹌鹑。 第五十二章 城府   “朕开玩笑的,”封赫终于还是妥协,笑着钻进了马车,“天香楼就天香楼,走吧走吧,这回朕请你吃!”   车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只有一句话不住重复:   “权贵果然都城府好深啊城府好深……”   “驾!”   马车缓缓上路,宋知砚垂着头,神色有些落寞。   封赫盯着他看了半晌,攥紧了拳头又松开,最终还是轻叹口气,起身坐到了他身边。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他语气低缓,像是伸手把他揽进怀里又怕被人拒绝,彳亍难为。   宋知砚摇摇头,没解释什么。   他就喜欢这样,什么事都往心里搁,也不跟人说——有时候跟石光霁那小子喝酒会说,但喝醉了又是口无遮拦极其容易误事,这毛病他自己知道,所以很少喝酒。   就像现在一样,看见长公主不知道又触动了哪根心弦,闷葫芦似的往那儿一坐,低着头抿着嘴,也不理人,问多了还得嫌你烦,不问又得觉得你不关心他。   横竖不是人。   于是封赫开始猜了。   “是不是想阿姐了?又觉得她把诺诺扔给你,生气了?”   “……”   宋知砚不说话,抬起眼施舍给他一个眼神,三分嗔七分委屈。   封赫被这一眼看得,简直不能行了。   他这是在朝朕示弱吗?他朝我示弱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太傅大人,几天前还把朕训了一顿的太傅大人,也会黯然神伤朝朕示弱??   封赫兀自激动了一会儿,知道自己是猜中了,于是整整自己的表情,抖着手指揽过他的肩膀,轻拍着温声安慰道:“等事情安定下来,朕带你去萧国小住几天如何?阿姐定然也十分想你。不过过几天送诺诺的时候就能见到了,也不要太伤心了。”   宋知砚点点头,也没推开他,心里难受却没办法跟人说。   事情平定下来后,自己还能有时间去找阿姐吗?   已经到四月了,还剩下不到三年的时间,不知道还能不能来得及。   宋知砚抬起头看他一眼,正好跟封赫的视线对上。   他脸红了下,又别过头去,暗自平复着呼吸。   好像自从来了江南,这心境也脆弱不少,感觉封赫好像安慰自己好几次了,他这样想,这不行,现在还不是脆弱的时候!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要让他立马起来,逃离这短暂的安乐窝,他又不舍不得。   人呐!活了这两辈子也看不透!-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宋知砚便不想在江南多呆了。   算起来也在封赫府里住了小半个月了,期间虽然时长去看望诺诺,但一直不在身边,总归不太放心。而且每次去还得让暗卫处理跟踪的探子,实在是麻烦得很。   四月打了个盹悄悄溜走了,五月接着到来,长公主也终于到了。   逮到把诺诺这小鬼送走,宋知砚才是真正松了口气,虽说诺诺还百般不舍涕泗横流,宋知砚也不禁动容鼻子发酸,但封赫确实实打实地开心地合不拢嘴。   以至于诺诺看到亲舅舅这么开心地送自己走,又大哭了一场,许久哄不回来。   “东西都收拾好了?”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等到实在是看不到人影了,几人才从码头离开。   来福恭恭敬敬地跟在身后伺候着,闻言立马答道:“回王爷,都收拾好了,奴才们吃过晌午饭便出发,在金沙州驿站等您。”   宋知砚满意地嗯了声,转头又交代封赫:“回去我们也赶快收拾,明日天一亮就出发。宰左会安排人手保护宰殊莺,让你那些个暗卫小心行事,尽量保存实力。”   封赫应了,又问他:“宰左这些天神神秘秘找你到处逛,是想干什么?该不会是要拉拢你吧?”   宋知砚点点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心里有数,回去再跟你说。”   “你可得小心着他,此人武功高强,虽说看起来脑子不甚灵光,但八成是隐藏实力,城府深不可测。”   “我知道,殷胜那边也是,你派人一直跟着他没有?你我不在京都这么些天,那小子是不是要翻了天了?”   封赫从怀里掏出封信来,递给他。   信里记录的是殷胜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很详细,很多只是一笔带过,想来也是没少作恶。   “曹茗雪,后宫里头那个,”封赫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什么,又说道:“算了,无事。”   他越是不说宋知砚便越好奇,闻言收起信来看向他:“什么?茗雪怎么了?”   封赫一脸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到底?”他实在是奇怪,曹茗雪柔柔弱弱的性子,能出什么幺蛾子?该不会是被人给欺负了吧?   “谁欺负她了?”宋知砚忍不住担心起来,“是不是你那些个妃子?趁着你不在,,耍手段对付她?人家姑娘家无依无靠的,你可要——”   “不是!”   封赫不耐地打断他。   “她哪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要是朕说,是她把别人给陷害了,她先挑起的事端,你怎么说?”   宋知砚眼神一凛,狐疑道:“她害别人?她为什么要害别人?长公主给你挑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世家小姐,哪个是现在的她开罪的起的?”   封赫自知他护短,现在争论,无凭无据的,也不好服人,只能先深呼吸一口缓住他:“回去你就知道了,很多人,并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么简单。”   宋知砚被噎了一下,也无法反驳,沉默许久,也只好轻声嗯了一声,算是认同。   “先回去罢!或者上街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特产之类的,带些回去。山高路远的,难得来一次。”   封赫转身先走了,也不等宋知砚跟上,好像笃定了他会马上追上来。   两人又在街上采买了不少当地特色糕点之类,满满当当让封赫抱了一怀,宰左的王府门槛高,进去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一跤。   “小心点。”宋知砚担忧地看向他,伸手道:“我帮你拿点儿?”   封赫哼一声,快步往前走:“我拿了一路了你怎么不说,现在进了门了要帮我拿了!”   宋知砚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两人笑着往别院走。 第五十三章 摄政王的秘密   不巧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宰殊莺。   两人立马变了脸色,均收敛了表情,封赫更是乖乖跟在宋知砚身后半步,垂着头一副称职的下人样子。   “郡主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王爷。”她双手绞着手帕,低着头不敢跟他对视。   宋知砚奇怪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心中更是疑惑不解。   这姑娘今日竟穿着一身繁复端庄的齐胸襦裙,鹅黄的外罩纱衣在微风中荡出一层层涟漪。   她不是一贯穿劲装扎马尾的么?怎地今儿个这么反常?这头发梳的,也忒为精致了些!脸上更是轻敷妆粉,顾盼生辉。   宋知砚在心里咦了一声,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对她外貌的任何评价和奇怪。   封赫在后头艰难地从一堆礼盒中探出头来,看着她这矫揉造作的样子就心下了然,面具底下的脸皱了皱,翻了个白眼。   打扮再好看阿砚也不会喜欢你的!   “有什么事尽管说,明日咱们便要出发回京都了,若是郡主还有什么需要带的,便让阿赤帮你去买!”宋知砚笑着说道。   封赫闻言一口气憋在胸口,也不好出言反驳,只能应声附和着说是。   宰殊莺看了看封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阿赤,你先进去去收拾东西。”   宋知砚看出她的意思,出言把封赫给支走。   封赫眼神幽怨地看她俩一眼,颇为不甘地进屋收拾行李去了。   “郡主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宋知砚一直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宰殊莺抚了抚鬓角的碎发,低着头红了脸:“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有些莫名地心慌,您真的会收留我的么?”   她抬起头,眼里满是希冀。   宋知砚呼吸滞了一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般炽烈的感情。   “会的,本王说到做到。”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宰殊莺于是便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眉眼弯弯笑道:“我就知道您不会食言的!哥哥还骗我说……唉!”   宋知砚也跟着笑道:“本王和你弘王以后还要有诸多来往,总不会骗他。”   “那就好那就好!”这下她彻底放下心来,笑着又想去拉宋知砚的衣袖,被对方躲了也不恼,提着自己的裙摆转了个圈,欢快地像只小百灵鸟。   “我这一身,好看么?”她问。   宋知砚看着她满眼的期待,有些不好意思直说:“郡主身材高挑,为何穿成这样?颇有些束手束脚,倒显得没那么舒服。”   宰殊莺闻言哎呀一声,捧着脸扭过头小声道:“女为悦己者容嘛!王爷你……不喜欢吗?不喜欢我这就去换掉!”   “无妨。”宋知砚微微皱眉,“你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本王自然无权干涉。如若没有旁的事,就请郡主先回吧,您还未出阁,这样不合礼法。”   “切!你倒是很讲礼法!行了行了,本姑娘知道你是厌烦我了,我走还不成么!”   “那您慢走,恕不远送。”   他说完便转身抬脚往屋里去,丝毫没有跟她客套地往外送一步,这倒更显得宰殊莺此行多余又惹人嫌。   她在后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叫出声,眼看着宋知砚头也不回地离开,逃命似的。   “姑奶奶我的魅力有这么差么?都为了他穿上这麻烦得要死的劳什子襦裙了,怎么一点都不感动的样子……”   她踢了脚路边的小石子,嘴里念念有词。   小石子咕噜咕噜滚到草地上,被一只玄色靴子踩在了泥里。   靴子的主人一身玄色侍卫武装打扮,长身玉立器宇不凡,正靠在一棵柳树下,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盯着宰殊莺。   “别白费功夫了,你再怎么打扮,王爷也不会看上你的!”   说话的是正是封赫。   宰殊莺白他一眼,并不理会:“要你管!”   封赫嗤笑一声摇摇头,伸手拦住她的去路,道:“你还是别白费功夫的好,与其想方设法得到王爷的青睐,不如跟了我,我又不能委屈你不是?在那王府里,整日连他的面都见不着,这你也愿意?”   她这才停下脚步,施舍般地看他一眼,道:“管你什么事?就算本小姐在王府里守活寡,也不愿意跟了你的,你可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可能!”   “你以为我稀罕你?想什么呢?不过你们这江湖道义,倒像是喂了狗,本来说好是比武招亲,结果我赢了,却食言而肥,便宜了摄政王,你说说,这传出去你们还怎么有脸在道上混?”   宰殊莺不以为意:“不是你赢了,小子,是你代表王爷,赢了。懂么?再多嘴小心姑奶奶我割了你的舌头!”   这话说得倒是没什么毛病。这比武招亲,肯定不会是全然公正,反正当时招亲完在王府大设酒宴的时候,宰左也并没有指名道姓地说封赫到底是什么个身份上台的,期间倒是跟宋知砚百般攀谈,倒是把舆论都带向了另一边。   封赫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接着劝道:“其实我也是为了你好,敬你是条……好姑娘,我偷偷告诉你个秘密。”   他最后一句刻意压低了声音,有模有样的唬人地很。   宰殊莺果然按捺不住好奇心,特别是这是关于自己崇拜了这么些年的摄政王,她更是没有什么不听的理由。   “摄政王今年二十有五,却并未娶妻,连通房丫头也并没有过一位,平日里更是克己守礼格物致知,”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左右张望不停。   宰殊莺啧一声,往他肩上捶了一下,不耐烦道:“快说啊!这周围没有人,我来的时候看过了!”   封赫摇摇头:“不想,我不比你身份高贵,要是让王爷知道我背后里传闲话,是要杀头的!算了算了,还是不跟你说,小命要紧!”说着就摆手要离开。   这怎么能行,宰殊莺正听到关键地方,怎么可能会让他跑掉,于是伸手就要捞他的衣领子,不料对方低头一躲,衣领子没抓到,倒是一把把他脑袋上面具的系绳给扯掉了。   这可大事不妙,封赫惊呼一声,正要伸手去抓,不料宰殊莺比他反应更快,一把捡起地上的面具,往后撤了一大步,做好防御的把式,警惕地盯着他。 第五十四章 回京   “把面具还给我!”   封赫一手捂着半张脸,一手朝她伸出,语气里满是警告。   宰殊莺掂了掂面具,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探寻:“怎么?你很见不得人么?我看你这脸上也没什么伤疤啊什么的,老是戴着个面具作甚,扭扭捏捏,却是何故?”   封赫不愿跟她扯皮,只是伸手要面具。   宰殊莺就不给,往后又跳了几步,笑道:“你给我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我就给你,不然……”   她拎着面具一角,作势要扔:“我就丢到湖里喂鱼!”   封赫紧抿着唇,脸黑如墨,见她这般纠缠不休,只能妥协放下了手。   宰殊莺紧紧盯着他的脸看,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封赫把面具抢回来戴好,白她一眼,语气不善:“看够了没有?你现在满意了,我并不好看。”   宰殊莺这才惊觉失礼,忙移过目光,结结巴巴道歉:“对不起啊……我……我不知道你脸上有……是胎记吗?”   封赫老大不情愿地嗯了一声,长叹一口气:“娘胎里带的,你不用道歉。”   多亏宋知砚想得周全,提前给他在右眼四周花了妆,青红一片,倒像是个天生的胎记。   宰殊莺有些后悔自己揭人伤疤的举动,于是赶忙转移话题:“哎,你还没说完呢,摄政王他……到底是什么秘密?”   “不想说了,心情不好,谁让你抢我面具!”封赫借题发挥,作势要走。   宰殊莺被他下了面子,心里那点愧疚烟消云散,插着腰就是吼:“你给本郡主站住!我可是郡主!我哥是王爷,你个小小侍卫,也敢忤逆我?信不信我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我好怕啊!”封赫转头面无表情地说道,眼珠子转了转,停下脚步:“想让我说也行,二十两银子,不还价!”   宰殊莺眼睛瞪得像铜铃,不可置信地伸出两根手指,重复道:“二十两?”   “怎么,嫌少?那三十两?”   “哎哎哎不嫌少不嫌少!只不过你拿你家主子的情报卖钱,被他知道了可没有好果子吃!”   封赫不以为意:“少废话,给钱!”   宰殊莺哼一声,不情不愿地掏了钱。   封赫讹了人家一笔,这才满意,脸色也稍微好了些,把沉甸甸的钱袋子在手中掂量了掂量,心想这回是有钱买块玉石做玉玺了,阿砚知道了指定得夸朕!   “现在能说了吧?王爷他……到底是为何迟迟未娶妻?”宰殊莺凑近了他小声问道。   封赫左右看了看,这才敢小声说道:“他呀,有一个心上人!”   宰殊莺:“?!”   “心上人?”   “对,而且这个心上人可不简单!”   “怎么说?”   “是宫里的!”   “!!!”   宰殊莺闻言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以免自己叫出声来。   “宫里的?听说陛下前几个月刚纳了一批妃子进宫,难道……”   封赫讳莫如深地看她一眼,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卖关子:“这可就不是我等小小侍卫能说的喽!”   宰殊莺心里受到了极大的震惊,本来还想着回去后这在一个屋檐下,把他拿下只是时间问题,现在看来……   “那他们俩……是两情相悦么?”她问,眼神充满期待。   若只是王爷单相思,那还好说,可若是两人都……   那这便是要跟陛下抢女人,那王爷可就危险了!   封赫伸出根手指,左右晃晃,道:“不不不,以我目前的观察来看,应该是互相喜欢的,只不过王爷还不知道宫里那位喜欢他。”   宰殊莺英气的眉毛紧蹙,忍不住为这凄惨的爱情故事动容。   不过……   “你一个小小的侍卫,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莫不是在骗我?”   宰殊莺叉着腰瞪他,眼里满是怀疑。   封赫早知道她不会轻易相信,于是便以退为进,摊了摊手无所谓地说道:“我可是跟着王爷十好几年了,你爱信不信,如果你非得觉得我骗你,那我也没办法!”   说完便伸了个懒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哎……”她叫了他一声,也没得到什么回应。   宰殊莺只好怀揣着满腹疑惑离去,一边想摄政王那样的人看中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惊才艳艳,一边又想着这侍卫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不过管他可信不可信,宰殊莺其实在潜意识里已经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了。   宫里的人……   倒是不容易啊!-   宁兴二年,五月三日,陛下和甚摄政王一行人经过半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到了京都城门口。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到城门口迎接,只见摄政王一人,却不见了陛下的影子。   “王爷,陛下他……身在何处?信中不是说你们是一块儿回来的么?”   殷丞相向前一步,担忧地问道。   可别是出了什么不测!不过摄政王这架势,不过寥寥十几个人,倒也不像是来逼宫的。   宋知砚回道:“陛下坐不惯船,没和本王一块儿,走的旱路,估计还得几日才能到。”   殷胜心里窝火:“那您信中说一道儿来,臣等从晌午就在这儿等着了,难不成是白等?”   宋知砚耐着性子跟他解释道:“信是陛下写的,本王也是走到半路上被他吐了一身才知道他晕船,这不还没来得及通知您!”   “你……如此,是老臣多嘴了!”   殷胜被他怼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擦擦额头上的汗,朝身后蔚为壮观的文武百官队伍摆摆手。   身旁的侍卫立马传了他的意思,告知大家陛下还没来,消息有误,烦请各位先各回各府。   这可把众位官员气得够呛,这本来说好的今天到,大家为了给陛下撑场子,有的早上起就在这儿等着了,等了一天,这太阳都快落下来,就等到个趾高气扬的摄政王,连陛下的影子都没看到。   但宋知砚权力大,朝中也有不少摄政王党,这消息有误又不是人家的错,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既然是误会,那大家就都先回去罢!”   不知是谁先起了头,众位摄政王党纷纷出声附和,拍拍衣袖就散了。   宋知砚又回到马车上,也懒得跟其他的官员赔笑脸,一路上的疲惫涌上来,刚才和那老狐狸周旋半天,更是心力交瘁。   车队在一片交头接耳声中还算是顺利地进了城。   “奇怪,这来喜公公都来了,怎地陛下自己走旱路回来?”   “谁知道呢!反正我是得先把我家值钱玩意儿藏好,这京城啊,怕是要变天喽!”   …… 第五十五章 收留几天   马车上,脸色苍白的封赫一脸担忧地看着同样脸色憔悴的宋知砚,抿了抿唇道:“还好吗?这事儿朕会解释清楚的,你怎么不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宋知砚一手揉着太阳穴,紧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不必,全推到你身上反而没什么可信度。回去再说罢!你现在我府上住几日还是……”   “朕不回宫,先跟你住!”   “……”   “你把宰殊莺藏好,她之前扯下了朕的面具……朕怕……”   宋知砚抬起头,眼里压着几分责怪之意:“怎地如此不小心?”   “她功夫好,是朕轻敌了。不过倒是讹……跟她交易了点儿银钱,估计可以买块新玉石,之前那块儿玉玺……不是被我摔了么……”   宋知砚瞪他一眼,想起来之前他干过的没脑子事儿就来气。   封赫抱歉地笑笑,又接着说:“正好趁礼部还不知道,朕自己悄悄做一个,不然让那些个大臣知道了,又免不了一顿数落。”   宋知砚来了兴趣,想起来自己先前打算送给他的玉佩挂饰,有些心虚。   什么时候再寻个由头送出去好了,当初干嘛非得刻上他的名字啊!现在无论是自己留着还是送人,都挺尴尬的。   他眨了眨眼,别过脸去不想再看着他。   马车里又沉默下来,只能听到车轱辘碾过长街青石板的咕噜声。   “你要是想雕玉玺的话,我这儿恰好有套工具,回去让来福给你送去。”   宋知砚说道。   封赫点点头,片刻又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眼睛都亮了,问他:“你那儿怎么会有这种工具?”   宋知砚别过脸,不愿解释,耳根却微微红了。   封赫盯着他看了会儿,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偷偷给朕雕小玩意儿了?在哪儿?怎么不给我?藏着干什么?”   说着就要下手去往他身上摸。   宋知砚哪儿能被他这般捉弄,当即红了整个耳朵,边躲便低声警告:“没有!你给我松手!再这样就自己滚回宫里去住!”   这话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下,封赫却如他所愿地松了手,好像受到了什么极大的威胁一般。   宋知砚愣愣地扯回被他拽变形的衣袖,心里五味杂陈。   自己到底是为何那么自信,自信他会被这种算不上是威胁的话给恐吓到,而且他居然还真的妥协了!   宋知砚心里怦怦直跳,像是有什么东西,急不可耐地要从心中跳出来一般。   “我不问了还不成吗,阿砚你就行行好,收留我几天成不成?”封赫又换上了一副可怜的表情,抓着他的袖子央求道。   宋知砚从鼻腔里发出嗯的一声,也没再拉回自己的衣袖,就这样任他抓了一路。   马车在摄政王府上停下,宋知砚拍拍衣摆,躬身下了马车。   封赫在他身后抱着剑戴着面具,冷漠地看着刚从马车下来就要往宋知砚身边凑的宰殊莺。   这姑娘怎么离家那么远却看起来没有一点不舍!   就知道找王爷找王爷,人家搭理你么!   门口跪了一片的丫鬟小厮,恭敬地欢迎主子回府。   宋知砚神情恹恹,抬手让他们免礼,来福从旁边挤过来,想要扶着宋知砚进去,却被封赫一个眼神给定住了动作。   来喜在后头拉拉他的胳膊,示意来福莫要出头。   封赫朝他抬抬下巴,微微弯腰扶住了宋知砚的胳膊。   宋知砚看他一眼,眼里意味不明。   底下的下人们眼睁睁看着王爷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侍卫给堂而皇之搀进了院子,就连大太监来福公公,都好像拿他没办法。   这是哪里来的,好大的威风!   不过这王爷身后怎么还跟着个女侍卫?难道也是新收的?   “女侍卫”跟在几人身后进了王府,一点没有奴才的样子,左张右望地看什么都很好奇的样子。   “来福,给郡主收拾间院子,还有这位……阿赤侍卫,给他在我院子里收拾一间就行了。”宋知砚冷着脸吩咐下去,来福应了,弯腰退下安排去了。   闻此言,封赫勾勾唇角,想笑又疯狂压抑住,紧抿着唇,眼角微微抽搐。   要不是有面具遮掩着,估计这会儿能被人当成失心疯。   啊!在阿砚院子里啊!果然,他心里也是有我的!   宰殊莺被安排进了离宋知砚的寝屋最远的一个小院子里,仆从丫鬟也给她送过去了几个,都是手脚麻利的,也算是把人当座上宾招待了。   来喜帮着把封赫的行李给放进了收拾好的房间里,外边有人来访,宋知砚喝口水便又离开了。   “陛下,咱要在这儿住到啥时候呀?”来喜垮着张脸,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奴才有点想念宫里张师傅做的甜点了!”   封赫曲起手指在他脑袋上弹了下,把人打地捂着脑袋哎呦一声退后了好几步。   “就知道吃!有点志气没有?住这儿不好吗?哪儿委屈你了?嗯?”   “倒也不是委屈不委屈,就是感觉吧,您这个行为,巴巴地往人跟前儿凑,看得奴才是真心酸啊!”   “……”   封赫踹他一脚:“管好你自己!去,给影卫发信号,让影一晚上过来给朕汇报宫里的情况!”   来喜揉揉屁股,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封赫又提醒他一句:“可以让他给你捎些吃食,但不要弄太多,免得惹人起疑。”   于是来喜又欢天喜地起来,笑着大声应了,提着衣袍一路小跑出去,帽子上的带子都跟着一颤一颤的,讨喜极了。   封赫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来喜前脚刚走,窗户那处便跳进来个劲装蒙面男子,恭恭敬敬地跪在他面前:“主子!”   封赫点点头,开口问道:“宰殊莺那边的情况如何?宰左是如何安排的?”   影卫答道:“果然如您所料,临行前一晚,宰左才把您真实身份告诉宰殊莺,但宰殊莺起先好像并不相信。”   “她现在估摸已经相信了。宰左是想让她进宫,好有机会和他里应外合才是。”封赫冷笑一声,“估计跟摄政王也不是真心谈合作,他背后的人,才是真正棘手的存在。” 第五十六章 掀被子   “玉佩查到什么消息吗?”   “回主子,确切的消息还没查到,但是发出去的告示确实有人接了,但……”   “如何?”封赫语气稍稍有些着急。   “属下确实查到玉佩的下落,但却不止一块。”   “不止一块?”   “对,”影一脸色有些难看,“是属下办事不利,并不能准确判断出两块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还望主上裁决!”   封赫也不怪他,让他把东西呈上来。   昏黄的灯光下,两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玉佩静静躺在桌上,泛着温润的玉石光泽。   封赫心下也犯难,这玉佩虽说自己其实一直收在御书房暗格里,并不知道其确切的样子,况且这手底下的两块几乎是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什么分别。   “宫里那个神棍也跑了……这下可真是……”他自言自语道。   “这两个玉佩是从哪里得来的?”封赫问道。   “一块儿是嘉王派人暗中送来的,另一块儿,则是瀚王府里一个小厮上交的。”   “瀚王?”   封赫闻言有些诧异,眉头皱地死紧,从椅子上蓦地站起,道:“程苏?他必然是认得这玉佩,不过为何还要给朕送回来?”   影一低头跪着,不敢发一言。   脑子一时间乱地不行,封赫啧了一声,又向他确认细节:“是程苏府上的小厮给的?确定没有经过程苏的授意么?”   “属下不知,但那小厮把玉佩送到当铺的时候,并没有要什么银两……属下愚见,或许是瀚王特意为之,是想告诉您什么?”   封赫:“……”   他坐回到椅子上,拿起两块玉佩在灯下伸手缓缓摩挲,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有些出神。   “这块玉佩,本来是给阿砚的,和程苏手里的那块本是一对,是先皇……是朕对不起他,朕太卑鄙了……”   影一:“……”   “你先下去罢!”封赫神色疲惫,挥挥手让他先退下,“宫里有情况随时来报,还有,以后汇报事情不要这么啰嗦,支支吾吾像什么样子!”   影一被他眼含警告地瞪了一眼,顿时心神大震,忙拱手应了,而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封赫看着手里成色相仿的两块有玉佩,心里像是有把钝刀子割一般,是不流血的疼,绵绵密密经久不散-   翌日一早,宋知砚便被来福给叫醒了,原因无他,府里又来了不少客人,皆是朝中重臣,昨晚来了又被宋知砚给轰了回去,还是不死心,一大早地便一个两个来敲门了。   “把人都撵回去!就说本王身体抱恙!”宋知砚烦不胜烦,扯过被子蒙住头,声音闷闷地传来。   封赫刚在外边打了一套拳进来,便听到他训人。   “王爷您不能这样啊!好歹先起来!那些个大臣说您再不出来就要硬闯了!”来福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封赫温声走进他的房间,来福见到人连忙跪下请安。   “本王说了不见!他们敢来试试!”   封赫上前掀了他的被子。   宋知砚顿时炸了,咬着牙叫人:“来人啊!给本王拖出去!”   来福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哪里敢跟陛下动手。   封赫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一脸的起床气,忙举手讨饶,帮他把被子又盖了回去,笑道:“是朕,抱歉抱歉,不该掀你被子。”   宋知砚这才稍微清醒一些,顶着一头蹭得乱蓬蓬的头发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瞪他:“滚出去!”   封赫不为所动,伸手帮他理了理凌乱的长发。   “别碰我!”他起床气大得很,又白了他一眼,伸手打掉封赫的手。   “怎么气成这样?以前不都是温文尔雅的吗,嗯?太傅大人?”他靠近了宋知砚小声揶揄,语气含笑。   宋知砚一时间不适应这么近的距离,想起来自己还未洗漱,更是悄悄红了耳根。   他转过头,又躺下,侧过身去背对着他:“现在来找本王能是什么事?颠簸了一路,本王想睡个好觉都不成!你也别老在我府里赖着,吃过晌午饭就回宫罢!”   这是要赶人了,封赫刚在这儿住了一晚上,哪里舍得今天就离开。   “先试探试探那群老家伙的口风,你不是也同意了么?现在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还不起来?”封赫语气颇为无奈,又俯下身去作势要掀他被子。   宋知砚拽地死紧,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先晾着罢!谁敢造反,等你回了宫本王再想办法整治!”   封赫见他态度实在是油盐不进,也没什么办法,在床边坐了会儿,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   “来福,去让家丁好好守着,切忌莫要让闲杂人等进来,以免王爷的病气过给他们!”封赫沉声吩咐道,又隔着被子寻着他耳朵的位置,温声道:“你先休息,不想见不见便是!”   说完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动作亲昵自然。   宋知砚在被子里僵成一团,咬着唇不发一言。   大早上的,封赫可真是过分,哪有正经人会来拍人脑袋的!   简直是……登徒子作为!   身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脚步声渐远,门打开又关上,发出吱呀声响。   宋知砚知人走了,便猛地掀了被子,大口呼吸着。   来福也下去安排了,从窗外洒进点点晨光,一派温暖安静。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宋知砚坐起来发了会儿愣怔,捂住脸无声地弯了唇角-   午后的阳光炽烈,算算时候,已经到五月了。   宋知砚正斜倚在窗前小榻上看书,一手撑着脑袋来福在一旁坐着打盹,一主一仆气氛温馨。   “是不是快要到端午了?”宋知砚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   来福半睡半醒,闻言坐直身子,掰着手指头算:“今日是五月初一……还有三四天。今年也要进宫去过么?”   宋知砚翻书的手顿了顿,道:“再说罢!陛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愿意回宫去,先让下人准备好东西,本王回头再和陛下商量商量。”   来福诺诺应了,起身行了个礼,准备下去安排。   刚走到门口,他又慌里慌张地折返回来,满脸慌乱地指着门外,想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样子。   宋知砚拿书敲了下他的脑袋,来福哎呦一声,这才冷静些,指着门外一脸苦色:“王爷王爷,郡主过来了!”   宋知砚正想问哪个郡主,忽地想起来是那位昨日刚跟着自己到了府里的宰殊莺郡主。   “她怎么来了?到哪儿了?”宋知砚放下书直起身子,面色不虞。   不等来福回答,门外的小厮便小跑着进来,跪下通报说郡主到了院子门口,求见王爷。   宋知砚不耐地啧一声,不知她这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刚想说不见,外头便隐隐传来打斗声。   “王爷!”   宰殊莺竟是直接带人闯了进来! 第五十七章 本分   他眼里的不耐更甚,忽地从矮榻上坐起来,透过窗往外看去,正好跟宰殊莺对上目光。   她本就武功高强,现如今在这王府的看门小厮面前,更是势不可挡,转眼便要跑进来。   宋知砚收回目光,从榻上下来,眉头皱地使劲,眼里怒意翻涌,是真被她此等无法无天的行径给气到了。   “王爷!”宰殊莺笑着跳进屋里来,手里提着个食盒,身着一身鹅黄襦裙,外套同色薄纱外套,端的倒是温婉娇俏。   宋知砚也不掩饰眼里的怒意,居高临下地瞪着她:“郡主是来行刺的么?来人!给本王打入大牢!”   宰殊莺闻言慌了,伸手便扯上了他的衣袖,焦急地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是下人说你受了风寒身体不适,我是来看你的……你看,这是我亲手做的些吃食……我……我真的没有恶意!”   宋知砚冷着脸挣开她的手,冷笑一声,道:“看望?在本王府上打伤本王的家丁,谁会信你是好意?还是说,弘王信不过本王,这是派你来灭口了?”   他视线扫过她手里的食盒,嗤笑一声,道:“这食盒里的东西不会也是下了毒的吧?”   宰殊莺自知莽撞,急的一张小脸直冒冷汗,来福见她这般不知礼节,和宋知砚交换了个眼神,厉声训道:“见到王爷还不跪下!”   宰殊莺愤愤瞪他一眼,伸手就要打人,宋知砚一把拦住,又狠狠甩开:“你最好给本王安分点,要知道,本王生平最烦的就是背叛和逾距!”   宰殊莺脸色煞白,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良久,抖着手指攥紧了手中的食盒。   “我……是我莽撞了……王爷恕罪……”   她福了福身,转头跑了出去。   宋知看着她背过身去,眼里隐有水光,心里也是一阵发闷。   别怪我,宰殊莺,你哥哥罪不可赦,若是本王不敲打敲打你,恐怕最后你也得跟着陪葬!   他站在窗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窗外树影婆娑,没了宰殊莺的胡闹,又回归一片静谧。   封赫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落寞凄凉的场景。   他戴着个面具,从窗户翻进来的。   “陛……”   “不必多礼。”   来福见了他想行礼,被封赫一个手势给拦住了。   “怎么了这是?”封赫朝宋知砚扬了扬下巴,看向来福,等一个解释。   来福叹了口气,道:“方才郡主来闹了一通,被王爷赶了出去。”   “什么!”封赫闻言急了,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跟前,拉过人胳膊左右瞧着,满眼焦急,“我不过离开一会儿,怎地她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简直不知死活!”   “没伤着你吧?”   宋知砚哭笑不得地转身,心里那点烦闷随着他关心的话语烟消云散。   “没有,她不敢。”   “那就好那就好!若是她再无法无天擅闯,你就告诉我,打她还是能打得过的!”   宋知砚忍俊不禁,曲起手指往他额头招呼了一下,笑道:“怎么?你还敢打她?不怕宰左找你麻烦?”   封赫神色微敛,左右看了看,来福赶忙招呼着把屋里侍候的婢女家仆都遣了出去,临了不忘帮两位爷带上房门。   “宰殊莺知道我的身份,宰左告诉她的。”   封赫眼里的笑意荡然无存,自顾自找了个凳子坐下,盯着桌上的茶杯神情严肃。   宋知砚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道:“他知道便知道了,当初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估计就已经认出来了,只不过碍于种种原因并未当场拆穿罢了。”   “他想谋反……”封赫手指敲着桌面,一下一下,“你说他觉得我知不知道他想谋反,或者说,在他眼里,我们是什么关系?”   宋知砚坐回到矮榻上,说:“他自然认为我们是同气连枝,但即使这样,他还敢明目张胆地拉拢我……”他顿了顿,似乎是有些费解,“是想利用我,还是试探我?”   封赫瞧着他的表情,道:“或许是想利用,不过你本来就是有目共睹的帝王之才,他们也许是真的想把你推上皇位。”   宋知砚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开口道:“这话若是旁人说,自然是要被扣上个意欲谋反大逆不道的帽子,只不过你贵为……总之我是从来就没想过要当什么皇帝,这是你的皇位,也应该由你来传承下去,千秋万代,生生不息。”   又来了又来了……   封赫一听他说这些就头大,确实,之前自己确实是无心朝政,但现在既然想担起这个担子,大丈夫一言九鼎,自然不会食言,怎地他还见缝插针时不时就要来教育一番!   朕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毫无信用说到做不到之人么!   封赫心脏抽抽地疼,看向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幽怨:“传承……朕不想跟后宫里那些个麻烦精……你不也拒绝了宰殊莺么!”   “这都哪跟哪儿?开枝散叶是你作为一个帝王的本分!”宋知砚急道,语气突然有种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委屈,“你是陛下,是天子,怎么能一辈子不生孩子呢?不然以后……没了我,谁照顾你?谁帮你……”   封赫:“……”   这个话题像是绕不开一般,每每说不了几句就要绕到这上边去。封赫心里装着事儿,隐秘又无法开口,现如今他还这么要死要活地鼓励自己去宠幸那些个妃子。   封赫抬起手捂住心口,低着头大口呼吸。   “算了……”他平复了一会儿情绪,微红着眼开口看着他,“这事朕心里有数。宰左知道朕的身份却还要拉拢你,自然是想让我们之前生嫌隙,可不要遂了他的愿!”   宋知砚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良久才叹口气,拂袖背过身去,似妥协又像是无奈:“你心里有数就好,早些回宫罢!”   封赫点点头,但随即又反应过来他背对着自己看不见,于是还是开口说道:“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回去。过几日便是端午,你要不要……”   “不了。”宋知砚打断他的话,摇摇头,“微臣在自己府里过便是,不劳陛下费心!”   “……”   封赫伸手想说什么,最终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径直离去了。 第五十八章 殷胜   那日跟宋知砚闹了个不欢而散后,封赫也没再继续厚着脸皮在人家府里呆着,当晚便连夜进了宫。   宋知砚是第二天早上心下后悔,想叫他一起用早膳缓和关系的时候才发现人没了的。   封赫在房里留了字条,说勿念。   宋知砚一口气憋在心里,把纸条团成一团,心说谁会挂念你。   来福从外边进来,低声报告前厅的情况:   “殷丞相来了,还带着殷家的小公子,昨日他们也来了,王爷真的不见见么?”   “等了许久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   宋知砚盯着手里的纸团发愣,半晌才如梦初醒般抬头:“陛下可还安好?到宫里了没?”   手里的纸团被他又小心翼翼地展平,对折两下藏进了袖子里。   “回王爷,陛下清晨便托人递了话来,说是已经到了,一切安好,若是王爷方便的话,晚上请务必进宫,陛下摆了宴席,为您接风洗尘。”   宋知砚嗤笑一声,眼里的冷意消了些,自言自语地嘀咕道:“我都到了两天了还接风洗尘个什么劲儿!”   罢了罢了,就给他个面子罢!   “把去年刚做的那套玄色长衫拿出来,晚上穿那个!”他嘴角忍不住往上勾起个小小的弧度,整了整袖子出门去了。   来福低头应了,跟着他去了前厅。   殷胜正一脸不情不愿地坐在前厅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殷承看见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愤愤踢了一脚,低声训道:“坐好!坐没坐样站没站样,有点出息没有!”   殷胜啧了一声,收回撑在桌面上的手,随意拿了个茶杯把玩,眼里却是一脸的得意:“爹你担心什么,你虎父无犬子,你儿子哪里是您想得那么没出息!”   殷承冷笑一声,眼里的恨铁不成钢几乎要溢出来:“就你?京兆尹告你的折子你知道我每个月压下多少么?”   “……”   “王爷最厌恶不学无术之人,先前就对你表现地诸多不满,你还不老实点,最起码做做样子,至少今日还能求他给你在朝中安排个职位,别整日里游手好闲!”   殷胜不屑地从鼻腔中哼一声,道:“王爷不会为难我的,爹您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   听这话殷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这是在别人府上了,伸手就要往他头上招呼:“你有数个屁!还不如你姐姐,最起码还能进宫服侍陛下,要你有什么用!”   殷胜躲不过,挨了一下,哎呦一声捂着脑袋叫唤:“爹您这是偏心!阿姐在宫里不也没见过陛下几面么,后宫不必朝廷好混多少!”   殷承吹胡子瞪眼:“你还敢顶嘴!”   “王爷驾到!”   来福高声通报,结束了这场“父慈子孝”的打骂。   宋知砚不疾不徐地走进来,淡淡地看了眼殷胜,笑意不达眼底:“殷丞相,最近可好?”   殷承朗声笑着拍拍他的肩:“下官倒是无恙,不过倒是王爷您,怎地瘦了这么多,此去江南,吃了不少苦吧!”   殷胜在一旁神情恹恹地抬眼看了宋知砚一眼,扭头嗤笑一声。   结果自然是收到来福警告的眼神。   宋知砚拉着殷丞相坐下,两人又寒暄半天,对方才道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犬子无才,在家读了这么些年的圣贤书,总说没有用武之地……哈哈……您看,门下省给事中不是前些日子告老还乡了么,这位子空了许久,您看……”   宋知砚看向殷胜,后者无所畏惧地跟他对视,嘴角勾起颇有些胸有成竹。   给事中是五品官员,随侍陛下左右的,宋知砚可不放心让这么个纨绔败类侍候封赫。   “这您倒是提醒我了,给事中之前本王便有了人选,是去年的一位新科状元,这不碍着去了趟江南,临了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小孩子缺乏锻炼,依本王看,户部员外郎倒是个不错的位置,都是些年轻的,也好相与。”   宋知砚皮笑肉不笑,态度确实坚决地很。   殷承听他这么说,自己当然也没什么好反驳了。给事中若是给了自己这个草包儿子那才是朝廷不幸。   不过能跟着陛下左右,受些摄政王的教诲,总是升迁比其他位置要快的。   自己可就这一个儿子,这也算是豁了老脸来求他。   宋知砚不同意,这也在他意料之中,殷胜也跟着满不在乎地搭腔:“给事中那地方太压抑,还是户部是个好去处,爹您就别为难王爷了!”   宋知砚奇怪地看他一眼,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   殷胜朝他眨眨眼,一副“我懂你”的浮夸表情。   宋知砚:“……”   但他都这么说了,殷承也难得欣慰地看着自家这个嚣张跋扈小儿子这么善解人意的一回,自然是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应了。   其实给他个员外郎也很勉强,所幸员外郎本来就多,就当是多了张嘴吃饭罢了!   闲职而已,省的到处惹事!   “既如此,明日早朝下官便跟陛下提,届时还得劳烦王爷在圣驾面前替犬子美言几句啊!”殷丞相笑着抱拳,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宋知砚闻言心里一凛,脸色倒是丝毫不变,开口问道:“陛下回来了?本王还没收到消息,怎地丞相消息这么灵通?”   殷丞相听他这么说,是起了怪罪的意思,于是连忙解释道:“是犬子昨夜归家途中,跟陛下的车队打了个照面,可巧不是!”   殷胜也连连摆手:“对啊王爷,是我昨晚上偶然遇见的,您可别乱想啊!”   殷承转头瞪他一眼,似乎是怪他多说话。   这不是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宋知砚心道果然这家伙是跟宰殊莺搭上线了,留不得。   “本王能多想什么,只是有些诧异罢了!”宋知砚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陛下今早才派人捎了话来,晚上去宫里赴宴。您一大早就来了,估计这会儿传话的下人正在丞相府等着呢!”   殷承哈哈笑了几声,抱拳告辞。   等人消失在视线里,宋知砚瞬间收了脸上的笑。   “来福,在郡主院里加派人手,别让她再往外传消息了!”他冷声吩咐道。   来福很是不解,看了他一眼,并未提出什么异议。   王爷做事自然有自己的打算,自己一个下人还是不要妄加揣测主子的意思为妙! 第五十九章 清白   是夜,皇宫。   大殿里几位舞女衣袂翩翩,丝竹乐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封赫坐在首位上,宋知砚跟他挨着。   本来还以为是专门请自己一人的,原来京中的大臣们都有份,真是无趣!   宋知砚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一只胳膊撑在桌上,托着下巴神情恹恹。   封赫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于是放下酒杯,偏过头去问道:“累了?要不先去休息吧?”   宋知砚点点头,也不跟他客套,转身离开了座位。   他这一走,底下眼观鼻鼻观心的几位老臣顿时来劲儿了。   户部侍郎也是前朝的老人了,不过一直是站摄政王这边,见状朗声大笑几声,站起身来举杯遥遥相祝:“陛下这一路辛苦,微臣敬您一杯,祝我大合江山永固!”   封赫正跟来喜吩咐完,见状眼里露出几分不耐,端起空杯子晃了晃:“朕还有事,诸位爱卿随意便好。”   说着就要拍拍袖子走人。   “哎哎!”户部侍郎叫住他,“陛下这刚回宫,能有什么事?臣这回进宫,带了——”   “朕去哪儿还要向你通报?”   封赫眼里戾气尽露,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席间安静一瞬,连旁边演奏的乐师都险些乱了节奏。   殷承往主座的方向探了探身子,眉头紧蹙十分担心这两人吵起来。   不过陛下如今敢这么驳他的面子,想来在外历练这小半年,和王爷的关系也是有所缓和。   他心里暗自欣慰,好歹这江山还是姓封,这位主儿从前虽说总是不理朝政,但也不敢忤逆王爷一党,这回……   是要开始夺权了吗?   不过看他和摄政王的关系,或许是王爷愿意放手了也说不定。   他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陛下性子强横,不知此去江南,有没有被王爷给稍微拧软些。   封赫环顾四下,心里烦地不行。   几年以为自己身在江南,殿试耽误了,春闱选出来的那些个学子,还是得趁早起用。   不然这朝廷简直要成了这群老狐狸的天下了。   众位官员在他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下纷纷低头不敢做声,心里暗道这小皇帝竟在这么短时间内气势提升如此,让人不敢直视其锋芒。   “哼!”   他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离了席。   等人走了,席间众人便乱作一团,或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胆大者更是长吁短叹掷著摔杯,情绪激动。   “陛下这是怎么了?连侍郎大人都敢怼?这是……”   “这下官可不懂,大人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唉!难道是又和摄政王闹矛盾了?”   “嗐!他俩不成天闹矛盾么!今儿个席间,陛下五次三番给王爷夹菜,人家都爱答不理的。”   “也就王爷敢……不说了不说了!明儿个还得上朝,下官就先回去了!各位大人,告辞!”   “告辞告辞!”   殷承曲起一条腿歪坐到矮几旁,看着偌大的宫殿逐渐冷清,人影憧憧彼此告别,忍不住冷笑一声。   “老爷,咱也回去罢!”随行的小厮低声劝道。   “走,都走了!咱也走!”   他哈哈大笑起来,在小厮的搀扶下艰难起身,一摇一晃地往外走。   行至宫门,殷承回头看了眼这森森宫墙,忍不住叹了口气。   宫门一如深似海,这俩主子的事咱管不着,只希望不要连累到自己那可怜的小女儿……-   “王爷歇下了么?”   “回陛下,还未歇息。”   “行,你先下去吧。”   “诺。”   寂静的泽安殿外,封赫却鬼鬼祟祟像是做贼一样。   屋里还亮着灯,他方才一路小跑过来,现如今到了人门口倒是不知该怎么说了。   要不就这么进去?进去说什么?   大晚上的,说什么好像都不合时宜。   他站在外边纠结半晌,几番举起手又放下,始终不敢敲门。   “来了就进来吧,别在外边晃了!看得我眼晕!”   门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些疲惫和不耐烦,这让封赫更加无地自容。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发出声悠长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安静。   “朕还以为你回府了……”   “陛下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一起闭嘴。   封赫反手阖上门,眼睛却是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宋知砚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另外半边在暖黄的灯光下轮廓温柔。   封赫滚了下喉结,几乎是同手同脚走到他面前坐下。   “府里离得远,不想麻烦。”宋知砚打了个哈欠,眼里隐隐泛着水光。   封赫回去后纠结的时间过长,宋知砚已经沐浴换衣,墨发湿哒哒地搭在背上,几缕不老实的碎发随着主人翻书的动作垂落到脸旁,平添几分妖冶。   封赫心里闷闷地跳,有些不敢跟他对视。   宋知砚知道他一向恣意妄为,半夜造访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于是便不再主动挑起话头,安生看自己的书,等着头发干。   封赫也不知要说什么,想来便来了,现在人家对自己爱答不理的,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开口打破这份尴尬的静默。   “你……洗澡了啊?”   “嗯。看不出来吗?”   “没,挺香的,闻到了!”   “……”   宋知砚奇怪地看他一眼,眼里满是嫌弃,仿佛在说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滚蛋。   封赫咽了口唾沫,眼神乱飘不知该如何自处。   来福在一旁侍候着,眼瞧着这都快亥时了,两位爷还是在这儿坐着较劲,心里着急地很。   王爷这一页书都看了快一个时辰了,陛下也灌了一肚子凉茶,这……   宋知砚的头发干得也差不多了,来福一咬牙一闭眼,还是忍不住低声劝道:“王爷,快亥时了,身体重要啊!您看……”   封赫闻言也猛然抬头,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来福给吓了个半死。   “对啊阿砚,要不咱……先歇息?明日还要上早朝,你身体本来就不好……”   咱?   来福心里一咯噔,心说陛下不会又要赖着王爷吧!   果不其然,封赫下一秒便起身伸了个懒腰,大跨步地往里间床榻走:“那朕先歇下了,阿砚也快些过来罢!”   来福朝宋知砚看过去,请求他指示。   要是要让奴才叫人把陛下赶出去,也未尝不可!   毕竟还是咱王爷的清白重要!良家男子哪有成日里跟个男人同塌而眠的道理! 第六十章 不像话   宋知砚也愣了下,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留下。   封赫脱了外袍,这几日暖和,本就穿的少,三两下便脱得只剩里衣。   “你先下去罢!”宋知砚摆手遣走来福。   来福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乖乖应了。   罢了罢了,主子的事情,哪里容得当奴才的置喙。   来福轻手轻脚下去了,到门口又回头,看着他的眼神颇为担忧:“奴才下去了,若是有什么吩咐,您叫一声便应!”   宋知砚点点头,转身往床榻走去。   外间的烛火被他吹熄,只余里间床头一盏昏黄的立式灯笼,闪着不大不小的光亮。   “回你景仁宫去!”   宋知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躺在床上的封赫,语气颇为不客气。   封赫摇头:“不去,朕来都来了,不想动弹。”   宋知砚拿他没办法,本来想说你不走我走,话到嘴边打了个滚又咽了下去。   封赫就这样侧躺在床上,俊朗无双的脸在微弱的烛光里晦暗不明。   “阿砚,”他叫了他一声,“有没有告诉过你,你长得很好看?”   宋知砚挑眉,几缕黑发随着他弯腰的动作耷拉下来,扫到封赫脸上。   封赫呼吸窒了一瞬。   “那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有时候真的很像个地痞流氓?”   “……”   宋知砚直起身子,拖鞋上床,踢了他一脚:“往里去去,给我腾个地儿!”   封赫岿然不动,拍拍里面的位置,笑道:“朕在外边,这床小,你靠墙睡,不然朕担心你掉下去!”   宋知砚白他一眼,又朝他小腿踢了一脚,小心翼翼地进了床里。   封赫眼里的笑意更甚。   等人躺下了,封赫才彻底放心,说话便更不着边际了起来。   不过大多都是些诸如“阿砚你身上好香”之类的轻佻言语,他自己说得顺嘴,倒是把一向端庄的宋太傅给说得面红耳赤咬牙切齿。   “你闭嘴成不成?”他忍无可忍,在被窝里踢了他一脚。   封赫发出一声闷哼,蜷起身子不说话了。   宋知砚心里咯噔一下,心说不会把人给踢狠了吧!   “阿砚可真是狠心,竟然……这可是关乎你下半辈子的——”   “闭嘴!!!”   同是男人,宋知砚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踢到哪儿了,顿时又羞又气,伸手就要往他头上招呼。   封赫却比他动作更快,一只手抓住他,往后按在头顶,另一只手也不老实,摸到人身后揽住了他的腰。   宋知砚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被对方带着往外蹭了一段距离,贴上了温热的躯体。   腿根处尤为难受,封赫现在绝对不平静。   “放开我!”宋知砚往后弓了弓腰,试图远离危险。   封赫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大力一拖,又把他带入泥沼。   “阿砚好香,又香又软……”   封赫不顾他的反抗,凑近宋知砚发间深嗅了一口,一脸餍足。   宋知砚脸红的像是煮熟的虾子,以往虽然也被他百般捉弄,但怎么着也没有今日过火,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僵直了身子直往下躲。   可哪里都是他的气息,躲也没处躲。   他怎么这样啊!宋知砚心里难受地发紧,封赫明明已经纳妃,后宫那么多心甘情愿的姑娘愿意和他欢好,怎么偏偏来自己这儿,做着登徒浪子孟浪行径。   自己比不得他脸皮厚,这般捉弄,只会让自己心乱如麻。   他咬着唇不发一言,心里的委屈却止也止不住,鼻子酸涩难忍,竟真真被他给捉弄地哭了出来。   封赫见他不出声了,还以为是害羞,轻笑一声,低头抬起他的下巴,想着趁机偷个香,不料却瞧见这么一副梨花泪雨的场景。   他脑袋嗡地一下,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警醒自己:闹过头了……   宋知砚朝他手腕狠狠咬了一口,封赫闷哼一声也不敢抽手,紧着他咬,眼里满是心疼。   “我错了,不该这么作弄你……你咬吧,若是能解气的话,随便你咬!”   宋知砚松了嘴,到底是不舍得下狠心,但也咬出个清晰的牙印,还微微往外渗血。   封赫顾不得手伤,帮他擦干净眼角的泪水,见人还是哭,擦也擦不干净,顿时更慌了。   “封赫……”他小声叫他,抬眼满是怨恨和委屈,“我不是娈童,更不是女人……”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是你,是我的阿砚。”   “我不是!”   宋知砚声音提高了些,几乎要破音。   “你要是想泻火,尽管去找你的妃子,就算是你好男风,我也可以去给你弄几个干净的小倌儿,你这是……你何苦……”   既然没有那份心思,为何要来招惹我,让我这般痛苦纠结,你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   这不公平。   宋知砚吸吸鼻子,挣开他的怀抱,翻身背对着他,声音还是哑着的:“明日我还是乞骸骨吧,不想再被你这般难堪地捉弄了!”   封赫抬起欲揽人的手堪堪停在半道,闻言眼里满是阴戾,强忍着把他狠狠箍进怀里亲吻的欲望,声音嘶哑低沉:“你觉得难堪?”   宋知砚止了哽咽,小声埋怨:“两个大男人,像什么话!我平日里教给你的圣贤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   封赫紧紧握拳,手腕还在往外渗血,疼痛一丝一缕地传来,难受地很。   他厌恶朕。   之前在鹤江阁温泉,自己那般捉弄他都没表现地太过难以接受,自己便得意忘形起来,总想对人做些更过分的事来。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忘了阿砚是个从小熟读四书五经,骨子里的传统和克己守礼是多少示好和情意都难以动摇的。   “是我错了。”封赫从背后抱住他,感受到怀里的人身子一僵,顿时心尖儿发疼,“睡吧,我就抱抱,以后不捉弄你了。”   宋知砚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心口闷闷发疼,闭上眼陷入梦中。   半睡半醒间,好像有一片云彩落到了自己嘴唇上,轻柔又温热的触感舒服美好,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但旋即,这片云彩变得重若千钧,在自己嘴唇上反复碾磨。宋知砚几乎要被蹭醒了,难受地蹙起眉,紧咬着唇抵抗这片又热又凶的云彩的进攻。   “唔……”   他不满地叫出声来,睫毛微颤,眼看就要醒过来。   封赫赶忙后撤,轻拍他的脊背,语气温柔又无奈:“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帷帐外烛火翩跹摇曳,晃出半室昏黄暧昧。 第六十一章 我们是什么关系?   天色熹微,宣政殿前早已聚集了不少大臣官员。陛下离京三四个月,终于回来了,这是第一天上朝,可是有不少东西要汇报。   户部侍郎李大人贼眉鼠眼地环顾了一周,没见着摄政王的身影,心下疑惑。   “殷丞相,”他叫住殷承,“可见着摄政王了?这都快上朝了,怎地还没来?莫是起晚了不成?”   殷承瞥他一眼,然后笑笑,道:“不知,或许是告了假?昨夜席上瞧着他倒是难受地紧。”   李大人啊一声,眉头紧皱,又往周围一堆堆官员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的影子。   这陛下刚回来,第一天上朝,王爷这么不给面子,怕是不太好吧?   难道是想给陛下个下马威?   他捧着朝笏,神色喜怒难辨。   宣政殿宫门打开,众位朝臣鱼贯而入。   “陛下驾到!”   来喜公公一声喊,封赫身着朝服进来,众臣跪地高呼万岁。   “平身。”   封赫坐到龙椅上,神色肃穆面容冷峻。   还是没看到摄政王的影子,李大人心下疑惑更甚,忍不住上前一步出列,恭敬问道:“陛下,怎不见摄政王?可是昨夜喝多了酒?”   封赫神色不喜地瞪他一眼,哼一声冷声道:“太傅大人去哪儿也轮得到你管?还是先把自己本分事做好罢!”   李大人腰弯地更深了,诺诺不敢言。   “来吧!既然你出列了,”封赫冷笑一声,“就从你开始罢!朕和太傅大人这几个月不在京都,诸位爱卿的劳苦功绩,开始汇报罢!”   “是……”   李大人额头冷汗直冒,嗫嚅着应了。   朝中一时落针可闻,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再交头接耳。   摄政王今日没来,陛下却让大家述职,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摄政王真的愿意让权了吗?   李大人从袖中抽出折子,短暂的死寂一般的沉默后,开始汇报工作。   封赫坐在那儿,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浑身都是上位者的威压,让人不敢直视。   出头的李大人更是苦不堪言,顶着陛下的压力念的却是讨好摄政王的政绩报告,不出一刻钟便被封赫给叫停拖出去打板子了。   “下一位!”   他低沉的声音在大殿响起,却没人再敢上前。   封赫冷笑一声,扫视底下一圈,开始挨个点名,其间不断挑错提出质疑,把诸位想糊弄的或者摄政王党都挨个给拖出去打了板子。   一场早朝上了快要半个上午,满朝文武将近一半都被罚了俸禄,四分之一贬了职,一时间人人自危。   景仁宫。   “太傅大人起了没?”   “回陛下,早就起来了。您前脚刚走,他便叫奴才进去伺候了,后来也去宣政殿瞧了半晌,回来后就一直景仁宫里呆着。”   “行,你先下去。”   封赫摆摆手把人遣走,推开门走了进去。   “回来了?早上怎么不叫我?”   内间传来的声音有些慵懒,封赫闻言稍稍一怔,随即加快了脚步,快走了两步后到屏风前又慢了下来,绕过屏风,便看到宋知砚斜靠在矮榻上在看话本。   封赫抽走他手里的书,在人身边坐下:“想让你再睡会,昨夜是朕的错,不该……”   “行了闭嘴吧!”   “……下次再看见你喝酒,朕一定拦着,好不好?别生气了。”   宋知砚闻言愣了愣,脸可疑地红了一片。   原来是喝酒的事,还以为……   所幸封赫也没看出自己的窘迫,把话本扔到矮榻上,站起身来朝他笑道:“帮朕更衣好不好?这一身朝服又重又繁琐,朕自己不会弄。”   宋知砚白他一眼,嘴上说着让他别那么多事儿,却还是起身下来帮他更衣。   来福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这是什么温馨两口子般的场景,自己一个奴才,在这时候显得尤其多余。   “你去看了吗?早朝。”   “去了,不错。”   封赫嘴角微勾,笑道:“那还用说!不过朕打了那么多人,会不会……”   “打就打了,”宋知砚帮他把腰带收好,漫不经心,“早就该敲打敲打,如今这一番下来,若是再有二心的,再革职一批也不是不可以。”   封赫点点头,一身繁复的朝服脱下,顿时感觉神清气爽了不少。   他转过身,凭借着比宋知砚高了将近一个头的身高差,居高临下地紧盯着他,语气有些不安:“阿砚会不会怪朕暴戾?一下子罚这么多人,底下肯定怨声载道。”   宋知砚帮他把腰间的带子整理好,闻言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正色道:“为君者,当杀伐果断,切忌优柔寡断!罚了便是罚了,不这样怎么立威?”   封赫点点头,说道:“倒不是下不去手,只是这样一来,恐怕大家都会觉得我是在给你下马威,恐怕这段时间你会很忙。”   “不必在意,我们本来就不是敌对关系,是那些个居心叵测之人瞎猜的,能忙什么!”   他把矮榻上的一堆龙袍递给来福收起来,顺手把话本也塞给了他。   这个小动作有些不正常的慌乱,封赫注意到他,眼疾手快地抽抢出来,盯着书皮看了眼,神情有些错愕。   “那不是……是方才……还给我!”宋知砚急了,伸手就要抢,可他比之人高马大的封赫矮了不是一星半点,对方胳膊一抬,他怕是得跳起来才能抢到。   宋知砚眼里慌乱不已,舔了舔嘴唇紧张地看着他。   封赫举着话本,微微俯身,靠近了他的脸,两人靠地极近。   宋知砚往后撤了撤,封赫立马追过去,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目光灼灼:“我们不是敌对关系?那是什么?嗯?是什么关系?”   “……”   宋知砚哪里招架得住他突然这样,一边在心里骂自己不该鬼迷了心窍看这市井胡诌的话本被人抓了现行,一边又咬牙切齿愤恨不已这小子究竟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气势凛人。   不过他好像本来就是这么个骄纵意气的样子,只不过一直被自己压着一头,所以没表现出来多少,现如今却…… 第六十二章 话本   “陛下!”他低吼一声,挣开他的桎梏,眼神闪躲,语气倒是凶地很,说出来的话却是没什么底气,甚至不敢看他眼睛:“这话本是……是来福给臣的,你不要无理取闹!”   封赫看看话本,嘴角微勾,显然不信:“哦?朕看看,哦,邪魅君主……”   “闭嘴!”   宋知砚忍无可忍,一甩袖子扭头就走。   来福连忙跟过去,生怕被陛下留下问话。   主仆二人走得匆忙,到门口正好看见个一身淡蓝色衣裙的曹茗雪缓步走来。   宋知砚眯眼瞧了瞧,看见她旁边还跟着个别的女子,看着倒是面熟。   这眉眼相貌,倒是和谏议大夫张大人是如出一辙。   消息传得居然这么快么?   宋知砚回头看了眼景仁宫里那位主儿,尽管隔着屏风看不见什么,但估摸着还在看那本劳什子话本。   但这可是她的妃子,怎么说,这时候来……   宋知砚心思百转,一时间进退两难。   罢了罢了,自己管他这干什么!宋知砚揉揉额角,紧蹙着眉:“来福,走。”   来福见他这是不打算跟殷家小姐打招呼了,于是也没多问,乖乖跟着他绕开了那两位妃子,回了泽安宫。   晌午时候陛下又差人捎了话来,问他要不要一起用膳,结果自然是被宋知砚给拒绝了。   上午刚被他抓包看那种话本,现在再装作若无其事一起用膳?   想什么呢!   结果没过多久,封赫亲自来了,宋知砚吓了一跳,看他这么执着,便笃定了他是想拿那话本说事儿,于是更不想见他了,指使来福把人给撵走了。   “王爷您为啥不见陛下呀?他来叫您好几回了!”来福偷偷摸摸从御膳房要了几个小菜来,帮他摆上。   宋知砚伸手朝他脑袋上弹了下,后者哎呦一声,知道这是不该多问。   “还不是因为你给本王那个话本!成日里不学好,净整些幺蛾子!回头你自己去找陛下解释清楚!”   来福立马怂了,扁扁嘴不乐意:“那不是您跟奴才要的嘛!再说了,陛下如今那般凶狠暴戾,您要是嫌弃奴才,觉得奴才嘴笨腿笨不中用了,大可赐奴才一杯酒,才好留个全尸……”   宋知砚被他这话逗乐了,忍不住轻笑出声,道:“说什么傻话,本王怎会让你死呢!难得有个称心的奴才用着,以后不许说这种话!”   来福高兴应了,又试探着问:“那话本……是不是……”   “一码归一码,那个还是得解释清楚!你不看我会跟你要?用过膳就去解释,听到没!”   “哦,奴才知道了。”   来福神情恹恹,耷拉着眉毛不说话了。   宋知砚笑着瞪他一眼,坐下用膳。   刚拿起筷子,外头便有人进来传话,说是户部侍郎李大人求见。   宋知砚气不打一出来,自己这特意躲在宫里没回府,为的就是防着这位“摄政王党”头头,谁知还是被他找到了。   “让他进来!”宋知砚夹菜的动作不停,语气不辨喜怒。   侍卫应了,不多时,李大人便风风火火地小跑着进来了。   宋知砚神色淡漠,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开口关切道:“李大人何时这么着急?吃过午饭没有?先坐下吃点儿?”   “哎呦王爷啊!您怎么还有心情在宫里吃饭啊!”   李大人一张老脸皱吧到一块,像是个苦瓜:“您不知道陛下早朝干了什么吗?啊?”   “……”宋知砚听这话才有点反应,冷笑一声放下筷子,抬头盯着他,道:“你在质问本王?”   “……下官不敢。”   “不敢?李大人还有什么不敢的?去年江南水患,朝廷拨的款,怎么到了地方缩水了那么多?你真当本王和陛下是瞎的?”   “这……”   “被打了板子不满意?好啊,本王这就去跟陛下说,说李大人心有不服,你猜猜,他在战场上杀了那么多人,会不会在乎你这一个?”   宋知砚站起身来,凑近了他缓缓说道。   李大人心下疑惑,一时间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摄政王不是跟陛下不和么?怎么……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   “你,还有礼部的张大人,以及皇城禁卫军的副将冯将军,你们三个,属你罚得最轻,你知道为什么吗?”宋知砚又提起筷子,在几盘青菜中拨弄着,语气不疾不徐。   李大人早就心悸不已,这会儿听他说的又都是今日早朝被革职了的,顿时心下发虚,也不敢出声问了。   这几人都是拥护摄政王的,现如今却被……   所以王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是因为早朝的事生气还是怎么?可是这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啊!   宋知砚看样子也没打算真等他回复,叨了筷子鸭血吃了,冷笑了一声,语气放地极缓:   “因为你年纪大啊……”   李大人闻言心神剧震,当场便跪了下来,叩头求喊道:“王爷救命!王爷救命!下官上有老下有小,现在还不能死啊!”   宋知砚嗤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把人扶起来,笑道:“这是干什么?李大人乃我国之栋梁,怎么会让你死呢!”   “下官愚钝,望王爷给下官指一条明路!”   宋知砚道:“明路不明路的本王不知,不过现在朝中局势动荡,但威胁我大合国江山社稷的,断然不会是朝廷上这些个拿不出手的下作腌臜。本王今日没去上朝,你猜是为什么?”   李大人简直是欲哭无泪,在官场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也没今天一天受到的惊吓多。   您是聪明人我可不是,可别为难我这把老骨头了呦!   “因为啊,陛下把摄政王给软禁起来了,这朝廷,是要变天喽!”   “?!”   李大人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当然这只是猜测,孰真孰假,还是得看底下的大人们怎么想,对不对?”   宋知砚笑得人畜无害,微微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来福,送客!”   来福上前来,请他:“李大人这边请。”   李大人还微张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被来福叫了几声后,回过神来,拱手告辞:“王爷保重,就当下官这遭没来过,告辞!”   “慢走!”   宋知砚笑笑,自顾自地又坐回桌前,扒拉着那几道清淡的小菜。   那天之后,宋知砚便住在了泽安宫里,所幸以往也经常来住,并未有什么不适应,唯一感到别扭的,就是封赫总隔三差五过来找他。   一开始还是不见的,宋知砚现在看见他就心烦气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这种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感觉属实是不太妙,但次数多了,什么午睡未起之类的理由用多了,对方便再不信了。   “陛下,陛下您可别进去啊!王爷他真在沐浴,真的!您要是现在进去,奴才们会被王爷重罚的呀!”来福带着一众小宫女小太监站在泽安殿门口拼了命要拦住封赫,语气焦灼。   来福提高了嗓门,旨在提醒屋里那位快别洗了,快穿上衣服出来救命。   “这回是真的,那以往都是假的?”封赫不管他这那,就是硬要往里闯。 第六十七章 疏远   “哎你听说了么?昨夜陛下召见了雪妃娘娘!”   “什么?陛下以往并没有让妃子侍寝过吧?这回怎么……”   “听说是昨晚雪妃娘娘给陛下送了双自己亲手做的靴子,陛下甚为感动,就……”   “这也太……不过她有摄政王和长公主这两座靠山,也难怪会破了陛下的戒。”   “陛下的戒?哈哈哈你这话说的……”   熹微晨光中,皇宫内外早就已经忙碌起来,几个洒扫的小宫女在景仁宫外窃窃私语,讨论着昨晚上那场闹剧。   来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俩身后,轻咳一声,顿时把两位嚼舌根的小宫女吓得跪地不住求饶。   “舌头这么长,趁早割了!若是让咱家再听到你们在背后乱嚼舌根,有你好果子吃!”   “不敢了不敢了……”   两位小宫女吓得直发抖,连声求饶。   景仁宫里,封赫看着眼前这个抄了一晚上道德经的女人,心里百感交集。   都怪你昨晚上发疯,看着文文静静的,怎么疯起来那般瘆人?   若不是阿砚护着你,早就找个井把你沉了!   “行了行了,”他敲敲桌面,一夜没睡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看起来可怖非常,“回去你自己宫里抄!”   曹茗雪也是一夜没睡,闻言赶忙放下笔,跪地谢恩。   临出门的时候,封赫又叫住她,语气不善:“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吧?要是让朕听到有人传闲话,就算是阿砚护着你也没用!”   “臣妾知道了。”她福了福身,垂着眼退下。   曹茗雪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成这样。   本来被他召见说要侍寝,她心里狂喜不已,以为是宋知砚给自己求了情,于是打扮地好好地来了,谁知确实抄书。   一抄就是一晚上,中间就喝了几口水吃了几块点心,手都要抄断了。   陛下也没睡,在床边坐着发了半夜的呆,又不知从哪儿翻了个话本来看,冷笑不断,令人毛骨悚然。   “娘娘……”侍奉的小宫女一早就在宫门口等着,见她出来,连忙上前搀扶。   曹茗雪眼里划过一丝狠戾,但碍于在宫门口,也没做出什么不正常的举动来。   宋知砚确实是来上早朝了,封赫到的时候,他正站在那儿跟人攀谈,看起来神色疲惫的样子。   “陛下来了,待会儿再说。”他勉强挂起一个笑来,转身面对陛下,跟着群臣一起行礼。   宋知砚时隔那么多天这是第一次上朝,必然是格外地受关注,户部尚书这些天担惊受怕地,现在终于盼到他来,心里悬着的心算是能好好放下了。   早朝依旧是那些个无关紧要的小事,大事在宋知砚不在的这一个月里解决了七七八八,只剩个殿试,迟迟没商讨好。   而没商讨好的内容,自然是明日该有谁去陪着封赫一起去面试那些个学子。   他刻意让李大人放出传言,说自己被陛下囚禁,今天好不容易来了,结果却因为昨晚上那糟心事儿,一夜没睡,眼里满是红血色,嘴唇发白脸也没什么血色,更显得一一双眼睛大而空洞。   早上来的比较早,诸位官员看见他还一直在窃窃私语,不住猜测自己和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看宋知砚这幅憔悴样子,多半传言是真的。   “臣以为,殿试乃是国之大事,该让两位丞相跟着陛下一块儿,才更妥当啊!”   谏议大夫一把胡子花白,说起话来确是中气十足气势磅礴。   封赫心情烦躁地不行,频频往低垂着眼的宋知砚那里瞅,不管底下说什么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殷丞相也上前毛遂自荐,说陛下年纪尚幼,虽说为政本事日益见长,但选拔官员还是得有经验的去才成。   宋知砚低着头不发一言,仿佛昨天答应他去一块儿看着殿试的不是自己。   不出三个回合,封赫就烦地不行,挥挥手打断底下唾沫横飞的几位老臣,皱着眉道:“朕心里早有打算,摄政王会跟朕一起,诸位爱卿就不必瞎操心了!”   宋知砚这才有点反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波澜不惊。   封赫心里咯噔一下,再不想跟这些老顽固耗下去,摆摆手要退朝。   让你们这些个老不死的去,到时候还不得多有偏颇,朕还怎么把自己的人放进朝堂上去?   谏议大夫又要撞柱子,声泪俱下哭着劝他不要这样一意孤行,被宋知砚叫了下侍卫给拉了下去。   宋知砚眼神淡漠地看着这一场闹剧,退朝后便要走。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要回泽安殿,倒是想出宫回府。   封赫心里慌了,忙出声阻拦:“王爷,烦请留步,朕还要和你商讨一下明日殿试的相关事宜。”   他勉强挤出个笑来,拼命压抑住自己想上去把人扛回自己寝宫的冲动,怕吓着他。   宋知砚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眼里毫无神采,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子疏离:“臣遵旨。”   克制礼貌,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两人针锋相对的那段时间。   最后也没讨论出什么,宋知砚直接带着他去吏部,让人给整理出了一整套明日要参加殿试的学子的资料和殿试流程,他一份自己一份,并不打算在宫里多留。   “晚上臣会把中意的学子做好批注让来福送进宫来,陛下可以参考着先看看,具体什么样,还是得明日亲自试了才知。”   说完还打了个哈欠,神情疲惫,连敷衍都不愿意敷衍,扭头就走。   封赫猜他昨夜肯定也没休息好,不然怎么会这么累。   于是更不好意思强留人在宫里歇着,虽说王府里还一个宰殊莺,但他现在确是躲自己比躲宰殊莺更拼命。   罢了罢了,来日方长,明日见了面再好好哄哄罢!   行李来福早就收拾妥当,宫门口也早就准备好了一辆马车,看到宋知砚出来,来福赶忙上前搀着,把人扶上了马车。   “咳咳…”   窗外一阵凉风吹过,吹开了马车窗帘。   来福拧紧了眉,关切地帮他拍了拍背,轻声问道:“王爷可是感染了风寒?”   宋知砚又咳了几声,皱着眉很是痛苦的样子,声音带着些沙哑:“不碍事,回去喝点热水便好。”   来福听这话急了:“您身子本来就不好,这江南奔波一通,老天保佑没出什么毛病,可昨晚上一夜不睡,在窗户边吹一晚上冷风,怎么劝您都不听,这……要不还是找个大夫瞧瞧吧?”   “不用,小毛病。”宋知砚不以为意,说话却都带了鼻音,“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回去烧点热水,明日还得去宫里。” 第六十八章 私心   来福拗不过他,心疼归心疼,自己毕竟只是个奴才,也不好自作主张。   左右不过是个小风寒,以往也不是没得过,咳嗽两天便自己好了。   王爷最不喜的便是喝药,大约是小时候吃了太多的哭,长大了便不想再吃苦了罢!   来福这么想着,最终也只是心疼地叹了口气。   都怪陛下,好好的干嘛让王爷看到那副场景,这不是成心要王爷难受么!   宋知砚前脚刚下来马车,王府门口便冲出来个女子,作势就要抱他。   宋知砚又累又困,认出那是宰殊莺后更是无心应付,侧身躲开,来福便护在了他身前。   “大胆,何人敢行刺王爷!”   他话说得严重,生怕唬不住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娇蛮郡主。   宰殊莺倒是不做理会,但也看出他的难受,一脸担心地搀着他右边胳膊。   “王爷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陛下苛待您?!他怎么敢!你等着,我这就去——”   “不是!别去……咳咳……”   宋知砚伸手拦住她,声音稍微大点就咳嗽个不停。   但他一个月前去皇宫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回来了却是这幅鬼样子,加上外边还一直传陛下夺权,把摄政王给囚禁在了皇宫里,这……   说不是他干的估计没几个人信。   宰殊莺气得不行,心说怎么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他,面上却是不敢再忤逆他,连忙跟来福一人一只手搀着把人接进了王府。   “王爷小心门槛。”   “……”   我只是一夜没睡而已,不是真的被囚禁了。   管家也赶忙进来,担忧地看着他。   “王爷,前几日……”   “回去再说,来福,去帮本王去厨房烧些开水来……咳……快去。”   宰殊莺也连忙松开他,道:“那我去给你煮些凉茶,这个在我们那儿治咳嗽很管用的!”   宋知砚不知道凉茶是什么,闻言只是笑笑:“辛苦郡主了。”   “不辛苦不辛苦!”宰殊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理了理鬓间的碎发,小跑着离开了。   管家搀扶着把他送到寝屋里,合上了门。   “府中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异动?”宋知砚累地不行,恨不得倒头就睡。   管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宋知砚揉着眉心,心情格外烦躁:“但说无妨!”   “瀚王那边,前些天派人捎了封信来。”   “……姨夫?”   “是快马加鞭送来的,据说跑死了不少好马……”   宋知砚听他这么说更是火大:“怎么不早告诉本王?这都几天了?”   “这不是您在宫里,奴才们进不去么……”   宋知砚烦躁地挥挥手,示意他把信呈上来。   他和姨夫一家因为一些事情,二十多年前便断亲了,姨母更是立誓要和母亲一家老死不相往来。   若不是后来先皇谋反揭竿起义,宋知砚想,自己恐怕和姨夫一家真的会老死不相往来……   瀚王程苏便是自己的姨夫,但也只是名义上这么是罢了,他们当初帮助先皇时候便说好了,事成之后要一块儿封地,和妻儿搬出皇城,若非召见,绝不踏入京都一步。   宋知砚知道他们还是恨自己的母亲的,虽然当年的事情自己并不是很清楚,但每次姨母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含着无尽的怨恨和委屈,像是透过自己看着另一个人,悲伤又可怜的样子。   不知道这次这么着急送信,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是……   他越想越心焦,有些后悔没早几天回来,万一姨娘一家真的遇险,都这么些天了,恐怕要坏事。   管家把信呈上来,宋知砚也顾不得一夜没睡的脑袋了,接过信便拆开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信里只有一句话:“速归,姨母有要事相商。”   宋知砚心神剧震。   什么事不能信里说,非得要见面?而且姨母那么犟的一个人,居然会主动求和,这一切的一切,都表示着这件事非比寻常。   话分两头,这边宋知砚正为了这封信焦头烂额,那边封赫也正拿着两块玉佩细细端详。   影一跪在地上,猜不透眼前的帝王的想法。   两块玉佩看起来极为相似,封赫以往一直把他好好地放在御书房暗格里,哪里成想会被那半仙给偷走了。   “影一,你说这块玉佩瀚王府上的一个下人给的?”   “回主上,确实是瀚王府上一个下人,看到我们的告示后鬼鬼祟祟来当铺当的。”   封赫心里疑惑更甚。   瀚王手里确实也有一块相似的玉佩,和自己手里的那一块是一对,是当年瀚王给宋知砚的礼物。   他一个坐拥十万精兵,还离皇城那么近的一个异姓王,给的礼物自然不会是凡品,这玉佩,是可以号令他麾下十万将士的信物。   只不过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当年瀚王不想面对宋知砚,便托封赫给他,可到底封赫还是把他给瞒了下来。   这么多年,也亏得宋知砚和他们没有什么往来,不然这件事早就暴露了。   不知道那半仙怎么眼光这么毒,偷什么不好,偏偏是把那块玉佩给扒拉出来了。   封赫想起这件事就来气,上一世被宰左逼宫,他自戕于景仁宫,重活一世,本想好好学习治国理政,扭转前世的悲剧结局,也……   想好好补偿宋知砚,不想让他再那么辛苦。   他其实是动了把玉佩还给他的心思,毕竟这本来就是人家的东西,但自己那时候还在和他对着干,说出来怕是更要遭殃。   怎么说,我拿了你姨夫给你自保的东西,信物,为的是怕你哪天谋反,不要朕了。   这不是找揍的话么!   说出来恐怕他一辈子都会对自己抱有戒心。   得不偿失。   于是他便瞒了下来,想着只要自己好好努力,关于内忧外患,或许是用不到瀚王那支军队,那自己的这份龌龊自私,便可以永远地藏在暗格里,不见天日。   谁知那日出宫遇到个算命的,扒着他的大腿无赖似的不让人走,说出他真实身份说,还说出他是死而后生之人,这便让封赫不得不重视起来。   把人好吃好喝地养在宫里数日,想着看能不能再问出些这老头说的“天机”,谁知缠磨几天,他才透露些关于宋知砚的话来:   “你家这个摄政王啊,说他会死,也可以,说不会死,也没错。”   封赫:“?……”   他当时吓得不行,他这废话一般的“天机”倒是让封赫不得不重视起来。   会死,又不会死,这是什么意思?   但再怎么追问他都闭口不提,俨然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高深样子。   于是便把人暂时养在了皇宫里,谁知…… 第六十九章 跑路   手中的两块玉佩都是成色极佳的物件,封赫也记不太清那块玉佩的样子,一时间愁地不行。   这半仙总归肯定是知道些什么,那么神通广大的,总不能真把玉佩给当了。   所以侯凉这一块或许只是个假货,仔细看颜色属实不太一样,但瀚王这块儿……   说不好。   那若是真的,为何又要派人给送回来呢?   那半仙把玉佩给偷了,他要拿到哪里去?   这都是问题,想不透。   瀚王现在肯定知道玉佩丢了的事情,这块玉佩既然让自己得到了,那肯定也是他有意授权的。   既然这样……   “主上!”   窗外跳进来一位黑衣男子,是一直在王府的影卫。   “何事如此慌张?”   其实他看到这个影卫回来,自己才是心里更慌张的那个。   心底隐隐有个念头,封赫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影卫的话也确实中了他的猜想:   “主上,摄政王要去找瀚王!”   封赫闻言几乎要从座椅上弹起来,一瞬间就破了防,再也冷静不下来。   “去找瀚王做什么?什么时候去?”   “这……属下不知……但好像明日还是会来宫里。”   封赫这才稍微冷静了些,以为他都知道了,现在就要抛弃自己跑了,顿时心如刀绞。   “好端端的他突然要去找程苏做什么?难道是发现了……”   封赫曲起指节一下一下叩着桌面,说不担心是假的。   而且前几天刚发生了那样的事,他这就着急忙慌要走,摆明了是要躲着自己。   不行,不能让他跑了。   封赫紧紧握拳朝桌子上猛锤了一下,吩咐下去:“你们先密切注意他那边的动向,一有动静随时来报。另外,把那个两次从宫里逃走的半仙,那个神棍儿,给朕掘地三尺也得扒出来!”   两位影卫应了,随即离开去办事。   翌日一早,宋知砚便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东方天空刚刚泛出鱼肚白,他哈欠连天地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往皇宫出发。   马车微顿,随即停了下来,来福在外边轻声提醒:“王爷,到了。”   宋知砚嗯一声,在狭隘的马车里打了个哈欠。   一只手从帘子中间伸进来,在薄雾冥冥的清晨依稀看得见轮廓,宋知砚想也没想便把手搭了上去。   结果另一只手掀开帘子,露出的却不是来福的脸。   “愣着做什么?下来。”   “……”   封赫还是一身玄色衣袍,若不是天色太暗,他想,我一定不会认错的。   别扭了半天,宋知砚总归还是没禁得住诱惑,也或许是还没睡醒精神不济,总之暂时把两人之间的争吵不和先放在了脑后。   封赫手比他的大一圈,正好能把宋知砚的圈在手里。   手里的温度有些灼热,宋知砚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舔了舔唇不敢看他。   下来马车的时候马匹突然仰脖嘶吼,马车跟着往前猛地一撞,封赫便如愿抱了个软玉在怀。   宋知砚:“……”   这下他脸都红透了,暗自记恨这匹不懂事的马,但心里又忍不住升腾起一些隐秘的欢喜。   他怀里可真暖和啊,宋知砚想。   掉下来的角度很尴尬,宋知砚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脸也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没事吧?”   脸前的胸膛随着他说话的声音微微起伏着,震地宋知砚脸皮发烫。   他慌忙站直身子,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再不愿意被他牵着,甩手径直走在他前头。   封赫眼神黯了一瞬,又立马恢复如常,紧走两步追上他,看着他垂着身侧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做什么动作。   “怎么在这儿?等我?”宋知砚起得早,在马车上昏昏沉沉补了会儿眠,现下还没完全清醒,话语都带着些自己没察觉到的撒娇意味。   封赫捻了捻手指,抿唇看着他,良久才开口解释道:“怕你……冷。”   宋知砚:“……?”   他其实是想说,担心你不会来,一早便在宫门口等着。   宋知砚脚步稍顿,心里那点期待烟消云散。   自己在期待什么啊,都知道两人不可能会有结果,居然还希望……   罢了罢了!   两人各怀心事地并排走在路上,封赫几次想跟他搭话,但却每次都话到嘴边又开不了口。   说什么呢?说你有没有想朕?   不不不,太直白了,他定然会把自己骂一顿,说不定还会扭头就走。   “那就找点共同话题嘛!”   耳边响起来喜的建议,封赫偏头看着他在熹微晨光里白皙的脸庞,心里忖度着两人有什么共同话题。   思来想去,共同话题倒是不少,不过大部分都是朝堂上的政事,怎么着都不好存意聊天的时候拿出来煞风景。   “啊……那个……”快到宣政殿了,封赫终于想出个差强人意的话题:“今日结束后,要不要留宿宫里?”   宋知砚奇怪地看他一眼,迈上一级台阶,勉强跟他平视:“微臣还有事,今日恐怕是不太方便。”   “什么事?”   “……”   宋知砚不说,就站在高他一节的台阶上,跟他对视,像是无声的对峙。   他不信封赫不知道自己是要干什么去,他在自己身边定然安了不少暗卫,现在却搁这儿假惺惺地问“什么事”,作弄人也不带这样的!   良久,他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越发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很是幼稚。   “去瀚王那,我姨母递了信来,前几日就送到了。”   封赫没想到他会这么坦率,于是一肚子质问的话都憋了回去,闷声跟在后头,半天不做声。   说什么呢,拦肯定是拦不住了……   宫门口的台阶极长,长到宋知砚由一开始为自己的坦率后悔,到后来隐隐的期待,再到失望。   两人进到宣政殿前,庄严的宫门被小太监缓缓打开,外头日光升起来,照进这座庄严肃穆的大殿里-   “王爷,往前再走八里地便是驿站了,今晚先在那儿歇息?”   来福挑起帘子,给他递过一只水壶。   宋知砚点点头,手里摩挲着瀚王妃给自己的那封信,紧蹙着眉神情恹恹。   上午陪封赫忙完的殿试,吃过晌午饭便着急忙慌地赶着往瀚王府去,如今日头逐渐偏西,这一天也是心力交瘁。   所幸封赫看中的人和自己看中的出入不大,大部分都是些寒门子弟,虽没有什么身家背景,但若培养成自己的心腹,正好可以和朝中那些个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抗衡。 第七十章 梦   泉安州离京都不算很远,但也已经算是到了瀚王封地上,宋知砚把手背在脑后枕着,半晌睡不着。   月色凉如水,把窗外那棵梧桐树的枝桠映在了床帐上,他翻了个身,瞧着随风微动的树影发呆。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宋知砚想,这都快要亥时了,估计是召了哪位妃子,正在温柔乡里快活地很罢!   思及此,宋知砚微微垂了眼睑,轻轻叹了口气。   心脏一阵阵发酸,控制不住地,只要一想到他便会这样,特别是在现在这个寂静安谧的深夜,一想他身边有了别的女人,或许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心里就要嫉妒地发疯。   但这又又是对两人都最好的结果,他身份特殊,自己跟他根本不可能会有结果……   “唉……”   宋知砚深深叹了口气,翻身躺好,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默念几遍清心咒,开始努力入睡。   要是他也喜欢我该多好啊,他这样想着,又睁开了眼。   不不不!   宋知砚拍拍自己的脸,摇了摇头,他不能喜欢我,自己单相思还好,若是两情相悦,那自己对他的钦慕便藏也藏不住了。   他一向自持自制力强,狠了对自己也绝不留情,但这情情爱爱的还是第一次尝试,实在是没有经验。   只不过这种不可控的感觉,实在是太昏头,宋知砚根本想都不敢想,生怕自己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来。   窗外传来更夫的吆喝声,已经一更天了。   宋知砚下去关上了窗,把一帘子树影婆娑关在了外边。   重新躺下去,宋知砚闭上眼,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许是月影暗了的原因,这回倒是没过多久便昏昏沉沉有了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窗户隐隐发出些声响,被关住的树影又溜了进来,在床帐上张牙舞爪。   宋知砚本来就没熟睡,被这点动静弄醒,强打着精神睁开了眼,看到眼前的景象后,吃吃笑了两声。   封赫也跟着轻笑,不知道他这是做了什么美梦,估摸着还没醒。   黑夜容易滋生犯罪,唤起人心里最隐秘最见不得人的欲望。   直到嘴角被什么东西轻柔地蹭了一下,宋知砚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还不禁感叹这梦可真是真实极了。   不过既然是在梦里,他胆子索性也大了起来,睁着双迷蒙的杏眼,微微下垂的眼角更添了几分无辜委屈。   他软着嗓子喊他,喊他封赫,小声埋怨他,说他不是在陪自己的美娇娘吗怎么会来这里。   封赫哪里见过他这幅样子,脆弱又毫不设防,嘴角还有自己方才沾惹上去的水光。   “我这不是来了吗?”他嘴角带着笑,眼里都是些细碎的爱意,只不过这个时候宋知砚估摸着是看不清。   “嗯。”他点点头,伸手攀上了他的脖颈。   封赫喉结上下滚了下,眼里满满的都是占有欲。   宋知砚尤不知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只当是在梦里,抱着人脖子就把自己的唇凑了上去。   软的,温热的触感,真实地不像是梦。   “这也太真实了……”   他轻声嘟囔了一句,落在封赫耳朵里,变成了可爱的情话。   眼前的视野彻底变暗,封赫顺着他的力道,倾过大半个身子,在他面前把月光堵得严严实实。   温热的吻落下,宋知砚唔了一声,情不自禁地迎合着。   感受到他的反应,封赫眼里的情绪更加浓烈了些,腾出一只手来,按住他的后脑勺往自己这儿带,直把人亲得面红耳赤喘息连连。   “不行……不行,先等下……”   宋知砚推开他,眼尾泛着红,嘴唇都被啜肿了,水艳艳地泛着光。   封赫听见他小声嘟囔:“怎么梦里这么凶……”   封赫:“……”   嗯,以前在你眼前的乖巧都是装的。   他心里好气又好笑,想凑上去再亲亲,却被对方拒绝。   封赫皱着眉看他一脸餍足地倒头就睡,自己心里憋着的火却是无处发泄。   他坐在床边盯着宋知砚的睡颜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忍心再把他折腾起来,自己起身悄声跳窗离开,准备去冲个凉水澡。   第二天一早,宋知砚睁大了眼,羞愧地掀开被子往里面看了看。   这一看脸更红了。   他忍着亵裤的不适,一边着急忙慌起来换衣服,一边暗自唾弃自己昨晚上那个旖旎又黏腻的梦。   居然会梦到那种东西……他伸手摸了摸嘴唇,心里又失落又感慨:那个梦好真实啊……   门口传来敲门声,来福端着盆水在外边叫他:“王爷,您起来了么?”   宋知砚这厢裤子还没穿好,闻言大惊失色,忙不迭到等一下,三两下提上亵裤,这才敢让他进来。   “您先洗着,奴才去楼下帮您把饭菜端来。”   “嗯,去吧。”   宋知砚把手浸在温热的水里,发出一声舒服发喟叹。   木门开了又关,屋里又就剩自己一人。   宋知砚回想着昨晚那个梦,又羞又恼,却还掺杂着些隐隐的欢喜在里面心情十分复杂。   他看着水盆里自己的倒影,小声叹了口气。   梦终归是梦,做不得真。   门口又传来道开门声,他挂着一脸水珠,没睁眼看,以为是来福回来了,于是闭着眼指指桌子:   “放那儿行。咸粥甜粥?”   没人搭理他。   宋知砚心下疑惑,撸了把脸,抬眼朝门口看去,待看清来人是谁后,顿时瞳孔骤缩,心脏都好像停止了跳动。   他怎么会在这儿?   “咸粥,朕早上刚喝的。”   封赫朝他笑笑,走过来,拿起一旁的布巾,想要帮他擦脸。   宋知砚脸一红,往后闪身躲开,下巴的水滴滴答答浸到了里衣上,晕出一片深色水渍。   “你……”   “昨日……来的,今早刚到。”   “……哦。”   封赫本来想说昨晚上到的,但他既然都自欺欺人地以为那是个梦了,自己也不想现在跟他争执,只好改口。   “左右朝中无大事,你要去瀚王那,朕不放心,便自作主张地跟来了。”封赫往前一步凑过去,扳着他的肩膀强迫他跟自己对视。   布巾轻柔地拭去脸上的水珠,宋知砚脸红了一片,心里头波涛汹涌。   今早上到的,那昨晚……果然只是个梦么?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他抬眼跟他对视,勾起唇角笑了笑,挂着满面红晕,这幅模样落在封赫眼里,像是窗外最美的那一抹朝霞。 第七十一章 脆弱   他是自己骑马来的,但到了这儿跟宋知砚会和后,便自然不用再自个儿骑马上路。   马车颠颠簸簸往前走,两人一人一边坐在马车里,各自低着头,谁也不说话。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封赫摸摸鼻子,几次三番抬起头看他,但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瀚王……”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彼此尴尬地闭了嘴,,宋知砚眼神都不知该往哪儿放,盯着马车地板不说话。   封赫轻咳两声,说道:“你先说。”   宋知砚还是低着头,声音也很小:“殿试那些个人,都安排好了么?”   封赫眼神暗了暗,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以为是什么私人问题,谁知还在想着朝廷。   想起那日殿试,那个姓齐的就一直盯着宋知砚看,眼神不加掩饰,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更可恨的是当时宋知砚还笑着问了他不少问题,执意要钦点他为状元,把封赫气得够呛。   他语气有些发酸:“都安排好了,那个齐书,跟你又是一见如故,哪儿敢不好生安排呢!”   宋知砚这才终于抬起脸来,奇怪地看他一眼,问道:“你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封赫身子一僵,不好直说,支支吾吾半天,说话也是颠三倒四:“谁阴阳怪气,他,反正也是个人才,你也是,情有可原……算了算了,朕才不跟他一般见识,谅他也不敢跟朕抢……”   宋知砚微微歪头,眼里满是疑惑。   什么东西?   封赫盯着他直勾勾的眼神,哪里遭得住,眼神闪躲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心里想着要不趁现在坦白罢,就以这个齐书为引子。   啊,顺理成章!   远在京都的齐书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宋知砚忍不住先笑了起来,伸手探上他的额头,道:“说什么胡话这是?发烧了?是不是赶夜路时候穿的衣服太少了?”   他的手微凉,挨着封赫温热的皮肉,更显得凉。   封赫顿时紧张起来,不由分说抓过他的手捂在自己手心,浓黑的眉微皱,语气低沉,带着三分责备七分心疼:“还说我,你不也是,手怎地这般凉?来,我给你暖暖。”   宋知砚鼻子突然就有些发酸。   他想抽回手,封赫握地紧,两人力量悬殊,宋知砚使了半天劲儿也没能如愿。   他怎么老是这样,宋知砚有些难受,干嘛总是关心自己,分明是个莽夫,可现在却感觉越来越细心,总是能把自己搞的脆弱不堪。   上次的烟花也好,河灯也好,重活一世,上一辈子全是两人的针锋相对,这一世,想起来他却全是感动和心里鼓胀地发涩的奇怪感觉。   宋知砚纵横朝廷那么多年,重活一世,自以为比谁都要坚强,但现在在他身边一站,看着他强壮的胸膛,却总是鬼使神差地想靠上去好好哭一场。   什么也不想,就这么哭一场,又他护着,世人不会知道这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傅大人,也会在背地里偷偷哭鼻子。   这不像我,宋知砚想,但这又分明就是我。   他放弃了挣扎,乖乖把手交给他,热量从两人接触的地方暖烘烘地传来,顺着经络流淌进心里。   宋知砚一个没忍住,真真儿落下两滴泪来。   封赫吓坏了,以为是自己行为太过分,把人给气哭了,顿时也顾不得什么心猿意马暖手揩油了,嚯地撒开他的手,手忙脚乱地帮他擦泪。   也就滴了那两滴,他还是不敢哭。   宋知砚哼哧哼哧鼻子,自觉丢脸地不行,但一跟他眼神相接,心里那些委屈难受便怎么也藏不住,巴巴地想通过什么方式发泄出来。   他已经很强大了,但还没有强大到自己可以安心把后背交给他,宋知砚想。   “风沙太大了。”   他编了个憋足的借口,把手又伸过去,脸微微红了,不敢跟他对视,说出的话也几不可闻:“不是要帮我暖暖吗?松开做什么?”   封赫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又接过他一双手,捂进了自己手心。   封赫手打,手上还有些常年舞蹈弄棒留下的茧子,眼下微微摩挲着他,让宋知砚一时有些晕淘淘。   这人,捂就捂了,怎么还到处摸呢!   封赫却忍不住在心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来。   阿砚的手不愧是文人的手,细皮嫩肉,就只有执笔的地方有些薄茧,其他地方简直可以用“肤若凝脂”来形容,比阿姐的手还要好看,但又比她的骨节分明,握在手里刚刚好。   “瀚王怎突然让你过去?还是说你自己想去的?”他轻声问道,像是唠家常一般,不想破坏了这难得的温馨时光。   宋知砚摇摇头,眼神没离开过两人交握的手,道:“只说有急事,具体的……我也不知。”   封赫抿唇,手里的动作停了。   宋知砚这才抬头跟他对视。   两人互相瞪了一会儿,谁也没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封赫率先败下阵来,低头揉着他的手腕,扯开了话题:“瀚王那儿靠着海,到时候朕带你出去玩,可好?”   宋知砚点点头,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小时候就是在海边长大的。   左右是一片好心,还是别驳了他的面子好。   马车颠簸几下,来福勒挺了马,语气焦灼:“王爷,前面的路被堵住了!”   宋知砚闻言立马探出头去看,待看清前方路况,忍不住心里一惊。   因为要赶时间,没走官道,眼下正在一片树林里,本来走得好好的路,眼下不知为何,被一棵大树给挡住了。   那大树通体焦黑,应该是被雷给劈了,断口狰狞,巨大的树冠张牙舞爪躺在地上,连带着周围都荒芜一片。   宋知砚心下更加烦躁,问道:“可还有别的路可走?”   来福掏出地图看了看,回道:“回王爷,现下只能折返回去,走西边那条官道了。”   封赫沉吟片刻,说道:“走西边官道,那岂不是又要耽搁一日?”   宋知砚点点头,安排来福马上折返。   “这也没办法,走不了,晚一天就晚一天吧,希望瀚王那儿不要出什么事。”   封赫点点头,道:“应该不会有事,他武功高强,手里水兵陆兵不少,能出什么事。”   “嗯。”听他这么说,宋知砚心里也稍微平静了些,坐回马车里,瞧了眼他的手,捻了捻手指。   算了算了,那样显得自己太不害臊了些! 第七十二章 借宿   本来就已经走了半日,眼看着天黑前就能到,谁知半路出了这么个意外,就算立马折返,也得第二日才能到了。   本来宋知砚想赶夜路,被封赫拦住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几人摸着黑又走了半个时辰,才瞧见一处灯光。   是个小村子,烟火气息很寡淡,估计人也不多。   来福找了家看起来宽敞些的,塞了些银钱,打算在这凑活一宿。   这家主人是一对老夫妻,头发花白,精气神却很不错,宋知砚下了马车朝他们笑了笑,俩老人便也跟着喜笑颜开,张罗着又是热菜又是翻找新被褥,热情至极。   封赫跟着他身后,酸溜溜地感慨:“阿砚果然是讨人喜欢,不像我,凶神恶煞的,人家估计以为我是你带的打手。”   宋知砚噗嗤笑出声来,握拳打了他一下,道:“哪儿有你这么矜贵的打手,我可不敢雇!”   封赫耸耸肩,不置可否。   奶奶抱出床棉被来,宋知砚刚想伸手接,封赫便帮他拿了,说道:“少爷您歇着,这些活让小的来就好!”   宋知砚瞥他一眼,收回手:“那你去铺好罢!”   “得嘞!”   封赫抱着被子大步流星进了卧房,给他铺床去了。   来福见状,愣了愣,跟自家主子对视一眼,也撸起袖子往厨房走:“那碗就让小的洗了吧!少爷,您快些去歇息罢!”   老奶奶笑着看着这几个年轻人,眼角的皱纹都仿佛带着笑意。   宋知砚不想睡那么早,尤其是一想因为房间紧张所以自己要和封赫一块睡,就浑身不自在。   想去睡又不想去,矛盾地不行。   “小相公,你们这是往哪儿去呀?这大晚上的,哎呦,可不容易呦!”   老爷爷从外边进来,磕了嗑手里的烟斗,笑着问道。   宋知砚好久没接触到什么长辈,眼下这两位老人又和蔼地紧,于是他便忍不住心下一暖。   “去庆州,去看我姨母。”他笑着答道,“好些年没见了。”   老奶奶哎呦一声,脸上神色有些悲伤:“那确实得去看看,不然你姨母该伤心了!可别跟我家大壮似的,半年不着家,我们老两口又不识字,连信都收不到一封!”   宋知砚点点头,心里也有些不落忍,正好封赫从里面收拾好出来,宋知砚便提议道:“您儿子是去干什么了呀?我会写几个字,要不您说,我可以帮您给他写信。”   封赫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老奶奶顿时喜笑颜开,抓着他的手露出一口稀疏的牙,道:“那可太谢谢你了小相公!当家的,快去把咱儿子的那些个纸笔拿来,快去!”   老爷爷哎一声起身去了,封赫视线始终粘在宋知砚身上,嘴角带着浅浅的笑,看他一脸乖巧地跟老奶奶说话。   一封信写了洋洋洒洒三张纸才完,都是些关心的话,字里行间全是老人家的关切和挂念,封赫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这个不着家的大壮多少有些不识好歹。   “大壮前几年参军了,一直没回来,唉……早知道说什么都不能让他去!”老奶奶长吁短叹了一番,宋知砚也跟着难受。   “他在哪儿的部队啊?”   “瀚王那,什么神武军?名字倒是威风,大壮估计就是冲着这个名字去的我看!”   封赫说:“那正好,我们就是要往神武军里去的,正好可以帮您捎过去,等大壮来信,回来的时候再帮您带回来!”   两位老人闻言又是感谢了半天,老奶奶还落了泪,扯着袖子擦了半天,又哭又笑的。   几人又说笑着聊了半天,才把人放回去睡觉。   宋知砚笑呵呵跟他们告别,看起来颇有些意犹未尽。   封赫反手关上门,邀功似的让他看自己铺的床,道:“怎么样?我弄得还不错吧?”   宋知砚走近了些瞧,片刻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怎么就这么平铺着,这边角,要往里折一下,不然漏风。”   封赫顿时羞窘地不行,磕磕巴巴地给自己找借口:“这有……有什么关系,现在都快六月了,天气暖和,不盖被子也可以我看,再说了,若是半夜觉得冷,尽管往我怀里靠就是,我常年习武,不怕冷。”   宋知砚哽住,眼神又移向大床上的被褥,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只收拾了一个被窝。   这间屋子本来就是老人家给大壮准备娶媳妇用的新房,被子褥子也都是按结婚用的尺寸准备的,睡两个大男人还是有些困难,但也不是多勉强。   用封赫的话来说:挤挤能睡,在外边就别那么多事儿了!   床边一盏油灯扑闪着火光忽明忽暗,一只飞蛾晃悠悠扑到火光中,火焰忽地窜了一下,转瞬便恢复如常。   宋知砚的脸红得几乎要滴血一般,手指绞着衣角,僵硬地站在原地。   封赫却好像没发现他的异常,自顾自地哎呀一声,脱了鞋袜外套就钻进了被子里。   宋知砚眼神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嗫嚅着小声问道:“我把灯熄了哈?”   对方翻了个身,姿态再自然不过:“你吹了吧,快些上来睡觉,明早还得赶路呢!”   宋知砚见他终于不面对着自己,这才悄悄出了口气,吹了灯小心翼翼收拾上床。   身侧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被子被掀开,微凉的空气灌进来,片刻又消失。   身侧挨上了一副温热的皮肉,宋知砚不像他那么耳聪目明,摸着黑找不着地方,一躺一个准,直愣愣歪到了他身上。   “噗嗤。”   黑暗中,有人轻声笑了出来。   宋知砚咬着唇,以为他看不见,索性也毫不顾忌地脸红了起来,眼神有些幽怨地盯着他,却只能看到一点轮廓。   封赫却把他脸红的样子瞧了个清清楚楚。   他本就是从小练武,黑暗中也能视物,现下看他这样欲盖弥彰地盯着自己,更觉得可爱,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腰间探过来一只大手,宋知砚一个不察,被人捞着腰抱了过去。   “好好睡觉,嗯?”   感受到怀里人的僵硬,封赫便收了捉弄他的心思,但箍着人的胳膊却像两根铁链子般,令宋知砚感觉如芒在背,浑身难受。   他轻声应了,闭上眼不再挣扎,感受着后背传来的热度,专心入睡。 第七十三章 到达   清晨,阳光从简陋的窗台投进来,给床上两人铺了一层温暖的色彩。   宋知砚昨晚上半夜都没睡着,现下微张着嘴睡的正香。   封赫老早就醒了,痴汉般地盯着人家看了一早上。   平日里虽然动不动就爱数落人,但睡着了还是这么乖巧温顺。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来,轻轻摸上他的眉骨,笑得愈发宠溺。   宋知砚生得好看,鸦羽般的睫毛在脸上投射出一小片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抖,像是把小刷子,在封赫心尖儿上一下一下地扫。   这双眼睛若是睁着,必然是那副微微下垂的样子,说不定还会含着晨起朦胧的水光,潋滟地盯着人瞧……   该死,不能想了。   封赫稍稍往后撤了撤,呼吸都放缓了,但这样还是惊扰到了睡梦中的美人。   宋知砚睫毛颤地厉害,重重呼吸一口,眼看就要睁眼。   封赫来不及转身,只能放下手,闭眼假装自己还在睡。   对面的人打了个哈欠,然后便没了动静。   他心下疑惑,稍稍掀起些眼皮去瞧他,顿时哭笑不得。   不知是害羞了还是怎么,宋知砚本来是瞪着眼盯着自己瞧的,结果就在封赫睁眼的瞬间,他的呼吸乱了一拍,陡然闭上了双眼。   睫毛乱颤,欲盖弥彰。   封赫轻笑出声,也没拆穿他,俯身过去,在他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身边的人呼吸仿佛都停止了,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封赫知道他不敢现在睁眼,于是也没让他难堪,自顾自地起了床,出去后正巧遇着来福,这才嘱咐他把人叫起来。   宋知砚瞪大了眼,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轻咬着他刚才亲到的地方,连脖颈都泛着一层羞怯的粉。   他怎么会……   难道……   “少爷,您起来了么?奴才伺候您洗漱?”   来福的声音把他从胡思乱想里拉出来,宋知砚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现下这情况,要是说醒了,那不就相当于承认封赫亲的时候自己是知道的么!   这不行,不可以。   脑子里有一道声音叫嚣着,要他不管不顾地去找封赫质问,去求他一个明白说法,问问他真实的心意,若是两情相悦,那在一起也当真是快活,是圆满。   但理智又把他牢牢摁在那,告诉他不要冲动,你们一个权臣一个帝王,是不可能会有结果的,你难道想一辈子在他后宫里当个栾宠么?!   这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但下一瞬,封赫的声音几乎要击碎他所有的矜持理智:   “直接进去就成,早醒了。”-   一路上宋知砚都没和封赫再说一句话。   他纠结了一早上,在车上又想了一天,心中的痛苦从单恋无果到双恋无果,哪一样都让心发酸发胀地不行。   封赫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绝口不提早上的事,好像从未发生过。   宋知砚在这事上脸皮薄,自然不可能主动去问,两人便这般各怀心事地沉默了一路,只中午休息的时候宋知砚才主动跟他说了一句话:   “要喝水么?”   封赫只是点了点头,倒是朝他笑了笑。   宋知砚简直要被那个笑给煞晕过去。   以往还不觉得什么,但现在一旦认定了他也喜欢自己这个事实,这个笑便格外好看,好看到一下午他脑子里都是一句话:   他在勾引我,他居然敢勾引我!   宋知砚觉得自己疯了。   马车晃悠悠走了一天,日暮西山才看见瀚王府的大门。   瀚王妃是宋知砚的亲姨娘,但当年和他娘因为一些事情闹得很大,甚至都断绝了关系,这些年倒是有所缓解。   老远就见着瀚王夫妇俩带着不少家仆在门外边迎接,瀚王妃绞着只手绢,看起来倒是有些紧张。   宋知砚从马车窗子里探出头来,朝他们挥了挥手。   “哎来了来了,我看到阿砚朝我挥手了!”   瀚王妃笑得眉眼弯弯,见着人后捶了旁边的瀚王几拳,也没用多大劲儿,瀚王无奈地笑了笑,抓住她的手。   “多大人了,待会儿孩子笑话了要!”   瀚王妃浑不在意:“都是一家人,这孩子也没比我小几岁,你说教个什么劲儿?”   瀚王也生气不起来,笑着跟她斗了两句嘴,这厢宋知砚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前。   仆从们虽然都从王妃口中听说这个王爷多么乖巧坚强懂事自立,简直完美如神人,但整个大合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朝权臣摄政王手段狠戾杀人不见血,连当今圣上都不放在眼里。   听说前不久还把弘王的堂妹给强求了过来,那可是原本要给陛下的!   啧啧啧!简直目无王法!   底下哗啦啦跪了一片,众人都等着宋知砚出来,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王妃拍开了瀚王的手,眨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车门瞧,就等着自己那乖外甥出来。   “吁——”   来福勒停了马车,下去放了张踮脚的小板凳。   王妃往前走了两步,眼看着就要上前跟这阔别已久的外甥来个热泪盈眶,谁知下一瞬马车门帘打开,从里面矮身钻出来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灵活地跳下马车,朝瀚王夫妇俩看也没看一眼,站在马车旁掀开了门帘。   仆从们间或有几个大胆的,偷偷抬眼瞧见这模样俊美的男人,纷纷感慨气宇非凡。   王妃的一眼眶泪却是给生生憋了回去。   他怎么会来?!   马车里伸出只白净的手来,搭上封赫的,宋知砚小心翼翼从里面钻了出来。   封赫伸出另一只手,揽过他的腰,拎小鸡似的把人给抱了下来。   宋知砚生无可恋,耳朵红了半边,羞地不行。   “瀚王,王妃。”   他朝两人拱手行了礼,有些不敢抬脸,生怕被人看到自己这脸红的不堪样子。   王妃早就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不动弹了,还是瀚王先反应过来,拉着王妃跪下,朝封赫行礼:“不知陛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底下本来就战战兢兢的一众仆从这下各个都是一副五雷轰顶的神情,冷汗直流,更是不敢出声。   封赫抬手,还抓着宋知砚腰间的衣服,声音低沉不怒自威:“无妨,是朕疏忽,未安排人事先通知,不怪你们,平身罢!”   宋知砚也终于整理好心绪,站在他旁边,朝底下众人扫了一圈:“让下人也都起来罢!”   众人于是又诺诺谢了恩,战战兢兢地垂着头,谁也不敢出声。   王妃脸上的神情还是有些僵硬,心里诸多疑惑无从解释,尤其是看到封赫放在自家外甥腰间的手的时候,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第七十四章 亲情   宋知砚来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姨娘姨夫一家在饭桌前有说有笑地边吃边聊。   虽然大部分是封赫在聊,自己基本只是微笑点头。   哦,偶尔给姨娘家那个有小酒窝的三岁小丫头夹点菜。   “哎呀没想到陛下会来,您看这……也没做什么准备,真是……”   “朕也是临时起意,您是长辈,哪儿能让您如此劳心劳力。”   他一张嘴说起场面话来漂亮极了,跟之前那个满腔热血的莽小子判若两人。   像是一匹雪地里的狼,静默隐忍,伺机而动。   两人虚与委蛇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还是瀚王妃忍不了了,她本来就是个性子直的,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些个打官腔的,当即便举起酒杯笑着道:“既然来了,大家就别那么见外了!陛下和阿砚从小亲如手足,叫我一声姨母不过分吧?”   瀚王大惊失色,顿时变了脸,低声喝道:“你胡说什么呢!”   天子威严,你叫人家叫你姨娘?这是大不敬!   谁知封赫却很是乐意的样子,摆摆手笑了笑,举起自己的酒杯和她碰了下,从善如流:“姨母!”   “哎!”   王妃立马应了,眼神转向宋知砚,果不其然看到他红了脸。   宋知砚瞪他一眼,脚下也没客气,狠狠踢了他一脚。   封赫面色如常地跟众人说笑,长腿一伸勾住了他的,宋知砚便再使不得小性子,被他压制住,动弹不得。   他愤愤地剜了他一眼,被对方的小腿上下磨了磨,便又浑身一僵,抓着筷子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   这个……这个混蛋!   封赫转头朝他挑衅一笑,道:“阿砚怎么了?若是你不嫌弃,朕还该叫你一声哥哥才是!”   宋知砚眼神闪躲:“大……大可不必!”   王妃把两人的互动看了个透彻,脸色说不上好看但也不算难看。   若只是阿砚一人动了心也罢,他自幼格物致知克己守礼,自会明白这其中利弊,但若是这霸王也动了情,那这……   着实棘手。   瀚王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妻子跟前的酒杯挪走,再不准她喝一口酒。   王妃看他一眼,眼珠转了转,本来还想旁敲侧击打听打听陛下后宫那些个妃子的事儿,如今接收到瀚王警告,多少收敛了些,暂时不敢再打他的主意。   于是宋知砚便被捉住了问话:   “阿砚,听说你前些日子接回府里一位女子,是弘王的堂妹?”   宋知砚还在桌子底下跟封赫斗智斗勇,闻言下意识啊了一声,一脸迷茫地看向王妃,不知她说了什么。   王妃沉默了片刻,和瀚王对视一眼,又重复了一遍。   宋知砚讷讷点头,又很快摇头,解释道:“暂住些时日,那姑娘也没地方去,左右王府里也不缺那么双筷子,便留在了府中。”   王妃长长地哦了一声,又问道:“这么说你还没娶妻吧?可有中意的姑娘?”   宋知砚:“……”   封赫闻言神色微怔,脚下一个松懈,宋知砚总算是逃脱了他的控制。   封赫拿眼瞧着他,小心翼翼地,心急如焚地等着他答话。   但又害怕他说出来些什么,惹王妃不高兴。   好歹是长辈,朕跟阿砚这事儿成不成,还得看人家脸色不是!   宋知砚盯着姨母笑得灿烂的脸,心里有些怅然。   两家闹得这么僵,好多年不曾搭过腔了,这回来,他也是一路上忐忑,不知姨母会不会因为当年的事给自己甩脸色。   但现在看来,大家都对当年的事绝口不提,好像那件事没发生过一般,一直以来,怅然的,担心的,难受的,都好像只有自己一人。   宋知砚摇摇头,努力忽略身旁男人的炽烈目光,笑道:“尚未有什么中意的姑娘。”倒是有个不可能的男子。   姨母这才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稍稍往后仰了下,又很快把上半身朝他倾过去,看了眼封赫,眼里满是关切:“陛下都纳妃了,你这还……这可不行。”   宋知砚回道:“男子汉大丈夫,自当先立业,如今国内形势不安,我……”   “行了行了,净整这些个穷酸儒生的说法!”姨母打断他,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正好我这儿认识不少称心的姑娘,你要是心里没人,那便正好见见。”   他刚要拒绝,身旁一道低沉的声音便替他发了声:“他骗您的。”   “……”在座的诸位皆是一惊,就连三岁的牙牙都没反应过来,脆生生地问:“谁骗人?骗人是不对的!”   “没谁。”宋知砚低声安抚了,又皱起了眉头,作势要呵斥封赫:“你胡说什么!”   姨母见他这般反应,心下更是一沉,但面上还是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问道:“哦?是哪家的姑娘?阿砚可真是脸皮薄,跟你姨母有什么不能说的!”   宋知砚握着筷子讷讷不知如何回答,但又怕封赫把事情都给抖落出来,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没谁,”他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看着姨母,“您是长辈,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怎么会骗您呢!”   封赫闻言跟他对视一眼,抿了抿唇,也只能附和道:“朕说着玩的,说着玩的。”   大家都不以为这是个玩笑,瀚王不了解这儿女情长的诸多事端,但也察觉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那明日便见见刺史大人的二女儿罢!我早先就瞧过了,白生生的小姑娘,今年也正好二八年华,喜人地紧!”姨母眯了眯眼,笑着说道。   宋知砚在桌子底下的手死死掐住了封赫,笑道:“好。”   姨母这才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那就好!来来来,吃饭吃饭!”   封赫黑着一张脸,半分笑意也无,夹了几口菜便说吃饱了,一点虚礼也没,扭头走了出去。   王妃意味深长地盯着他背影看了片刻,又给宋知砚夹了一筷子虾,笑道:“阿砚快些吃罢!吃完早些去睡!明日也只是看看,要是不合适咱也不强求。说些什么先立业再成家的傻话呀!你母亲九泉之下也不过是想你平平安安罢了!”   她的尾音有些悲伤,看向宋知砚的眼神也哀伤地不得了,仿佛他不去见人姑娘便是不孝不仁,是天大的罪责。   宋知砚盯着碗里的菜,苦笑一声,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里已蓄满了泪:   “您真的不怨母亲了吗,姨娘?” 第七十五章 往事   其实当年瀚王妃和宋知砚的母亲是一对比谁都亲的好姊妹。   他俩本来是庆州一家商贾家的两姐妹,娘亲早逝,父亲又经常在外行商,半年不着家,宋知砚的母亲作为长姐,其实更多地充当了个母亲的角色。   两人差了十多岁,但却丝毫没有芥蒂,日日一起欢笑。   直到宋知砚母亲十八岁那年,遇见了上京赶考的宋知砚父亲。   当时他还只是个穷秀才,腹有诗书气自华,当即便把这位久居宅门的大小姐给深深吸引住了。   于是便跟任何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那般,她父亲是个势利的,当时朝廷买官卖官风气盛行,这穷秀才木讷又不懂变通,就算有幸入了仕,也早晚要折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里。   没人愿意让自己的亲女儿去给人守寡,尤其是发妻早逝,女儿辛辛苦苦拉扯妹妹长大,要是真跟他跑去京城,那简直跟扔个女儿没什么区别了。   可宋知砚母亲也是个倔的,求父亲不成,当晚便收拾了行李要私奔。   结果被小妹抓个正着。   瀚王妃当时哭得很小声,不敢惊动了府里守卫,涕泗横流地拉着她的衣袍求她不要抛弃自己,结果自然是两姐妹抱头痛哭,但这依然没能动摇大姐的心,她还是翻墙走了。   从小被困在这宅子里那么多年,她太想出去了。当然一部分原因也是父亲瞧不起自己这情郎,她想证明给父亲看,他是有实力的。   第二天老爷几乎要昏厥过去,气得跳脚大骂,拉着瀚王妃到祖宗排位前,发誓再不认这个女儿。   当时瀚王妃还是认这个姐姐的,但毕竟年龄小,她一走三四年不回来,她便知道阿姐这是不要自己,不要这个家了,于是恨意便逐渐滋生出来。   再后来那穷书生确实当了官,但也不是什么大官,好歹也算是有了宅子家产。   她们夫妻俩本来还打算回去看看父亲,看看小妹,可每次都是被父亲给撵出来,最后连小妹也不给自己好脸色,于是只能作罢。   这样一晃便是十几年,宋知砚长到十岁,突然有一天被人出去买糖吃的时候被人给拐卖了去。   拐卖他的是一伙山贼,不就便被封赫父亲带兵给剿了,他还没来得及被卖出去,便趁乱逃回了家。   孰料家里却是一片狼藉,只不过几天的时间,父亲就因为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落了个抄家诛九族的罪名。   宋知砚早熟,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跟着流民逃到了城外,从此过上了朝不保夕的日子。   就这样过了两年,他纠结着要不要去投奔外公的时候,又被封赫父亲给救了一回。   封赫父亲就是先皇,叫封兆,前朝骁勇大将军,后来自然是被那昏庸的前朝皇帝忌惮,杯酒释兵权。   当时把人带回自己府上的时候,他只是觉得宋知砚有些眼熟,尤其是那双眼睛,跟两年前被抄家的宋御史一模一样,淡漠冷清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宋知砚记得他的恩情,人一问,他便和盘托出。   “小子,你可是当初该被送上断头台的,就这么什么都说,不怕我把你送到牢里去领赏钱?”   宋知砚年纪小,心智却在这几年的坎坷颠沛中磨炼地甚为成熟,闻言便直直跪下,朝他磕了三个响头:   “将军光明磊落,自当不会行这种龌龊之事,草民信您!”   “龌龊?”他笑起来,胡子都笑得颤抖个不停,在夜幕里格外突兀。   “好小子!”封兆拍拍他的肩,“你父母,你可甘心?”   宋知砚跪着摇头,眼里蓄满了泪水。   “想给你父母报仇,就起来罢!这一路艰难,你信我,我自然会给你父母一个交代。”   他没用“本官”“本将”之类的称呼,在他这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面前,放下身段,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回府。   宋知砚当时就隐隐猜到他想起义,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的退缩,但父母血海深仇不得不报,他没有多少犹豫。   “这有什么好恨的……”瀚王妃摩挲着酒杯,低着头笑容有些苦涩,“当年确实是恨的,我跟你娘那么要好,他却为了一个男人不惜跟我们断绝关系……”   “……”   “男人有什么好的,还不是得我们姐妹相依为命。”她收敛了笑,喝了手中的酒,道。   宋知砚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事要是换成是自己,那肯定也是要恨的,不然当年封兆带着自己来求他们帮忙的时候,姨母不会假装不认识自己。   可现在大家都又坐在一处谈笑风生,仿佛没人去揭那伤疤,便不会疼一般。   “母亲其实当年也很后悔,”宋知砚抬头对上她的眼睛,“若是重来一次,她说,自己不会再那么决绝,会好好说服外公和您的。”   “哪有什么重来的机会!”瀚王妃苦笑道,“罢了罢了!事情都过去了,你也别老是揣在心里了。你这小子,就跟你娘一个德行,平日里啥事儿都不往外说,忍着忍着,爆发了,谁也受不住。”   宋知砚窘然一笑,心说我还是更像父亲多一些。   “行了行了!你也快些回去歇息罢!”瀚王妃摆摆手,“有事明日再说,快去哄哄你那好情郎,都要气疯了我看!”   宋知砚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瞬间红了,结结巴巴地解释说不是这样。   瀚王也一头雾水,看看自家夫人,再看看眼前这个恨不得把头钻地缝里的外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宋知砚低着头站起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匆匆拱手行了一礼,便转身离了席。   过门槛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险些一头趴在那儿,看得瀚王心里一紧。   这小子怎么冒冒失失的,跟当初看到的一点都不像!   瀚王妃朝他脑袋拍了一巴掌,笑骂着让他抱女儿回去。   瀚王乖乖应了,盯着宋知砚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了半晌,喃喃道:“你说那个兵符……陛下是不是根本就没告诉过阿砚这件事?”   瀚王妃白了他一眼,自己把女儿抱起来了,叹了口气道:“那本来就是个摆设,地摊上一买一堆,当时也只不过是向他示好,给他个心安。”   “也是,主要还是得分人,陛下就算拿了玉佩也没什么用。”   “本来就该是阿砚的东西,可是现在……唉……”   门外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来,洒落一地惨淡光辉。 第七十六章 为什么?   宋知砚追出去的时候,早就看不到封赫的影子了。   他出了院子,在外边胡乱逛了半天,最后不仅没找到封赫,把自己也饶了进去,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来福一开始还是跟着他的,后来也被他给落在了后边。   月色凉如水,宋知砚坐在一处小亭里,看着月亮叹气。   今天早晨,他明明是知道……知道我是醒着的,为什么还要……   现在该怎么办才好,他是喜欢我的吗?可是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啊!   男子不能生育,我不能为他绵延皇家子嗣,更不想一辈子拘在他后宫里,那跟个栾宠有什么分别?   怨妇一般等着他来临幸,日日揣度着帝王脸色,只为求那一点宠爱……   太可怜,太可悲。   他越想越伤心,最终也没找到封赫,倒是被来福喊着找了过来,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寝屋。   封赫就在他身后的屋顶上,看着他对着月亮唉声叹气,原地踱步走了半天,最后被来福带着离开。   等人走了,他又躺回去,酒意上头,晕沉沉连月亮都有了重影。   身旁一阵悉悉索索声音,封赫赫然起身,抽出腰间匕首做好防御架势,警惕地看着周围情况。   “是我。”   瀚王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举着手站在他对面的屋檐上。   封赫连忙收了匕首,拱手行礼:“瀚王。”   “不敢当。”瀚王语气淡淡,随已过而立之年但却是更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感觉。   封赫神情有些发怔,眼里三分羡慕七分尊敬。   若是自己也像他这么成熟,估计阿砚能稍微轻松些罢!   或许也能稍微多信任自己一些……   他这么想着,瀚王一个飞身跳到他身边,眼神带着些不怒自威的严肃,开口也是毫不绕弯子的直率:   “我当年给你的那块玉佩,你根本就没告诉阿砚,对不对?”   虽是问句,但语气笃定,步步紧逼。   封赫哑口无言,心虚地不行,连对视都不敢。   “你怕他会背叛你?”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好吧,一开始确实是,但是现在……”   “……你不信他?好家伙,你摸着自己良心说,我家阿砚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们封家的事?啊?”   他音调陡然拔高,封赫被他吼得一个激灵,几乎要站不住。   “当初是朕……是我……是我年龄小,思虑不周全,姨夫莫要吼我了。”他低着头语气毫无底气,生怕下一刻就会跟这征战沙场十多年的前定国将军打起来。   胜算大概只有五成。   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更不用说是瀚王这个将军。   他简直要被眼前这人气笑了。   你还委屈地不行?我家阿砚跟了你,整日忧虑深重的,家里长辈给他个保命的东西,你不给人家也就算了,还他妈委屈上了?!   但这事儿自己也有责任,若是当初跟这孩子没那么别扭,便自己去给了,哪里会让这混小子钻了空子。   “行了行了,你也别在这儿给我装可怜,我跟你说,现在情况特殊,阿砚最多再给你打一年工,这一年里,你快点把这诸多内忧外患处理了,把阿砚给我们囫囵个儿地送回来,听到没有!”   封赫一惊,愕然道:“一年?!”   还要把阿砚送回来?他可是跟我两情相悦,怎么能给你送回来!   你自己问问他,他也肯定……哦不好说,他还是以江山社稷为重,心比较狠!   “不行!”他拒绝地干脆,语气强硬,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   瀚王也急了,抓着他衣领质问:“那你想干什么?我可警告你,别以为你现在当了皇帝就能为所欲为,当年老子跟你爹打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封赫也瞪回去,心说我那时应该在被阿砚抓着念书,才不会玩泥巴。   但他说的都是实话,毕竟是长辈,还是阿砚的长辈,自己更是不敢闹多僵。   “现在还不能跟您说!”封赫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先缓着他,“反正不出一年,我一定会给您和王妃一个交代。你们是阿砚的亲人,朕自然是尊敬有加的。”   瀚王收了力,总感觉他这语气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行,帝王一言诺千金,您最好不要让我们失望!”他揉了揉手腕,斜瞥他一眼,语气饱含警告意味。   封赫忙不迭点头,正要拱手告辞,瀚王又叫住了他。   他心里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瀚王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   “当年我给你那块玉佩,你是不是压根就没告诉阿砚这回事儿?”   封赫:“……”   一阵风出来,带过一片乌云,黑压压遮住了月亮,不远处几只乌鸦落下又飞起,叫声嘶哑难听-   第二天一早醒来,宋知砚便琢磨着要去找封赫,结果人没找到,被王妃给叫过去了后花园。   他神色恹恹地看着满院子的姹紫嫣红,心不在焉。   “这花种子你要不要带回去些?我前些日子给你们挑出来了一批,都是极好的……阿砚?阿砚?!”   “啊?”   宋知砚回神,迷茫地跟她对视。   王妃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孩子东张西望的,一看就是在找那皇帝,这么念念不忘,以后还不是得被人家给吃得死死的!   前面有个小亭子,侍女在亭子里煮好了茶,两人便走了过去。   王妃挥挥手,侍女们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别找了,他被你姨夫带军营里去了,得晚上方能回来。”王妃喝了口茶,似笑非笑道。   宋知砚啊了一声,奇怪地问道:“带陛下去军营做什么?”   王妃噗嗤笑出声来:“我有说是陛下么?你果真在找他。”   宋知砚被说中心事,顿时大为窘迫,悄悄红了耳根,低头摩挲着茶杯不说话了。   姨娘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问道:“我好歹算是你的长辈,有什么话不能跟姨娘说的?你老实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已经私定终身了?”   宋知砚闻言连忙摆手,急急道不是。   “你少骗我!”姨娘自是不信,“昨日夜里,你们在饭桌上那点小动作,以为能逃得过我的眼睛?嗯?”   宋知砚想起他昨晚在桌下的动作,顿时脸红如血。 第七十七章 苦涩   “也没有……没有私定终身,只是……我们不可能的,他还有妃子,还要人来继承这江山社稷,我更不可能给他当什么男宠……”   “倒也是,你若是真当了栾宠,估计你父母得气活过来,你姨夫也不会饶了他的。”   “对啊……”   宋知砚苦笑一声,心里涌出万般苦涩。   两情相悦又如何,先不说他到底有几分真心,光是两人的身份,就注定了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更不用说这时间流言蜚语白眼唾弃。   男子和男子结合本身就有悖伦理纲常,他又是帝王,估计到时候谏官得以头抢地血洒朝堂。   “走一步看一步罢!”王妃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你们要是非咬着在一起,倒也不是不可以。”   宋知砚眼睛一亮。   “只要能把子嗣问题解决……其实姨母私心还是不忍你受委屈,若是他能为你遣散后宫,我和你姨夫倒也不是不能认了这桩亲事。”   她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小觑的力量,宋知砚鼻子一酸,眼看就要哭出来。   “行了行了,怎么说,我也是希望你能好好的。若是哪天受了委屈,就来姨母这儿,你姨夫就算是不做王爷了,咱这家底儿也不能让你受了委屈!”她笑着说道,一半侧脸在日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宋知砚还是没忍住,滴下几滴泪来,重重点头,看着她笑起来。   姨母见他这乖顺的样子,心里还是忍不住地泛酸,于是又说道:“你也别高兴太早,这几日我先帮你测测他对你真心几何,到时候若是不合格,哼,你也别回去给他卖命了,索性留在姨母这。”   宋知砚知道她说的是气话,但还是感动地一塌糊涂,泪水开了闸似的往下淌,差点就要抱头痛哭。   母亲,你看,姨母还是疼我的。   结果绕来绕去,宋知砚也忘了问她在信里说的急事到底是什么。   封赫是傍晚回来的,半死不活的样子,手里还拽着几只血淋淋的野兔子,跟个煞神似的直接就冲到了宋知砚院子里。   宋知砚正在藤椅上坐着看话本,被他这一身的血腥气熏得直想骂人。   封赫瞧见他,舔舔嘴角,手里的兔子掉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把下巴搁到宋知砚肩膀上,叹了口气。   宋知砚浑身一僵,紧紧攥着手里的话本,几乎要把书给攥碎。   “怎……怎么了?”   他努力压下脸上的红潮,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封赫偏头在他颈窝里蹭了蹭,低声叫他阿砚,一声声地叫,又含糊又哑,叫得宋知砚浑身发麻。   这下他是一点火气也没了。   听说他是被瀚王叫出去的,看着地上的东西,难不成是出去打了一天猎?   怪不得身上那么重的血腥味,还好都不是自己的。   他突然放下心来,试探性地想伸手拍拍他的背,门口突然传来来福的大嗓门:   “王爷!瀚王打了不少东西,正喊您一起去前院吃烤肉呢!”   宋知砚吓了一跳,猛然推开他,站直了身子。   “行……行,知道了,去回瀚王话,说我们这就过去!”他沉声吩咐道,被封赫挡着,没看到来福那快咧到耳朵的嘴角。   来福应了一声又跑了出去,院子里便只剩这俩人。   宋知砚低着头不敢看他,封赫却是没羞没臊,低着头一直盯着他看。   “今天……”   “今日……”   两人同时开口,又戛然而止,气氛尴尬起来。   好像自从昨日早上那个吻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便一直这么尴尬。   不过浑身不自在的总是宋知砚,封赫好像一切都那么自然,举手投足虽亲昵,但也没表现出什么别扭。   “你去见了?那个刺史的女儿?”僵持片刻,还是封赫先开了口。   宋知砚赶忙摇头:“没有!怎么会!姨母只是说笑的!”   封赫这才把提着的心放下,伸手帮他理了理躺得散乱的衣襟,道:“那最好,他女儿我打听了,最好舞刀弄枪,比宰殊莺还要剽悍几分,打小就是当男孩养的,不适合你!”   宋知砚不知他这话里多少水分,但还是囫囵点了头,注意力全被他放在自己锁骨处的手指分去了。   明明只是整理衣服,他却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简直折磨死人。   “行了,我们还是……快些去吧!不然瀚王该等急了!”   宋知砚从他手里扯过自己的衣服,眼神闪躲,转身就要往外走。   封赫在后头轻笑一声,他便更不自在了。   “等等朕!”   封赫拎起地上的兔子,低头看着手指捻了捻,很快便追上了他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前院,瀚王也是一身血腥气,正在鼓捣烤肉的工具。   王妃正在不远处站着,拿着把白色的团扇,身旁站着身着水红襦裙的姑娘,两人有说有笑。   宋知砚叫了他们一声,瀚王笑着朝他点点头,偏头瞧见他身后的封赫时,却是变了脸色:“傻站着做什么?过来帮忙!一点眼力见没有!”   封赫哎哎地过去了,手里的兔子晃悠悠地又晃到了瀚王面前的大铁盆里。   宋知砚正诧异他怎么对封赫是这么一个态度,刚要出言提醒两句,旁边那位水红襦裙的女子便撸了撸袖子走了过去:   “叔,我来帮您罢!”   宋知砚心里大惊,向王妃投去疑惑的眼神。   王妃一手还牵着牙牙,笑着解释道:“这就是我昨天跟你们提起过的,刺史家的女儿,曲儿。”   曲儿皮肤有些黑,一看也是个练家子,闻言朝几人抱拳笑了笑,很是爽朗。   宋知砚拧起了眉,眼神不自觉地就要往封赫那儿飘,正好跟他对上眼,对方朝他眨眨眼,宋知砚立马怂了,慌忙转过目光,挽了挽袖子也要上去帮忙。   曲儿朝他笑笑,道:“你就是宋公子吧?婶婶经常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龙章凤彩不同凡响。”   封赫看他们一眼,嗤笑一声。   这丫头倒是个有文化的,比那位草包郡主好多了。   宋知砚哪里被女孩这样直白地夸过,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自己的心上人正在旁边看着。 第七十八章 分寸   “你又不会弄,那边歇着去罢!”封赫终究是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来赶他。   他这话说得跟看不起人似的,宋知砚自然不会服输,瞪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到瀚王旁边,根本不以为意。   封赫嘶一声,感觉被下了面子,很是难堪,于是当面前这位姑娘投来揶揄的目光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你趁早死了心,阿砚不会娶你的!”   “我知道。”曲儿姑娘声音压低,笑着说道,“我暂时不想成家,更不敢跟陛下抢。”   封赫顿时警惕起来,周身气压都冷了:“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太傅大人是我国之栋梁,你确是不该跟朕抢人,你也抢不过。”   曲儿低头抿嘴笑了,眉眼弯弯,眼里的调笑毫不掩饰:“小女子自然不敢,不过您还是……嗯……稍微收敛些目光,在外头,难免会引起旁人怀疑。”   “……”   她凑近了些,低声说道:“您方才看宋公子的眼神,太露骨了,噫~连我这个未出阁的姑娘都看得出您的心思,所以……”   封赫心神大震,下意识往后跳了一步,转头看向宋知砚的方向。   正巧跟人对上目光。   宋知砚疑惑地看着他,歪头皱眉,似乎是在问他在干什么。   跟人姑娘离那么近,难不成真要把这位也娶回去?   封赫被他可爱的神情击中心脏,一边恨不得上去把人狠狠亲一顿,一边又暗搓搓地压抑着自己的表情,生怕被人瞧出端倪。   自己的眼神真有这么可怕?连这小丫头都看出来了?   曲儿眼神在两人之前转了转,背着手走回了烧烤架子前。   宋知砚拎着一手的兔子,被血腥味熏得难受,又不想叫他帮忙,杵在原地只瞪他。   封赫叹了口气,还是过去接过了他手里的兔子。   几人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把吃食备好,王妃拿出了珍藏多年的佳酿,笑得眉眼弯弯。   “来来!好不容易聚一回,干了!”瀚王站起来笑道。   众人纷纷朝他举杯,席间一派其乐融融。   “吃不吃鸡翅?算了这个鸡腿给你?”封赫眼里只有宋知砚,殷勤至极,一点都没有把曲儿的话放在眼里。   宋知砚满脸不自在地坐在他身边,幕天席地的,就在院子里,几个小马扎一坐,他真的想搬着马扎离远点。   姨母朝他使了个脸色,看向曲儿:“曲儿几年年芳几何了?”   封赫动作一顿,又立马恢复正常,眼神确实不自觉地看向了姨母。   曲儿早就和她串通好了,闻言低着头乖巧道:“小女今年十六。”   姨母点点头,又把目光移向封赫,眼里笑意不减。   封赫还在想她当时说的二女儿不是白白净净的吗,这眼前这位一点都不……   “陛下瞧着曲儿怎么样?她爹是咱这儿的刺史,家世清白,她自幼习武,跟您或许会更聊得来。”   王妃笑着问道。   封赫没想到这火会烧自己身上,心说怎么一个两个都认为习武的女子会和自己有什么共同话题,朕还是喜欢脑瓜好使的,比如阿砚这样,就很好。   还不等他拒绝,曲儿居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珠子说掉就掉,跪在封赫面前朝他重重磕了个响头,声泪俱下道:   “陛下您就收了小女子吧!曲儿自幼仰慕您,这辈子要是不能入宫服侍您左右,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厢就是连王妃都吓了一跳,没想到她用力这么猛。   宋知砚只知道姨母要让曲儿试探封赫,原来是这种试探方式么?这也过于……生猛了些……   曲儿还在卖力表演,席间却是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封赫一头雾水,心说她方才不是还让自己收敛些么,怎么现在搁这儿哭上了,难不成是爱而不得……不对啊,她不是才十六,朕只比她大四五岁,哪儿来的自幼仰慕之说?   他思绪瞬间百转千回,又一瞥王妃的神情,并无多大震惊,也并没有上前来劝说的迹象,心里便猜了个七八分。   他将计就计,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说道:“你是个好姑娘,不过朕心里已经有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了。抱歉。”   姨母神色缓和了些,说道:“这姑娘也是一派痴心,自古帝王后宫佳丽众多,也不差这一位不是?您就遂了她的愿罢!”   曲儿疯狂点头。   宋知砚也紧张地看着他。   封赫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不是朕绝情,实在是那位良人身份特殊,朕必然是要废掉后宫的,到时候只怕……只怕曲儿姑娘不好找人家!”   瀚王:“?!”   席间众人皆大吃一惊,实在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但他贵为帝王,金口玉言,说话肯定不能跟放屁一样让大家听个响就完了,况且这里还有两位王爷一位刺史之女,这事儿怎么说都不像是开玩笑。   宋知砚扯扯他的衣角,低声问道:“你说什么胡话?”   封赫转头迎向他的目光,眼里无半分玩笑意味:“朕说真的,本来就不想纳妃,是阿姐非要……总之朕认准了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跑了!”   宋知砚见他这般神色凝重,心里竟一时有些不确定,他喜欢的到底是不是自己,还是说旁的什么人。   我好像并不值得他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倒不是自己多么妄自菲薄,只是自己跟他的感情是什么样,自己心里还是又分寸的。   不,没分寸。   要是有分寸自己便不会对他产生那样纠缠不清的旖旎情感,也不会在这儿患得患失黯然神伤。   封赫张了张嘴,显然还想说什么,瀚王先火了,摔了手中的签子指着他的鼻子就开骂:   “你爹就你一个儿子,你不趁早为皇家开枝散叶也就算了,怎地还如此顽固?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固然是一段佳话,但你能和我比吗?你一国之君,遣散后宫?也亏你想得出来!”   姨娘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坐下,帮他抚着后背顺气:“消消气消消气,孩子专一是好事,干嘛这么着急上火?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若是你知道了那位良人是个男人,还是你亲外甥,估计得一口血背过气去…… 第七十九章 子嗣   曲儿也顾不得演戏了,连忙起身,跟着王妃一起安抚瀚王,生怕他跟封赫打起来。   “消消气消消气,孩子大了,咱也别这么操心了成不成?你看看你,这白头发又多了……”   “还不是为了他好!”瀚王气得不行,四处转头寻觅着家伙什,眼看就要跟他打起来。   王妃赶忙朝他使眼色,封赫不卑不亢:“您就算打死我,我也要遣散后宫……”   “闭嘴吧你!”   宋知砚真怕他被打,连忙拉着他的胳膊,朝几人鞠了一躬:“我们就先回去了,瀚王您好好休息,我劝劝他就成。”   “你这混小子!”   瀚王还在背后骂骂咧咧,宋知砚头都不敢回,连忙拉着他往外跑。   封赫一边跟着走一边还在念叨,生怕他不信似的:“真的!朕从不说谎!”   宋知砚头疼地不行,拉着他到了处没人的地方,气得眼都红了:“你被说胡话了成不成?什么人值得你这般……”   “你啊!”   他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有些急躁。   宋知砚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接话。   封赫挣开他的手,捏着他瘦削的肩强迫人跟自己对视:“那日早上,朕亲你的时候,你根本就是醒着的对不对?”   宋知砚咬着下唇一脸难堪,几乎是从齿缝里咬出来的话:“什么早晨,我不知道!”   “你少骗人!”封赫不依不饶,“那那天晚上,在驿站,朕亲你的时候,你不仅没反抗,还一直在叫我的名字,这你怎么解释?”   宋知砚这下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了:“你说什么?什么晚上?”   封赫这才想起来,语气弱了些,解释道:“就是我到驿站前一天晚上,其实那天晚上我就到了,没忍住,就……对不住……”   “你还说你不骗人!那这是在说什么?!”宋知砚避重就轻,质问道。   封赫这回却没被他绕进去,思路极其清晰,就是抓着他也喜欢自己不放:“那你现在看着我,说,说你不喜欢我,发誓!”   宋知砚自然做不到,别说发誓,连跟人对视都做不到,怎么可能会发誓。   “总之你还是别……唔……”   猝不及防地,封赫低头咬住了他的唇。   宋知砚几乎要被他突然袭来的周身气息给溺毙,瞬间就没了气力,腰一软就要往人怀里靠。   这是第一次清醒的时候被他亲,对方的攻势迅猛,周身气压骇人,吻地又急又凶,甚至给他一种马上要被眼前男人给拆吃入腹的错觉。   几乎要把人亲得喘不过气来,封赫才依依不舍地稍离了些许,但额头还是抵着他的,低低地笑:   “你看,你不也是沉溺其中么?嗯?”   宋知砚这才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猛地推开他,拽起袖子擦了擦嘴唇上的水渍,月光下的眼睛好像含着汪泉水,粼粼地映出眼前人的身影。   我还是做不到,宋知砚想,我心里有他,我也有七情六欲,我还是会心软。   封赫眼神有些凶,看着他的神情眼里更是添了几分笑意:“我们两情相悦,不是吗?我知道你要强,我自然不会把你囚禁在后宫里,我方才说的,在院子里说的那些,都是认真的。”   宋知砚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但现在这情景实在是尴尬。   封赫心里也隐隐有些懊恼,本来不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在这么草率的地方跟他说喜欢,他不想这样的。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宋知砚好像吓到了,但所幸没露出什么嫌弃的神情来,这倒是让他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去。   他果然也是喜欢朕的。   “你自己先回去想想罢!”封赫知道欲速则不达,“总之你也知道,朕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要是担心子嗣,那我们便从阿姐或者瀚王这儿过继一个来,左右不是什么难解决的问题……算了我不烦你了,你自己想想。”   说完他便施了轻功跳上屋檐飞也似的离开了,没敢再看他一眼。   宋知砚瘫软在地上,忍了许久的眼泪这才掉下来。   若是自己一厢情愿也还好,他本来就想着这辈子好好辅佐他,远远看着就好了,可一旦有了回应,便贪得无厌起来。   人呐!   宋知砚自己摸黑回了院子里,强颜欢笑地又跟众人吃了些东西,自始至终都没看到封赫的身影。   酒酣席散之后,姨母想了想还是单独把宋知砚给留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瞧你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   宋知砚苦笑一声,道:“您别担心了,不是什么大事。”   “你们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   就是捅破了才尴尬的。   宋知砚有些难为情,但还是老是说了,略去他亲自己的那部分,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这下姨母也不知该如何劝了。   过继个孩子自然是没问题,但劝人断袖天打雷劈,不劝又这样一幅丢了魂的样子……   左右为难。   “算了既然他这么说,你也好好想想罢!我看着倒不像是虚情假意,不过帝王自古多情,你也……别陷太深,姨母还是舍不得看你遭罪。”她拍拍他的肩,秀眉微蹙。   宋知砚嗯一声,朝她勉强笑笑:“您放心,我有分寸。”   乌云蔽月,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王妃心疼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不把玉佩的事情告诉他。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儿自己说了没用,倒显得有些挑拨离间。   起先说着是有急事要让他过来,结果最后住了快半个月了也没说什么急事,每日就是跟着一起吃吃玩玩,倒像是提前养老了。   封赫倒是间或来找他献殷勤,每次都没来福拦在了院子外边,只有偶尔一起吃饭的时候会不可避免地见上一面。   他也一直跟着瀚王早出晚归的,不知在做什么,见到了时候本来就少,宋知砚倒是稍微松了口气。   但不见又想得慌,见了又无话可说很是尴尬,这番心境,真真儿是折磨煞个人! 第八十章 不知羞耻   回到京都已经快要六月了,骄阳似火天气热得烦人。   宋知砚怕冷,倒是不怎么怕热,封赫却是恰恰相反。   “王爷!陛下来了!到大门口了!”来福咋咋呼呼地进来,如临大敌般紧张地通报。   宋知砚脸色微红,手中的笔动作顿了顿,说道:“来就来了,我还能闭门不见不成?”   来福疑惑地挠挠头,小心翼翼道:“昨儿个夜里不是您喊着要把人撵出去么?怎地……”   “陛下你也敢撵!”他摔了笔,瞪了来福一眼,耳根子都红了,怎么看怎么不自在。   来福摸不清他的心思,只能先下去吩咐守门的侍卫别拦人。   算下来从瀚王那里回来也有快俩月了,最难熬的酷暑过去,七月流火,天气也逐渐凉爽起来。   一开始封赫还总以他府上树荫众多好乘凉为由,隔三差五就要来跑一趟,每每被宋知砚赶出去,碰一鼻子灰,便恹恹地不敢来了。   他成心躲着封赫,纵然他脸皮再厚,也破不了他这层冰。   宋知砚态度很清楚:咱们不可能在一起,你也别来招我,我也不去找你,我们君君臣臣,相安无事。   封赫却从没这么想过。   他一开始就想招惹人家,吃了多少次闭门羹也还是那副热切的态度。   宋知砚哪里受得了他这样,本来自己对他就是有感情的,烈女怕缠郎,这么磨了俩月,封赫脸皮都又晒黑了些,还是不肯放弃。   昨日宋知砚实在是忍不住心软,给他开了房门。   果不其然,他披着一身星光进来,见着他就把人抱住了,脑袋埋在他颈窝里蹭啊拱的,像只撒欢的大狗。   “阿砚怎地这么晚还不睡?难不成是知道朕要来,故意等着的?”   他声音低哑愉悦,在宋知砚耳边蛊地人脊背发麻。   宋知砚伸手推开他,旋即又被人抱上。   “你……你放开!”   “是刚沐浴完么?头发还是湿的……好香,什么皂荚这么香?还是说朕的阿砚本来就这么香?”   他说起混账话来一套一套的,饶是宋知砚最近看了那么多话本,也不及他的十分之一羞人。   他双颊通红地被人囚禁在宽厚的胸膛里,被他抓住腕子,动弹不得。   “谁……谁是你的!撒手!”宋知砚被他呼出的热气烫熟了面皮,说话都不太利索了。   封赫哼一声,得寸进尺:“行啊,那你亲朕一下!”   “滚!”   宋知砚恼羞成怒,脚下使劲踩了他,封赫闷哼一声,躲也不躲。   宋知砚还是不舍得,也没使多少劲儿,眼下见他微微蹙眉,以为是真伤着了,心下满是愧疚。   谁让他如此……活该!   封赫不肯松开,大手顺着他的后背脊骨一下一下摸着,嘴角还带着笑,低头眼里满是柔情:“你喜欢我,为何要躲?这都快俩月了!”   他叹一口气,手指绕住他一绺湿发把玩,语气很是委屈:“除了上朝,朕再没见过你的面,更不用说拉手亲嘴,你是怎么忍住的?”   宋知砚被他的胡言乱语烧地不行,捶着人要把他赶走,咋呼着叫来福进来把人赶出去。   封赫见他真生气了,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于是赶忙后退一步把人松开,举手投降:“行了行了,朕说着玩的,说着玩的!”   宋知砚脸红得几乎要滴血,指着门口朝他吼:“滚!”   “哎哎好!这就走这就走,明日再来看你!”封赫笑着说完,又突然靠前俯身亲上了他嘴角。   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还不等宋知砚打他,便满足地跳窗跑了。   窗棂有风吹进来,稍稍带走了些他脸上的热气。   宋知砚站在窗边,摸摸嘴角,愣怔地笑了笑。   “王爷?王爷!”   来福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晌午要备着陛下的饭菜么?还是往常那些?”   “嗯。”   宋知砚背着手转过身去,轻声允了。   来福出去的时候正好跟封赫面对面对上,他恭敬地行了礼,封赫也没管他,摆摆手便让人起来了。   宋知砚还在写大字,余光看见他进来,手下的动作顿了顿,没做理会。   他今日穿件宝蓝缠枝牡丹纹金锦织锦蟒袍,腰间系着蓝荔枝纹角带,一头乌黑的长发束起在脑后,剑眉下是清澈的眸子,身躯高大,气度非凡。   封赫蹭到他跟前,一手托着下巴,斟酌着开口道:   “阿砚的字果真是越来越好看了!什么时候也来教教朕?嗯,太傅大人?”   “……”   他许久没叫过自己“太傅大人”,宋知砚都快忘了自己现在还挂着这么个虚名。   以往是逼着他学都不愿意,现在倒是上赶着来了。   宋知砚停了手中的笔,抬头跟他对视,认真道:“宰殊莺还在跟宰左传消息吗?”   “这人在你府上,怎地问朕?”   “怎么?你的影卫不在我府上?”   “……”   这本来就是两人心照不宣的小秘密,怎么现如今被他这么说出来,倒显得自己那么不是人呢!   两人互相瞪了一会儿,还是封赫先败下阵来,转过视线,道:“还在传。今儿个刚截了只信鸽,腿上的纸条字字珠玑,说我们俩人不和,昨晚上还大吵了一架。”   他笑容带着些揶揄,让宋知砚不自觉便想起昨晚上的“吵架”。   那哪里是吵架,分明是……是他……   简直不知羞耻!   “宰左那边估计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划,前些日子有消息说他正在招兵买马,说是扩建府兵,实则……”封赫语气收了玩味,严肃道。   宋知砚也点点头:“他说过几日要京都述职。还没通知你吗?”   封赫摇摇头:“这不必通知。四个有封地的王爷,除了年前都要来总地汇报工作,其余四个季度正好分给了四个王爷,这回正好是宰左。”   宰左实力不容小觑,就算是封赫跟他对上,也不敢保证一定就能赢他。   “到时候再说罢!御林军最近正在加紧操练,总不会出什么事。”封赫拍拍他的肩,道。   宋知砚不动声色地往后躲了下,偏头看向窗外树影,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听说你把曹茗雪给打入冷宫了?”   “谁说的?”   “来福听说的,不知是真是假。”   其实是来喜兴冲冲告诉来福,来福又在某次侍候主子洗漱的时候“无意”提起的。 第八十一章 话本   宋知砚有些奇怪,封赫嘴里对自己的喜欢有几分暂且不说,他和曹茗雪总归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会这么突然就给打入了冷宫。   封赫有些心虚,挠挠头支支吾吾道:“她老是陷害别的妃子……就……不过我没碰过她啊!别的女人也没碰过!”   宋知砚狐疑地盯着他,显然是不信。   “是真的!我还等你啥时候接受我了,再把她们都送回去的,怎么会对人家行那种不轨之事!”   又来了又来了!   宋知砚叹了口气,说道:“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我也管不着,更不想管了。   相信他心里有分寸,总不会无缘无故把人打入冷宫。   不过……   “曹茗雪毕竟是曹丞相的女儿,这厢固然是犯了错,但冷宫那种地方……”   他还是放不下对曹老丞相家人的挂念。   封赫颇有些不情愿地啧了一声,说道:“又不是把她打入大牢了,你至于这么……你怎么不问问朕为什么那样对她?”   “为什么?”   “她给朕下药,想怀子嗣。”   “……”   宋知砚一时无言。   这一听心里自然是气愤和担忧,但一想后宫女子为了争宠手段想来是无所不用其极,也是为了自己的安身立命罢了,无可厚非。   而且若是她真的怀了龙种,倒也是美事一桩。   可一想她若是怀上了封赫的孩子,生了龙子,封赫必然会把心思更多地放在那个小皇子身上,说不定母凭子贵……   那到时候便会渐渐地把自己给忘了吧!   思及此,他又忍不住有些难受。   人总是贪婪的,午夜梦回,他有时候也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跟他轰轰烈烈爱一场,封赫说会为自己废后宫,他知道他不是会说大话的人,说不相信那是假的。   本来以为只要远远地看着就好,谁知原是心意相通两情相悦……   “没成,被来喜查出来了。”   封赫见他神情哀伤,以为是担心过了头,于是心里漾起慢慢的喜悦,压着嘴角安慰道。   宋知砚抬头朝他笑笑,说道:“没事就好。”   封赫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脸突然拉了下来:“朕可是清清白白的,你呢?听说最近殷家那小子一直来找你?”   宋知砚啊一声,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殷胜那个草包,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嫌弃的神情来:“他说有事务不懂,要来请教。殷丞相也总是求我多扶持着些他那个宝贝儿子,我也……”   “陛下,王爷!殷大人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这关于他的话头刚起,那厢殷胜便又登门拜访了。   宋知砚瞧着封赫的脸色不甚明朗,于是也不敢让他进来,生怕俩人打起来。   他刚要开口找借口回绝,封赫便帮他做了决定:   “让他进来罢!别说朕在这儿!”   来福眼神在两位主子之间转了转,接受到宋知砚应允的目光,才敢告退。   封赫哼一声,富含警告意味的眼神在他脸上留了一会儿,起身走到书架后边,声音闷闷地传来:“你们聊,朕就在这儿,不出声。”   宋知砚无奈地笑了笑,拢了拢松散的长发,把旁边的外袍穿上了。   这几日殷胜确实经常来找他,理由冠冕堂皇,其实来了就是闲聊,也没什么大事。   而且近几日倒是发现宰殊莺在频繁跟他联络,宋知砚想着,或许他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宰左对自己还是不够信任。   封赫在书架后头找了个凳子,委委屈屈地坐着,长腿都伸不开。   宋知砚王府装潢简单,但这个书房却是下了大功夫的,光书架就有四五个,一排排地矗立着。   坐了一会儿浑身难受,封赫干脆站起来,收敛了气息端详起身后的书架来。   上边大部分是些四书五经之类的儒家著作,兵书好像在后边那一座上。封赫正想着要不要绕过去找本看看,眼前一摞书却吸引了他的目光。   书脊亮洁如新,看起来是刚放上去没多久,更旁边那些个快要翻烂的书格格不入。   他心里咦了一声,伸手抽出一本,待看清封皮上的字,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知砚在前头奇怪地喊了一声。问他怎么了。   封赫小心翼翼地收了笑,让自己语气正常些,这才回他:“无事,想起来件好笑的事,待会儿再跟你说。”   宋知砚不疑有他,点点头看向门口。   殷胜来了。   他最近好像又吃胖了些,脸上油光满面,看起来十分倒胃口。   尤其是再配上这一脸谄媚的笑,简直让宋知砚恨不得当场把手里的砚台砸他头上。   “王爷!”他抱拳行了礼,看见宋知砚桌上摆着的字,嚯一声,倒:“王爷这字果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早就听闻您字画一绝,今日得见,果真不虚此行!”   书架后的封赫忍着笑,听他继续没完没了地拍马屁。   宋知砚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道:“这算什么。你也忒没见识了些!”   “哦?难不成这普天之下还有人能比王爷这字更胜一筹?下官不信!”   封赫屏息等着他的回答,以为他会说自己的名字,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谁知他叹了口气,说道:“弘王的书法才是这世间一绝,可惜上次走得匆忙,居然忘了向他讨一份墨宝。”   殷胜眼神闪了闪,笑道:“这好办,您若是真心喜欢,下官这便帮您写信求一封!”   宋知砚点点头:“如此,有劳了!”   这意思是取得他的信任了。   宰左其人字写得狗爬似的,正常人都不会觉得他写得好,宋知砚文学素养极高,自是看不上。   但心里想的不重要,嘴上说的才是关键。   示好而已。   封赫在后头无声嗤笑一声,盯着手里的话本一脸玩味。   《摄政王和陛下那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名字倒是暧昧,翻开里面却更是别有洞天。   作者文笔极佳,写得却是些艳情话本,这本的露骨程度简直是刷新了封赫的认知。   他不知道这种东西是怎么流通没被查的。   哦,既然出现在摄政王书架上了,那肯定是没人敢查。 第八十二章 玉佩   书架外边两人虚与委蛇聊得尴尬,书架里面封赫却正在看自己和宋知砚的同人本。   不得不说,这写的是真不错!   他粗略翻了翻,满意地揣进了怀里,想着回去再仔细拜读。   书架上还有不少这种话本,封赫左右寻觅了半天,看哪个都很满意,默默记了名字,打算回去让来喜给自己搜罗一番。   阿砚真是嘴硬心软,说着不想跟自己在一起,背地里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在看这种话本,啧啧……   他嘴角微勾,听着外边那小子终于告退离开,这才慢悠悠地从书架后边走出来。   手里还捧着个话本,是另外一本:《落花录》。   名字看着风雅,其实还是个艳情话本。   封赫笑着朝他扬扬手里的书,道:“这本诗集朕就先拿回去了,改日再还给你。”   宋知砚正纳闷什么诗集,不记得那个书架上放了诗集啊,倒是话本……   要遭!   他仔细瞧着,果真是话本。   “你打开看了?”宋知砚语气不自觉有些颤抖。   封赫起了调笑的心思,道:“还没看,名字倒是不错,估摸着内容也是风雅上乘。阿砚舍不得?”   宋知砚松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又睁开,道:“这个不能给你,这不是我的,明日还要还回去,你换一本罢!”   说完又想起什么,补充道:“我给你挑,别瞎乱动我的书!”   封赫见他紧张的样子就好笑,从善如流地把书放下,点点头:“还是阿砚对朕好!果真是哪哪儿都软,心也软,耳根子也软,就连……”   “行了!”宋知砚直觉他不会说什么正经话,于是连忙打断,摆摆手神情窘迫,“你在这儿不要动,我去给你拿!”   说完便心急如焚的走到他方才面对的那架书架前仔细检查起来。   放着话本的地方确实松了些,宋知砚把书抽出来数了一遍,除了被他拿出来的那本,还少了一本旁的。   那是来福昨儿个刚给自己搜罗来的,他都只看了一点儿便脸红地不敢看了,现在居然好端端地没了,难不成……   “好了吗?”封赫在外边催促道。   宋知砚应了一声,胡乱抽了两本兵书,心事重重地走出来递给他。   封赫笑着接了。   “多谢!这也快到饭点儿了,不如朕做东,请你去天香楼吃一顿好的?”   宋知砚摆摆手拒绝道:“不必了!”   对方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一脸失落。   送知砚见他这样也于心不忍,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又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中午就在王府吃吧!”   “客随主便,都听你的。”   封赫脸上满是得意,把人看得不住脸红。   这不还是有进展的嘛!王妃说得不错,还是得坚持才能看到结果。   “对了,”他想起来什么,从怀里抽出个玉佩来,递给他,“这是瀚王给你的。”   宋知砚一脸奇怪:“给我的?那为何从你手中交出?”   封赫心虚不已,说道:“这不是你一直不见朕么!”   “我那是……罢罢罢!”他说自知理亏,也不好与之辩驳,问道:“你之前不是丢了块玉佩么?找到了吗?那个神棍是不是还没抓到?”   封赫点点头:“不知所踪。那老者是个厉害的,易容术出神入化,寻常人想找他谈何容易。”   “也是,一块儿玉佩而已,别太纠结于此了。”   “嗯。”   来福从外边进来,说饭菜已经备好,请两位主子移驾。   封赫想牵他的手,宋知砚一愣,咬了咬嘴唇还是没躲开。   罢了罢了,只是这一会儿而已,不给他牵待会儿指不定又要发什么疯!-   立秋一过,天气便没那么闷热了,但真正感受到秋意,还是得等到处暑。   晚间下起了雨,一直到晌午都没停,淅淅沥沥地往下落,像是哪家出阁姑娘的眼泪。   宋知砚撑了把淡青色的油纸伞,身穿了件暗绛红缎机宁绸长袍,更衬得人肤色白皙清冷至极。   天香楼一早便开了张,但这下着雨,也无甚客人,门庭冷落,掌柜的正坐在柜台后嗑瓜子。   宋知砚收了伞进去,低声问道:“你们老板可在?”   听到他熟悉的声音,掌柜的这才抖擞了精神,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瓜子皮碎屑,低眉顺目地迎出来,抱歉地笑笑,道:“王爷您今儿可来的不巧,石老板城外盘账去了,估摸着得晚上才能回来。”   “晚上?”宋知砚微微蹙眉,很是意外。   “哎,是,是是是!今儿可是不巧,要不然您先上座,小的这就差人给您上酒菜,边吃边等?”掌柜的搓搓手,十分惶恐。   宋知砚无意为难,抬起手示意他不用准备,语气淡漠:“既不在,那本王就先回去了。左不过这一条街的距离,等他回了,还劳烦掌柜的差人给本王递个信儿来。”   掌柜的忙不迭称是,笑眯眯地踢了身旁小伙计一脚,给他使眼色让他去帮王爷撑伞。   宋知砚点头称一声有劳,正要把伞递给他,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王爷,别来无恙啊!”   是昨日晚上才到京都的弘王-   “哎呦你怎么今日来了?我这刚收完帐,腰酸背痛的,可没闲情陪你喝酒啊!”   二楼雅间里,石光霁脱下脚上被雨水浸湿的鞋袜,颇有些不乐意。   宋知砚拿起扇子照他头上来了一下,笑道:“怎么?那些个铜臭味难不成比我香?”   “这不敢这不敢!”石光霁笑着应道,“说吧,怎么啦?方才听掌柜的说你被弘王拉着去喝酒了?”   “嗯,”宋知砚点点头,“来找你被他看到了,盛情难却,便喝了几杯。”   石光霁啧啧两声:“他现在我看是彻底信任你了,不然不会亲自出来把你请上去,骄傲地很呢!”   “我辗转旁人,向他讨了份墨宝。”   “……”   “完全信任还谈不上,总要交些投名状的,先就走两步看看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石光霁赞同地点点头:“我相信你有分寸,但还是要千万小心,卧底奸细之类,自古便是像那走在悬崖绳索上一般,半分马虎不得!”   宋知砚嗯一声,低头自顾自地喝茶。   “你让我查的那个鹤江阁的委托人,我和家兄仔细比对了,算是有些眉目。”他光着脚踩在地毯上,从怀里掏出个画像来,给他看:“此人你可眼熟?” 第八十三章 情感之事   宋知砚仔细瞧了瞧那画像上人的长相,实在是凶神恶煞比封赫还要甚三分,眼角一道长疤一直到下巴,看起来狰狞可怕。   不过倒是不太像中原人的长相。   “这是尔尔乌摩的人,说的话虽是汉话,但也极不熟练。”石光霁敛了笑意,手指弯曲敲着桌面道。   宋知砚又仔细盯着那画像端摩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尔尔乌摩一直狼子野心,此番动作,想必曹夫人只是误伤,如此……”   “他们在我哥封地南边,我们先密切注意着些,你们还是要早做准备,我哥说早晚要打仗。”   宋知砚闻言叹了口气,道:“打仗自然是难免的,不过这要是打起来,可怜的还是百姓,唉!”   石光霁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左脚踩右脚半天也只能拍拍他的肩。   宋知砚暗自发愁了一会儿,又问:“你跟你哥关系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石光霁撇嘴,卷起画像递给他,“反正毕竟是亲兄弟,他只要不为难我,那我便也不为难他了便是!”   宋知砚哑然失笑:“还是别闹太僵了,到时候你跟红衣姑娘的亲事,还得由哥哥嫂嫂做主不是!”   “谁稀罕……”他别扭地哼一声,烦躁不堪,摆摆手道:“别说我了,那么长时间没见,你跟陛下怎么样了?”   这下轮到宋知砚不自在了,刹那间便红了耳垂,支支吾吾道:“还能怎么样……我们你知道,不可能的,他就算说……”   “我记得你给我信中说他曾提过要为你废后宫,过继旁人的子嗣,我觉得这不像是虚情假意啊!”   “这漂亮话谁不会说?!我知晓他现在是喜欢我,感情昏了头什么山盟海誓不能许,到头来真正走到最后的又有多少……反正……反正我心里就是不踏实,我不敢信他。”   他的话越说越轻,到最后居然还有几分哽咽。   石光霁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平日里铁骨铮铮一个人,涉及到这情爱方面居然也跟个十六七的怀春小少年似的,这泫然欲泣的样子,简直了!   “反正旁人找我问着感情问题,我一般是劝分不劝和的。”石光霁摇头晃脑,“不过你这情况特殊,按理说也该劝分,但这自古以来也并不是没有立男后的先例,人家虽说后宫也有嫔妃,但野史记载也是恩爱非常,所以说嘛——”   “野史做不了真。”宋知砚打断他的话,说道,“他是第二任皇帝,先帝托我辅佐他左右,这要是真……我该如何向他老人家交代!”   “生前哪管身后事,这世间鲜有相互爱慕之人,既然难得遇上了,便索性别想那么多,大家都是男子,活得潇洒便是,哪里那么多思虑!”   石光霁是真心希望自己这个好友能开心一些,他一直紧绷着神经,一心为国为民,像是个木偶一般,简直要毫无感情可言了!   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了,瞧着这皇帝也是个痴心老实的,他又有本事,总不能被人欺负了去,人生苦短,何妨一试呢!   宋知砚若有所思地发了会愣怔,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第二天一早,宋知砚便揣着他给的那张画像入了宫。   去的时候正巧遇见殷承,他儿子现在身份尴尬,宋知砚也不想他遭受老年丧子之痛,想了想还是决定提点两句。   “殷大人近来倒是踏实勤恳,时长跑本王这儿问些问题,看起来是块可塑之才。”   “如此便好,如此下官便放心了!有劳王爷挂念。”   “无妨。只是他最近倒是对弘王颇为关注,前几日不是他来京都述职嘛,我去拜访的时候还瞧见令公子了。”   “……”   殷承果然脸色骤变,闻言也不接话了,半晌才拱手回道:“犬子不懂事,多些王爷提点!”   宋知砚忙笑着说没事,手里我这的拳松开了些许,和他又找了些旁的话题,一路聊着进了景仁宫。   封赫刚用完早膳,正要去校场,被宋知砚两人截了,便只好放下了手中的剑。   要不是这个碍事的殷丞相在这儿,他真想好好把人抱在怀里揉一揉。   难得阿砚主动来找朕,这都好些天没见了!   他的目光过于炽热,连殷丞相都察觉到了些不对劲,犹豫半天还是问道:“陛下,您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勤于政务,没顾得上休息啊?”   宋知砚没忍住笑出了声。   殷承顿时把目光投向他,宋知砚连忙解释:“陛下龙体重要,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封赫这才收敛了些,嗯一声,让来喜给两人赐了座。   宋知砚看看殷承,笑道:“您先说,本王这事儿不着急。”   殷承也不推辞,便把自己的来意说了。   原是为了后宫那些个糟心事儿。   他自从年后纳了妃,却一直当摆设一般,从未往后宫去过。   除了那位被打入冷宫的曹茗雪。   那位曹康也找人偷偷查了,也并未有夫妻之实。   这都快半年了,封赫却一次都没有宠幸过妃子,这不是成心要断了皇家的后么!   而且自己女儿也在宫里,整日以泪洗面,这当爹的心里就跟刀绞似的啊!   他自己劝了还不算完,老泪纵横后还得看着宋知砚再来一句:“摄政王您也说说话啊!”   宋知砚:“……”   封赫本来就烦地不行,见他还要把宋知砚给拉扯进来,更是头疼欲裂。   他看向宋知砚,嘴唇翁动,欲言又止。   宋知砚眼神闪躲,沉默半天也只说了句丞相说得对。   封赫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几乎是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朕知道了。”   宋知砚这下连看都不敢看他,垂着头一直喝茶,只当自己不存在。   等殷丞相终于走了,封赫便让人把门关上了。   宋知砚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打人,手里抓着茶杯警惕地看着他,准备随时砸他头上。   结果封赫一个眼刀扫过来,他便不敢砸人了。   屋里暗了些,日光还没转过来,现下又关了门,窗户本就未开,更是晦暗。   封赫掰掰手指关节,正要拿他问罪,宋知砚立马从怀里掏出个画像来,微微后仰挡到自己跟前儿,喊道:“你先看这个!” 第八十四章 约定   “不看,先收拾你!”   “不行!你要是不看……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说出这话便后悔了。   怎么跟个恃宠而骄的宠妃似的,这么跋扈呢!   可这句话确实效果显著,封赫身形微顿,立马便软了态度,也不掰手指了,瞪着他瞧了半晌,坐到了旁边椅子上。   宋知砚松了口气,立马把画像递给他,道:“这是根据鹤江阁那个管事所述,画的像。”   封赫接过来看了,咦了一声。   宋知砚问:“怎么?你见过?”   分割和摇摇头,又点点头,一脸纠结。   “倒是眼熟,是尔尔乌摩的人?”   “没错。”   封赫又看了半晌,这才把画像收起来还给他:“朕今日恰巧收到了封尔尔乌摩的信,说是要一个月派使者来我大合国,说是要商谈和亲事宜。”   宋知砚闻言立马支棱起来耳朵,问道:“和亲?跟谁和亲?”   “说是送了个公主来,到时候看朝中哪家有适龄的公子,朕赐婚便是。”   不是跟封赫和亲,那便好,那便好……   “等人到了再说罢!”宋知砚站起来告辞,“没有旁的事微臣便先告辞了!”   说着转身就走。   封赫忙叫住他,宋知砚转身,奇怪地盯着他问干什么。   封赫俊脸微红,嗫嚅片刻才说出口:“啊你……就是……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明日……啊不是……后天,后天晚上你有没有时间?”   宋知砚秀眉微蹙,歪头疑惑地看着他:“后天?有空啊,干什么?”   “这不是……过节么,朕想问问你,有没有一起过节,要是没有,能跟朕搭个伙吗?”   他语气期期艾艾,宋知砚这才想起来,后天正好是乞巧节。   他顿时也红了脸,但还是记挂着方才殷丞相叫人宠幸妃子的事,心下不平衡。   你说让我去我就去,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那么多后妃,你都答应人家丞相了,干脆跟她们去呗!   但话说出口却还是不舍得拒绝:   “好。”   封赫顿时兴高采烈起来,抓着他的手,眼神灼灼地瞧着他,问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要食言,后天晚上我回去你府上找你的!”   宋知砚被他这热烈的心绪感染到,本来也就抱着些隐隐的期待来,现下更是忍不住弯了嘴角。   窗外鸟叫三两声,两位偷听墙角的小太监捂着嘴压着笑。   回去的路上,来福一直忍不住瞧他,宋知砚前两次还不以为意,后来次数多了,便实在是受不了了。   “做什么一直看本王!胆子肥了是不是?”他曲起指节照人脑门上敲了下,来福哎呦一声,也不敢躲在,嘴角却还是带着笑的。   “奴才这是为您高兴呀主子!这乞巧节一年一度,他又是主动约您,可见您在他心目中地位可见一斑呐!”   宋知砚嗔怒道:“瞎说什么!只不过是出去过个节而已,你不也要和来喜一块儿出去的么?”   “那不一样啊!我跟来喜多少年的好兄弟,从小一块长大,什么节都是搭伙儿过的……不过他最近看上个小宫女,估计……唉不提也罢!”   宋知砚被他逗乐了,自己其实也不得不承认,心里确实是有些期待的。   “丞相让他多往后宫走动,他还应下了,依我看,不过是一时兴起,做不得真。”宋知砚低头,语气有些低落。   “哎呦都现在了您怎么还想着陛下是逢场作戏呢!”来福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您见陛下亲近过什么女子?而且来喜说,他可是每日都要念叨您呢!”   宋知砚听地面红耳热,但还是想继续听下去。   “要奴才说啊,您这就是当局者迷!您瞧您平日里多睿智冷静一人,怎地这般糊涂啊!”   来福喋喋不休地说着,眉飞色舞,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激动。   宋知砚听到最后,也不禁怀疑,难不成真是自己当局者迷了?   他既然都说了会为自己遣散后宫,相必也不是儿戏,但若是真那样做了,这朝臣一人一口唾沫不还得把两人给淹死。   况且现如今宰左还蠢蠢欲动,其他几个邻国看起来也颇为不安分,内忧外患未除,怎敢谈情说爱呢!   他心事重重地回了府,连来福再说什么也统统听不进去了,一边想着后天见了面要怎么说,一边又想着尔尔乌摩为何要买凶,一时间心乱如麻。   下午又阴了天,晚上便落了雨。   宋知砚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想着后天他会干什么,一会又想着自己那天该穿什么衣服去。   左右也不过那几件,好久没做新的了,要不明日去成衣铺子里置办两身?   这雨也不知明日会不会停,若是停了最好,不停的话还得打伞,麻烦。   封赫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呢?要不要问问他,然后穿个差不多的,倒也显得般配些……不不不,这样贸然去问的话实在是太不矜持,跟我上赶着似的,明明是他要约我出来,我还是得拿着些架子才是,免得被他牵着鼻子走。   宋知砚想来想去睡不着,外边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小虫鸣叫声不绝于耳,聒噪非常。   “哎呀!”   他索性起了身来,披个外袍下了床,打开了窗户,让晚风吹进来,凉爽宜人。   窗边还燃着灯,桌上放着自己还未看完的那话本,宋知砚拿过来翻了翻,撑着下巴继续看了下去-   “王爷,起了没?奴才进来了?”   清晨,来福端着水盆在外头叩了叩门,问道。   宋知砚刚合上书,正要去睡会儿,闻言便想三两句把人打发了。   可仔细想了想,还是把人放了进来。   来福一看见他就吓了一跳,这怎地脸色这般差!   宋知砚却不以为意,神情疲惫地朝他扬扬手里的话本,问道:“这本还有没有第二部之类的,你去帮本王找找。早膳先不用准备了,我再睡会儿。”   来福忙垂首应了,放下水盆,帮他关上窗便退了出去。   这位爷该不会是看了一夜话本吧?窗户也没关,这要是受了凉可怎么是好! 第八十五章 发汗好得快   结果证明,来福真的一语成谶。   晌午再来叫他的时候,人已经快要烧傻了。   来福吓了一跳,连忙让人去街头请大夫,大夫来了给诊了脉,只说是受了风寒,开了些药便离开了。   宋知砚强撑着喝了些粥,吃了药,这才有力气说话。   来福在旁边几乎要哭出来了,问他怎么会如此不爱惜自己身子。   眼看着明天还要出门过节,却出了这档子意外,换谁谁不糟心。   宋知砚半躺着发呆,不知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晚上睡觉前那大夫又来了趟,看着他喝了药,嘱咐夜间多盖些被子,发场汗便好了。   来福把人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回来便给他加了床棉被。   宋知砚苦笑不得:“不用这么多吧?冬天也用不着这么厚的被子啊!”   来福说:“多盖些好得快,您现在是病人,还是要听答大夫的话才是!”   宋知砚摇头无奈地笑了笑,抬起胳膊让他把被子给自己盖上,然后往下缩了缩,就要打发人离开:“行了行了,你去外间歇着吧,晚上有事儿会叫你的!”   来福端着盏烛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到了外间突然短促地叫了一声。   宋知砚以为他还有什么要折腾的,叹了口气翻身面向墙壁,故意不做理会。   他在黑暗中屏息等着对方的动作,一动不动。   身侧的被子被掀开,身上骤然轻快不少。   宋知砚大喜过望,以为他终于想通了放过自己了,转头正要说些什么,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不是来福。   封赫站在他床边,一手还拎着被角正往旁边桌上拖,见他转头,终于瞧见人憔悴的神色,于是脸上露出担忧心疼的神情,放好被子便赶快走了回来。   他踢了鞋,站在那就开始脱衣服。   宋知砚烧虽然退了,但喝了药昏昏沉沉的,见他这样,顿时给吓了个激灵,以为他要趁人之危,顿时又往下缩了缩,被子几乎要盖过头顶。   封赫只当他是害羞,好笑地撸了把他露在外边的毛茸茸一圈头发,笑道:“我不怎么你,快出来,仔细闷坏了身子!”   宋知砚将信将疑地探出双眼睛,咕噜噜地转了转,把视线放到他身上,闷声道:“真的?”   “真的。”他嘴上答应地痛快,手下动作却没停,不多会儿便把自己全身上下脱得只剩个亵裤,便要掀被子往里躺。   宋知砚还在害羞方才看到的男人的胸膛腹肌,这会儿被对方面对面抱住,那股子羞意更甚,几乎要把人烤熟了去。   但现在也没力气躲了。   封赫伸手探探他的额头,说道:“不是要发汗么?来,朕身上热,抱着你,用不着那些个棉被。”   宋知砚知道他是好心,于是也不挣扎了,烧了一天心累身子也疲惫,闻言只是轻轻嗯了声,便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身边早就没了封赫的身影,连被窝都是凉的,不知走了多久,甚至让宋知砚不禁怀疑,那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不过身上倒是舒服许多,想来是昨夜发汗有了效果。   来福循着声进来,招呼人抬沐浴用的热水。   宋知砚扶着额头下了床,问他:“昨夜可有什么人来过?”   来福忙上前把人搀上,回道:“陛下昨夜来过,不过今儿一早就走了,估摸着是要去宫里处理政务。”   宋知砚坐下喝了口茶,看着仆从进进出出地准备热水,天光大盛,细小的灰尘在光束中飞舞。   “什么时辰了?”   “回王爷,刚过午时,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午时了吗?这一觉睡得倒是够久的。   他摆摆手往屏风后走去,说:“没什么胃口,先备下吧,本王洗完再吃。”   来福低声应了,几位仆从动作麻利了些,给他准备好便退了出去。   宋知砚愣愣地踏进浴桶,还险些滑了一跤。   封赫那么早边走了?   不是说要约自己今日出去玩的吗?怎么这就走了?   是不是他忘了?   还是觉得我身子不好,不想带我去了?   许是人一生病便忍不住胡思乱想,他在浴桶里泡到水都凉了,也没纠结出个所以然来。   来福在外头候着,伺候他穿了里衣,而后拿起桌上的一件青色长衫,问道:“王爷,穿这件?这还是过年时候置办的,会不会颜色太素淡了?”   宋知砚神色恹恹地掀起眼皮看了眼,点点头:“这颜色哪里素淡?换一件,我记得有件白的,袖子口有金线暗纹那件,你去找找。”   “啊?”来福有些不乐意,“那件不是前年买的么?都过时了,现下京都早不流行这种款式了!”   宋知砚略微一怔,这才想起自己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衣服来。   平日里又不怎么见客,想穿什么便穿,如今这好不容易跟人有了约,怎地连件拿得出手的衣服都没有!   简直是……   “现在去买一身?”来福见他脸色沉下去,也有些难受,“您老是这么省吃俭用的,咱好歹是个王爷,这……”   宋知砚叹了口气,坐在床上晃了晃腿,道:“没办法呀,能省一点十一点。”   来福把衣服放下,认命般帮他从柜子里翻出了那件月牙白的衣裳,抖开给他看:“反正您生的好看,穿什么都是极好的,奴才也不多嘴了,快些穿上用膳吧!”   宋知砚点点头:“先拿去熏熏香,待会儿再穿。”   来福应了,拿起衣袍出去,过了没多大一会儿又折回来了,手里捧着另一套衣服。   宋知砚瞧着那衣服眼生,问道:“这是打哪儿弄的?”   来福笑得合不拢嘴,朝他眨眨眼,语气轻快:“陛下才差人送来的!您瞅瞅这料子,好像是上好的云绸,细滑柔软,据说一年宫里才有两匹呢!”   宋知砚跳下来,心里也忍不住泛起酸甜泡泡,走过去把衣服抖开,不住赞叹。   走线细致剪裁精确,做工也是一流的。   “您瞧瞧这做工,这料子!”来福还在喋喋不休地夸,“还正好是您最喜欢的月牙白,陛下这厢也是下了功夫给您准备的!”   “又不是他缝制的,他下什么功夫!”宋知砚嘴上这么嘟囔着,心里却还是忍不住高兴。   饭菜上来了,他也不想吃了,拿着那件衣服爱不释手,说什么都要先试试。 第八十六章 请   这衣服穿着倒是舒服,不过更令宋知砚惊讶的,是他的尺寸。   哪哪儿都正好,一寸不差,   而且束上腰带后,更显得腰身纤细不盈一握,不知该笑还是该怎么。   来福在一旁把人都要夸道天上去了,什么玉树临风皎皎独立,能夸的都一股脑倒了出来。   宋知砚满意左右看了看,脱下递给他:“先拿下去熏熏香,不要太浓的,平日里用的那些便是,要清雅些的。”   来福应了,正要拿下去,宋知砚又把人叫住,欲言又止地盯着他看了半晌。   来福一拍脑门,忙跪下请罪:“哎呦是奴才记性不好,方才来送衣服的人还说了,陛下让您先在府里等他,晚膳他带您去吃。”   宋知砚这才满意了,挥挥手没再为难他。   中午用膳后又喝了碗药,现下身子还虚得很,不喝药怕是晚上要扫兴。   晚上好像来得特别快,又好像特别慢,宋知砚坐在床边看了半天话本,动也不敢动,生怕把身上的新衣服给弄皱了。   “王爷!”来福匆匆忙忙闯进来,确实满脸焦急。   宋知砚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的话简直让宋知砚如坠冰窖:   “陛下派人说,今晚有要事要忙,没办法陪您去过节了,让……让您自个儿……”   他呆坐在那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说来便来,说不来便不来了?   宋知砚低头攥紧了身上的衣裳,委屈至极。   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怎么这么大权力啊!   来福立在下首大气不敢出一口,上边那主子未发一言,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指节却用力到泛白。   “本来都说好了的,他怎么说变卦就变卦啊!”宋知砚声音很低,像是跟自己说,又像是再跟来福抱怨,语气像是要哭出来。   来福不忍看他这样,心里也替自家主子委屈,于是便小心开口劝慰道:“或许陛下遇着了什么急事儿,这也说不准……毕竟一国之君……有时候必然身不由己不是?”   门口突然又闯进来个小厮,说是外边殷大人求见。   宋知砚稍微冷静了些,以为是殷承,想着或许是封赫真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走不开,于是便赶快让人请了进来。   谁知这个“殷大人”却是殷胜那个纨绔。   他明显也穿了一身新衣服,一把折扇握在手中,乍一看倒是人模狗样。   宋知砚本来就烦他至极,现在又被他身上的熏香熏得鼻子难受,于是便更是半分好脸色也无。   “你来做什么?”   “这不是适逢佳节,下官想邀请王爷到天香楼一叙,请王爷吃顿饭。”   他倒是脸皮厚,不知道有没有听出宋知砚语气里的嫌弃。   宋知砚想都不想就要拒绝,殷胜却举起扇子挡住他的手腕,笑道:“其实这顿饭也不是下官请,主要是弘王听说天香楼里菜品可口,便想让王爷来一块儿过过口福。”   宋知砚这才收敛了些厌恶的神色,盯着他看了半晌,对方很是受用的样子,摇着扇子端着架子等他答应。   封赫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现下宰左却要邀请自己吃饭,这两件事怎么想都不像是毫无关联的样子。   宋知砚知道推辞不掉,索性答应了下来:“如此倒是让弘王破费了。正巧郡主也在府上,来福,去把人请来!”   殷胜笑着叫住来福:“不用了,弘王已经把人接过去了。”   宋知砚朝来福投去询问的目光,后者点点头,意思是确有此事。   这下宋知砚再没什么机会给封赫递信儿了,这家伙来者不善,这趟酒席想来不能轻松应对。   不知这回那幕后之人会不会露面。   宋知砚倒是不担心宰左这个莽夫,只是他身后那股神秘的力量,始终让他无比忌惮。   人对未知总是怀有些恐惧的。   来福给他找了个披风穿上,宋知砚脸色苍白,时不时地还咳嗽,倒是让殷胜关切地问了许久。   “王爷,弘王只请了您一人,这……怕是不好再带旁的人一块儿啊!”殷胜笑得眼都眯成了一条缝,瞧着一旁的来福眼含警告。   宋知砚不满道:“他不跟着谁给本王驾车?难不成要殷大人纡尊降贵吗?”   “这当然不是,”殷胜伸手想搭他的肩,被宋知砚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下官带了仆从若干,自是有人驾车的。”   宋知砚还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顾得上朝来福使了个眼色。   外边暮色四合,倦鸟归巢。   时值七夕,路边不少买灯笼之类的小贩,河边更是热闹一片,不少青年小姐都笑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热闹非凡。   宋知砚看了两眼,眼里的落寞藏不住,索性撂了帘子坐好。   殷胜坐在他对面,马车空间小,更显得他身上的熏香味道难闻。   像是把一亩的鲜花揉碎了,榨了汁,然后在里面又泡了三天三夜的感觉。   他是第一次觉得花香难闻。   “王爷倒也不必介怀,弘王是个重义气的,定然不会为难王爷。”殷胜没话找话,语气颇为骄傲。   宋知砚盯着他看了半晌,沉声问:“你父亲知道吗?”   殷胜明显愣了下,随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爹那个老顽固,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就我一个儿子!王爷您不必担心他会坏咱们的大事,左右是我老子,多少得听我话不是!”   宋知砚有些同情殷丞相了。   这得是造了什么孽,才能生出这般混账糊涂的儿子。   马车轮子咕噜噜,很快便转到了天香楼。   宋知砚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大厅里站着的石光霁,顿时一怔,跟他对视了一瞬便移过了目光。   他身边跟着红衣,看起来是刚想出门过节。   宋知砚朝他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神情淡漠。   殷胜也不甚在意,摇着扇子晃晃悠悠走在前头,带他进了二楼雅间。   里面倒是冷清,偌大的桌子只有宰左和宰殊莺坐在旁边,菜色却是不少,看起来上了有一会儿了。   宋知砚晚膳没吃,本来还有些饿,现下看到他们,又被殷胜那熏香熏了一路,竟是半分胃口也无。   “来来来!快坐!哎呀这就等你们了,摄政王可真是难请!”   宰左笑着给他拉开椅子,搓搓手坐回自己的位置。   宋知砚没得选择,只能坐在他和宰殊莺中间。   宰殊莺看着他的眼神炽热大胆,令他浑身难受。   殷胜在一旁殷勤地给几人倒酒,一脸谄媚。   宋知砚看了看杯中酒液,想了想还是闷头干了。 第八十七章   宋知砚摸不清他的想法,宰左倒是先开了口:“都是自己人,咱们说话也不藏着掖着了!我知道您一心为民,我又何尝不是呢!”   他语气颇有些痛心疾首,乍一看真以为是什么为国为民的好王爷。   宋知砚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笑着说是。   殷胜起来关上了窗。   宰左突然猛地把酒杯掷到桌上,咬牙切齿道:“本来想着回去就举事,谁知这皇帝老儿又横生事端!”   宋知砚心里咯噔一下,问他:“哦?他又干什么了惹你这么生气?”   宰左冷哼一声,道:“他说我家大业大,自己管理那么大的封地实属不易,准备召见本王几位本家的堂兄堂弟,要把封地划给他们一些,这说着好听,可不是明摆着要割本王的权么!”   宋知砚连声称是,这招属实卑鄙。   不过对付你好用就行。   封赫果然没让我失望。   “本来没想那么快的,”宰左喝了口酒,抽了口气说,“但这下若是本王不主动出手,恐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王爷您,这可不行啊!”   宋知砚笑着说:“我怎么样不要紧,倒是王爷您有如此治国理政之才,天下之人有目共睹,若是再不接替他,怕是百姓要怨声载道喽!”   这话很好地取悦了他,宰左眼里得意的光芒不减,哈哈大笑着跟他碰杯。   酒过三巡,宋知砚酒没喝多少,一直听宰左骂封赫,什么话都往外冒,污秽不堪。   宋知砚强忍着没发火,顺从地给他倒酒,试图从他嘴里问出些有用的信息。   结果不等他问,这家伙自己便把困扰宋知砚许久的问题给抖出来了:   “其实这一切,还是得仰仗一位智者!”   宋知砚假装不在意,哦了一声:“您就已经如此智慧无双了,还用得着旁人?”   “此言差矣!”宰左摇摇手指,给宰殊莺使了个眼色,后者便起身朝屏风后边去了。   片刻后扶出个老者来,把宋知砚惊得筷子都掉了。   怎么……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回老家养老去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还参与了宰左谋反的事,这该如何是好。   曹康身子骨明显不如以前好了,佝偻着背拄着根拐杖,笑着看向他:“王爷,别来无恙啊!”   宋知砚从没想到,再见他会是在现下这种情景。   他虽精神气儿不好,但决然不是疯傻痴子,那之前的一切,都是他装的么?-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宋知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他们告别的,更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天香楼。   外头依旧热闹非凡,来福站在门口接他上了马车,他紧绷着的神经才敢松懈下来。   “王爷,奴才去宫里求见陛下了,不过没见着人,来喜也不知他去干什么了,奴才只能先回来。不过两刻钟前陛下去府上找过了,听说您跟殷大人一起去吃酒,看起来气得不轻。”   宋知砚心里涌上一阵悲凉,苦笑两声道:“随他去吧!明日散了朝再说。”   曹康竟然就是宰左幕后的那位神秘人,他看起来老了不少,想来妻子骤然遇害对他的打击也不小。   可是这个打小便对自己笑眯眯的老爷爷,竟然是一直想着要谋反吗?   他是想扶持宰左上位,还是要自己……不不不,他身体不行,且平生最看重名声,这种事是不会自己亲自上的。   那么难道他说的是真的,真想杀了封赫,然后把我逼上皇位?   宰左看起来倒也不像是不想争这个皇帝的人,他们之间难不成还有间隙?   这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清晰明了,但又错综复杂,宋知砚一时间头疼欲裂。   回到府中,又是自己冷冷清清一个人。   外头不知谁放起了云灯,晃晃悠悠几只光亮的灯笼慢慢升到空中,相必王府外边必然是情人成群欢声笑语。   宋知砚垂下头关上了窗,强迫自己不去想。   封赫也不知道现如今怎么样了,今日到底是什么事绊住了他,看样子好像是宰左故意安排的,想来不会好办。   可惜了,这一年才有一次的乞巧节-   五更天刚过,宋知砚便起来了。   眼下一片乌青,脸色却是苍白,看起来颇为憔悴。   来福心疼地看着他,帮他浸湿了擦脸的布巾,问他是不是昨晚做噩梦了。   宋知砚接过他手中的布巾,摇摇头。   其实确实是做了噩梦,梦见的都是上一世的情景。   火光,人头,狞笑……   这是他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朝堂上他一直低着头,大臣们说了什么也浑浑噩噩不甚在意。   耳边嗡嗡作响,宋知砚感觉脑子里像是灌了铅。   宣政殿的地板光可鉴人,眼下却像是扭曲的迷宫图案。   他扶着脑袋晃了晃,勉强站直了身子。   封赫好像叫了他,不过不是名字,是规规矩矩的摄政王,他也听不太清,耳边一直有小虫子在叫,嗡嗡地,烦死了。   宋知砚在耳边胡乱挥了挥手,想上前一步应了。毕竟他是君我是臣,不做出点反应于理不合,他想。   但我现在都参与宰左谋反了,曹康还要把我推上皇位……这一切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他低着头,想上前走一步,谁知刚迈出一只脚,便觉天旋地转,眼前景物迅速扭曲,竟是这样直直栽倒在了地上。   意识消散之前,好像看到封赫着急忙慌地从龙椅上跑下来。   现在知道着急了,昨晚上等你那么久你都没来……-   封赫今天早晨差点没起来。   本来昨天约好了跟阿砚出去过节,连衣服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傍晚去王府把人领出来。   谁知昨日奏折比什么时候都多,光批奏折批了一上午,下午又被殷丞相拉着谈了半天时政,他几次三番想走,都没能成功,好像是故意拖着他似的。   眼看着暮色四合,封赫可算是摆脱了殷丞相,着急忙慌就往王府走,生怕阿砚等着急,生他的气,谁知到了却被告知阿砚被殷胜给叫走了。   殷胜和宰左是一伙儿,他叫走肯定没什么好事,封赫恨不得马上杀到天香楼把人带回来。   可来福跪下求他不要去,说不要坏了王爷的计划。   他的计划不过是去套话,封赫纵使忧心宰左为难,但也知道阿砚的本事,必不会被他所桎梏,于是便强压下火气回了宫,连见他都不敢见,生怕惹人怀疑,给他招来祸端。 第八十八章   谁知第二天早朝,却苍白着一张脸直直倒了下去。   简直让人心肝剧烈,天知道他当时吓成什么样子。   上一世就已经失去一回了,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悲剧再一次发生。   封赫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眉心皱地死紧。   御医在外边跪了一片,皆是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来喜也不忍心看着他这样,但封赫现下脸色实在是太可怕,谁都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传膳的小宫女在外头徘徊了五圈,宋知砚才堪堪转醒。   映入眼帘的是封赫一脸的焦急和庆幸,他有些神志不清,甚至分不清这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手上传来的温热触感把他从梦魇中拽了出来。   “封赫?”他嗓音沙哑,脸上一片不自然的潮红,这是又烧起来了。   宋知砚嗓子也疼,头也疼,脑子昏呼呼地不知今夕何年,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被封赫扶着靠在床头,软趴趴地还要往他身上靠。   封赫心疼地不行,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着。   他脆弱不堪地依靠着高大的男人,嘴里念念叨叨不知在说些什么。   来喜赶忙去给人倒了杯温水,递给封赫。   勉强撑着喝了些,这才稍微精神好点。   封赫把耳朵凑近他唇边,这才听清他在念叨什么:   “你都没来……昨天……干什么去了?我等……等了好长时间……唔……你是不是只是玩玩儿?”   他的嗓音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封赫一时间心如刀割,连声说对不起。   宋知砚又呜咽一声,眼角滚下两滴泪来,声音稍微大了些,带着哽咽泣不成声。   “你是不是根本……就是……你就像玩玩是不是?是不是?”   “朕怎么会!朕对你是真心的,昨天是有事绊住了,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等你病好了,朕再带你出去玩好不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宋知砚闷在他怀里点点头:“我想吃青团。”   “吃,这就去给你买!来喜!”   来喜连声应了,跪下叩了头便下去吩咐了。   外边还跪着一众御医,众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陛下和王爷的关系有些奇怪,正常男子之间会如此亲昵么?   但他们无暇多想,因为安慰完人,封赫便压着怒火又把排头的两位御医给叫进来把脉。   本来也就不是什么严重的病,风寒加重了而已,如今又烧了起来,开的药还是治风寒的药。   人醒了封赫也稍微冷静了下来,赏了这些个御医不少银钱,让他们退下去煎药。   宋知砚醒了没多久,便又浑浑噩噩地想睡。   封赫把他轻轻放到床上,布巾湿了水,轻轻放到他额头上。   睡梦中的人难受地嘤咛一声,封赫连忙又放轻了些动作。   来喜从外边刚回来,封赫便吩咐道:“去,把齐御史叫过来,还有大理寺卿赵大人,切记不要惊动旁人。”   来喜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也没多问,恭敬应了,低头退了下去。   宋知砚一觉睡到了晚上,中间被叫起来喝了次药,苦地直撇嘴。   封赫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把人又塞回被窝里,自己也甩了鞋躺了进去。   “……什么时候了?”   “酉时三刻,感觉好些了吗?”   封赫凑过去和他额头相抵,确认对方确实退了烧,这才把一颗心放下。   宋知砚浑身无力,恹恹地推开他,扶着额头坐起来,问他:“我烧了一天?”   封赫也坐起来,掀开被子下了床,伸手朝向他:“没那么严重,现下已经不烧了。先起来吃点东西,你一天都没吃饭了。”   宋知砚从鼻腔里发出道同意的声音,乖乖被他挟着胳肢窝从被子里抱了出来。   “怎么脸还是这么红?奇怪……”   封赫帮他披上外套,一脸疑惑地伸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而后又摸摸自己的,嘴里不住嘀咕。   宋知砚虽然烧得神志不清,但却什么都记得,尤其是自己朝又哭又闹的场面,更是印象深刻。   这样……算是和好了吧?   “我们算是和好了吗?”封赫帮他穿鞋,仰起头跟他对视,眼里满是希冀。   宋知砚脸更红了,也没什么力气拒绝,哼一声点点头。   封赫立马喜笑颜开,站起来抱着人就蹭,像只得了肉骨头的大狗。   “朕不会食言的,阿砚你放心,朕一定会一生一世对你好!等时机成熟了,朕就把那些女子都遣散回去,只要你一个!”   宋知砚起初还推拒一下,后来被他抱得实在是紧,便没了气力,胳膊轻轻搭上了他的后背,浑身无力地被他抱在怀里。   封赫抱够了,抬起一条腿跪在床边,捧着他的脸就要往下亲。   宋知砚眼看着那俊脸越离越近,临到跟前儿却偏头躲开了。   “我……我还病着,你收敛些,仔细被我沾了病气!”   封赫眼角耷拉下来,不情不愿地把人放了,蹲下继续给他穿鞋。   患者为大,还是要顺着他些。   宋知砚被他扶着吃了点东西,这才算是恢复了些精神。   来福听说他昏倒在了宣政殿,赶忙进宫来了,本来想进来伺候,却被来喜给拦在了外边。   现下他也终于醒了,两位小太监便如蒙大赫,终于进得寝殿里来伺候。   封赫拍拍他的手:“今晚就先歇在景仁宫,朕先去把奏疏批了,待会儿再来陪你。”   宋知砚拉住他的袖子,不让人走:“不行,我有事要告诉你,关于昨晚宰左的。”   “这朕已经知道了,”封赫挑眉,“忘了告诉你,宰殊莺已经弃暗投明了,这下你可不用担心她会有什么性命之忧了!”   宋知砚心里一惊,但也无话可说,自己头也疼地厉害,便乖乖放了手。   “别累太晚。”他轻声嘱咐,眼里全是自己没察觉到的依恋不舍。   封赫很是受用,又低下头亲了他他的额头,这才心满意足地出去。   等人消失在屏风后,宋知砚才后知后觉出害羞来,一头倒在床上,捂着脸后悔。   怎地这般不矜持,他会不会嫌弃啊…… 第八十九章   来喜来福在一旁帮他揉着脑袋,宋知砚惬意地眯着眼,问道:“陛下守了我一天么?”   来福来得晚,自然不知,来喜便照实回了:“回王爷话,下午召见了两位大人,出去了一段时间,其他时间都是在床边陪着您的,饭都没吃一口呢!”   宋知砚心里满意了,嘴角微勾,又问:“没吃饭?那怎么能行!快去给陛下送点儿!他不是经常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吗?”   来喜笑着帮他倒了杯水,道:“陛下说要跟您一块儿呢!王爷您不必过于担心了,陛下常年习武,身子板硬朗地很呢!”   宋知砚这才作罢,接过他手里的水,想起什么似的,问:“他召见什么大人?下午的时候。又出了什么事吗?”   “这哪儿是咱这当奴才的知道的呀!”来喜帮他捏着肩,压低了声音道,“不过陛下让奴才去请的,是大理寺的赵大人跟新晋的那位状元郎御史大人,想必是要惩治哪位贪官污吏也说不准。”   宋知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现如今对他做事很是放心,闻言只当是什么普通奸佞,于是也没多问。   等晚间一块儿用膳的时候,他才知道,被送进天牢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殷承的那个宝贝儿子,殷胜。   宋知砚吃了一惊,问他怎么这么突然就把人给抓了,他爹还在朝堂当丞相。   封赫冷哼一声:“他爹也得罢官!你以为朕昨日为何没能去找你,就是因为殷丞相拉着朕,拖着时间不让朕走,这才害你被人截了去。”   宋知砚大受震骇,但仔细想想倒也在情理之中。   殷承只有这一个儿子,一直当成掌上明珠看待,骄纵非常。殷胜是京城有名的纨绔,惹出不少或大或小的祸端来,都是他爹给张罗着处理的。   如今糊涂地参与谋反,想必封赫也是看在殷丞相往日忠心一片的份上,才没把他就地正法。   天牢防守严密,出不来,更进不去。   看来封赫还是有意想保他一条命的。   宋知砚心里有些愤愤不平,总觉得这种人,死不足惜。   “殷丞相会在事情结束后主动辞官,家产悉数充官,朕这才答应保他儿子一条命的。”封赫仰头干了碗里的汤,解释道。   宋知砚回神,低头嗯了一声:“你自己有打算,我信你。”   封赫对这话颇为受用,把手伸进他后颈揉了揉,道:“还是阿砚对朕好!”   宋知砚没躲,忍着酥麻的痒意闷头喝汤。   来福晚间帮他去府里拿了欢喜衣物过来,宋知砚这便打算病好之前先住在宫里。   封赫每日给他通报自己处理宰左的进度,等到宋知砚病好的差不多了,宰左谋反的罪证也收集得差不多了。   “曹康……你想留他一条命吗?”封赫接过他手里空空如也的药碗,换了颗梨膏给他。   宋知砚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心里是想留他一命,但是我知道,这是断然不能的……一切凭你处置便是,今非昔比,就算是我念着他往日的恩情,这件事也得一码归一码。”   封赫听他意思也是纠结痛苦了好几天了,于是闭嘴换了旁的话题。   “其实有件事,朕一直想跟你说,但是又怕你知道了……罢了罢了,你先休息吧,朕去外室,待会儿再来陪你睡觉。”   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把宋知砚一顿好笑,但后头的话听了这几天了还是适应不了,于是便没放在心上,拿起桌案上的史书不轻不重地抽了他一下,笑骂道:   “谁要等你!要不要脸!”   封赫心事重重地朝他笑笑,捂着被打的地方苦着脸出去了。   秋雨接连下了两场,一直到宋知砚病好了,才堪堪出了这半个月的第一个晴天。   他执意要回府,封赫拦不住他,差点就要当场撒泼。   “我还要回去见宰左一面,”宋知砚说,“宰殊莺不是问不到他的军力部署之类吗?我可以去试试。”   封赫不情不愿地放开他,拍拍手,几个暗卫不知从哪里出来,跪在他跟前:“主子。”   “这些人你带着,不然朕不放心!”他指了指为首的黑衣人,“这是影卫首领,孙涛。孙涛,这几日你要贴身保护好王爷,他若伤了一根汗毛,朕唯你是问!”   孙涛心说本来不就是一直跟着王爷的吗怎么现在说这,但嘴上毕竟不敢忤逆,只能俯身领命。   果然不出宋知砚所料,他晌午回的府,晚上便被宰左的人给“请”了出去。   来福要跟着,那人不许,宋知砚便只能偷偷带着一众暗卫,坐上了马车。   地点还是在天香楼,他自从来了京都便一直住在这儿。   宋知砚心想,这要是知道天香楼老板是自己的至交好友,不得气死。   这回没了酒席,只有他和曹康,宰殊莺没来。   宰左见他进来便眼前一亮,语气却是带着几分不耐:“怎地现在才来?!让本王好等!”   曹康重重地咳了两声,宰左看看他,这才稍微收敛了些。   “病好了吗?听说你一直在宫里养病,陛下没为难你吧?”曹康推过去杯茶,温声关切。   宋知砚心下动容,但更多的是难受。   他对自己是真的关心,还是一直想利用自己?   “没有,只是他好像瞧出些端倪,本王几次三番想回来,都被他以各种理由给强留下来,实在是……唉!”   宰左闻言握拳重重垂向桌面,发出一声闷响:“这个皇帝老儿,居然把殷胜给捉了进去!他是什么意思?是想杀鸡儆猴怎么着?”   宋知砚笑笑,没说话。   “想来殷胜也是个废物,不知哪里露出马脚惹人怀疑,虽说安的罪名皆是以往他在京都逞凶作恶的那些个劳什子光荣事迹,但依本王看,就是针对咱们来的!”   他义愤填膺,锤得桌子砰砰响。   宋知砚也跟着附和:“我倒是听说他父亲极力要保他,相比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父亲?”宰左冷哼一声,“可怜他父亲一世忠义,到老来竟被这个儿子给拉下了水。总之等本王事成之后,或许会可怜可怜他,给他们全家在乡下置办处宅子,让他老子安度晚年才是!”   曹康拍拍他的手,说道:“这事容后再议,今天匆忙叫你出来,是有件其他的事要说。”   宋知砚放下杯盏,精神集中了些,问道:“哦?什么事?”   “你可知陛下前些日子大费周章找的那块令牌,是干什么用的?” 第九十章   外边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倒是不大,但也烦人地很。   来福在酒楼外等着他出来,给人撑起伞。   马车缓缓行驶,晃晃悠悠又把宋知砚的心绪给晃散了个七七八八。   “这玉佩本是瀚王要给你的令牌,和他手中的那块是一对,可以号令瀚王旗下十万铁骑,本来是给你留的后路。”   曹康的话仿佛还在耳边环绕,宋知砚深深吐了口胸中的浊气,靠在马车车板上闭目养神。   “瀚王让封赫给你,当时天下刚统一,先帝刚登基,他让封赫给你,是怕以后你功高盖主遭人忌惮,给你留的后路。只不过那时候王妃还心存芥蒂,是以并没有亲手给你。”   宋知砚轻声呢喃了句姨母,眼神有些空洞。   “他怕你拥兵造反,所以并未告诉你这件事,私自留了下来。当时我正好路过,不小心听到他们的对话,你若是不信,大可修书一封,找瀚王问个清楚。”   “封赫……”   宋知砚心如刀绞,虽然理智告诉他尚有诸多疑点,但一旦种子埋在了心里,稍加催化便会生根发芽。   怀疑的苗子靠着人心发开花结果,最终带来的就是心脏的剧痛。   “王爷,到了!”   来福在外头叫他,掀开帘子帮他打伞。   宋知砚麻木地下了车,待进了寝屋见到封赫,他才有了些人气。   封赫背着手正在看他放桌上的那本话本,见他头发微微润湿,担心地上前,执起一绺湿发在手中,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他没为难你吧?怎么淋雨了?”   宋知砚抽回自己的头发,没心情跟他浓情蜜意,直接了当地问:“当年,瀚王是不是让你给我一块玉佩?”   封赫动作顿了下,并不想回答,笑容苦涩:“怎么突然问这个?听谁说什么了吗?”   宋知砚冷笑一声,后退几步靠到桌边,反手向后抓着桌角,问他:“你就说是不是!”   他声音拔高,有些歇斯底里的绝望。   封赫发觉他情绪的不对劲来,也不敢跟他硬碰硬,只能温声缓着:“是,可是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   “行了,滚吧!”   宋知砚不想听他解释,他一个“是”字简直像是兜头一盆冷水灌了下来,把他淋地遍体生寒。   宋知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人推出去,又是怎么把门关上的。   封赫就起先还站在外边拍着门求他不要生气,说是自己有错在先,但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是情有可原,现在确实是没了此等想法,对他绝对是真心相待天地可鉴。   宋知砚充耳不闻,就吼着让他滚。   来福听到动静,要给他打伞,封赫拒绝了他的好意,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了个弯绕到他窗户后边,开始拍窗。   “我真的知道错了!瀚王已经罚过我了,你要是不解气,再拿棍子打我一顿成不成?别跟憋着,你这病刚好!”   “是不是曹康告诉你的?他这是挑拨离间,你仔细考虑考虑,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   “过去的都过去了,阿砚你让我进去成不成?”   宋知砚捂住耳朵坐着掉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来福想进来,却发现他从里面把门给拴上了。   外边响起几道惊雷,雨越下越大,像是老天爷拿着水盆往下一瓢一瓢地泼。   宋知砚心里知道,这是以前的事,以前他不喜欢我,小时候甚至很是讨厌,就算是藏了块令牌也情有可原。   那时候他好像才十六吧,小孩子心性。   但这心里就是难受啊,止不住。   都说医者不自医,这事儿要是放着是别人,他定然要觉得那人无理取闹。   可这是放在自己身上,他无法做到毫不介怀,心里那个疙瘩随着这外边越来越大的雨声逐渐膨胀,压得胸口疼。   外边封赫的声音越来越小,宋知砚哭得嗓子都要哑了,嘴里也干地不行。   雨声混着雷声噼里啪啦往下砸,或许他坚持不住回去了。   宋知砚心里难受又担心,但情绪宣泄出来后心里倒也没那么难受了,脑子也清醒了不少,理智可以稍微压住情绪一筹。   情爱真是件可怕的东西,他想,以往在话本里看那些个痴男怨女要死不活的样子,他还嗤之以鼻,但等真正到了自己这儿,自持清醒冷静的他也忍不住臣服。   他吸吸鼻子,悄悄把窗户推开了一道缝,往外瞧去。   雨幕太密,看不到人。   宋知砚心里忍不住慌了,一边唾弃自己心软,一边赶忙推开窗户。   外边的雨潲进来,打湿他胸前一片衣襟。   恰逢一道闪电亮起,宋知砚借着这盛大灿烂的光亮往外扫视一圈,并没有发现封赫的身影。   于是他又哭起来,混着雨水滴滴答答往下淌,没有尽头似的。   宋知砚砰地一声关上了窗,坐到桌前又抹了半天泪。   眼睛都要肿了,看起来可怜兮兮。   “滚了就别回来,王八蛋!”心里委屈面上也挂不住,万念俱灰不过如此。   外边雨越下越大,自己都给他找好理由了,一开窗户人没了?   混蛋!   他心里憋着气,拍拍桌子吼着要来福进来。   来福一直在外头候着,听到声后苦着张脸高声回道:“您把门拴上了,奴才进不来啊!”   于是他又气鼓鼓地去给他开门。   外边雨一直没停,且又越下越大的趋势。   宋知砚一开门,就看到跪在雨幕中的的封赫。   他一身衣袍早已淋湿,湿哒哒地贴在身上,雨水顺着他坚毅的下颌线往下流,头发也贴在后头,不知在这儿跪了多久。   宋知砚吓了一跳,顿时什么气也顾不得生了,心疼地不行,忙指挥来福去给他打伞。   封赫却不为所动:“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那你打算跪到什么时候!”   “跪到你原谅我为止!”   宋知砚气得不行,指着他的手指都在颤抖:“你这是在逼我?那你跪着吧!”   说罢便要摔门回去。   封赫也是个硬气的:“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求你原谅,但你也知道,我反正不是什么好人,但却从未对你说过一句谎话,天地可鉴,我对你是真心的!”   这话平日里小声说说也就罢了,如今被他这般喊,实在是让人接受无能。   宋知砚臊地不行,丢下一句你跪着吧便转头进了屋。   来福担忧地看看两位主子,也拿不准宋知砚的心思。   封赫却是微微一笑,挪了挪位置,挪出来福的伞面底下。   几个呼吸间,门果然又从里面打开,宋知砚吼他:“滚进来!” 第九十一章   封赫立马屁颠屁颠地冲了进进了回廊,在门口简单甩了甩身上的水,这才进去房间。   来福也收了伞,欣慰地帮他们关上门,下去帮忙烧热水去了。   宋知砚到底还是喜欢他的,这般使些苦肉计,便被拿捏地死死的。   “来福去烧水了,先把头发擦擦!”他没好气地兜头扔过去条毛巾,脸色依旧难看,但却是带了几分心疼的。   封赫也是知道见好就收的,拿着毛巾胡乱擦了擦,便急不可耐地要凑过去抱他,临到跟前想起自己一身水,于是又悻悻收手,有些坐立难安。   宋知砚气还没消,看他这样便冷笑:“呦,干什么?我可不敢跟您亲近,指不定哪天被怀疑造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封赫自知理亏,又冻地不行,牙齿都打着颤,哆哆嗦嗦道:“我真的错了,当时年纪小,再说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我是真心对你的,天地可鉴!”   宋知砚不理会他,哼一声转过头去。   封赫便过去把人抱住了,也不顾身上湿,把他也冻了个哆嗦。   “干什么你!”宋知砚挣扎着要躲,却被他紧紧抱着躲不了。   封赫身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往下掉,有些滴到宋知砚脖颈里,顺着衣领埋没衣服里。   “别生气了好不好?是我错了,但我保证是一心一意只喜欢你的,好不好,心肝儿?”   他嗓音低沉,身上湿冷,胸膛却是火热的,一冷一热折磨得他好像又烧了起来。   他也跟着打颤,不知是羞的还是怎么,金豆子说掉就掉。   “混蛋!”宋知砚握拳朝他背后不住拍打,声音也带了哭腔,一双眼睛肿地不行,眼角还泛着红,可怜兮兮。   “你若是再骗我,我便再不理你了,奏折你也自己去看吧,谁要当这劳什子摄政王,我巴不得回姨母那儿,跟你整日提心吊胆的!”   拍到最后他也没了气力,哭也哭够了,便轻轻回抱着他,打着哭嗝一句一个混蛋地骂。   封赫知道这是好了,心下高兴,却不敢得意忘形,只是抱着人一声一声地哄着,帮他把眼泪都吻干净,一口一个心肝宝贝地叫着,最后宋知砚实在是羞了,便止了哭,埋在他怀里小声埋怨。   来福带人搬了浴桶进来,丫鬟小厮们鱼贯而入,准备好了沐浴用的热水,还洒了一层花瓣。   宋知砚瞪了来福一眼,来福只当没看见,笑眯眯地请示道:“那奴才们便先下去了,王爷您也洗洗吧,这身上都湿了,再着凉奴才和陛下要心疼死了。”   他加重了“陛下”,封赫点点头,附和道:“都怪朕没轻没重,把你的衣服也弄湿了。”   来福抿着嘴忍笑,带着人都退了出去。   门一关,封赫便变了脸,不顾他的挣扎,抱着人就往屏风后边走。   宋知砚吓了一跳,抓着他胸前的湿衣服骂骂咧咧让他放自己下来。   封赫可不管他这那,把人放到浴桶旁边,自顾自地三两下脱了衣服进去了,便要伸手拽他过来。   宋知砚大惊失色,平日里都是小打小闹,哪里经得住这种这般,顿时红了脸色,视线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不住往后躲,开口也是结结巴巴:“你……你你,你自己先洗,我一会儿,一会自己……啊!”   封赫不耐烦地啧一声,站起来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人给拉了过来,眼神危险地在他身上上下扫了圈,问:“我帮你脱?”   “不用不用!”宋知砚转过眼神,不敢看他。   这登徒子,什么都不穿就这样站起来,还要脸不要!   湿衣服贴在身上确实不舒服,刚才两人抱着还不觉得,这一撒开,冷气便丝丝缕缕地跟着水往身体里渗。   他冷着脸唬他:“你转过身去!”   封赫不听,怕他跑了,索性脸也不要了,把人一把捞过来,先塞进浴桶再说。   宋知砚惊呼一声,浑身顿时湿了了透顶。   水温热,他忍不住舒服地打了个哆嗦。   封赫眼里是跟方才哄人截然不同的强势,帮他把上身小衣脱了扔在地上,笑道:“裤子就不用我脱了吧?我怕自己忍不住啊!”   宋知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借着水面花瓣的遮挡,小心翼翼地脱了扔出去。   这下可真是坦诚相见了,他想,我什么时候这么大胆了?   浴桶够大,是来福特意找的最大号那个,上次用还是……好想也是跟封赫一起,只不过那时候还没这心思。   宋知砚浑浑噩噩地想,迟迟不敢转过身去。   身后传来“啧”的一声,一副温热的皮肉贴过来,烫的他好想立马逃出去。   封赫握住他细瘦白皙的手腕,在上边克制地印下个吻,低笑着在他耳边蛊惑人:“怎么不敢转过来?嗯?我又不会怎么你,你在宫里住了那么多天,我怎么你了吗?”   宋知砚无言以对。   那确实没做什么,最多也只是亲亲,浅尝辄止那种,很是纯情。   于是他便鬼使神差地转过了身,垂着头不敢跟他对视。   这样的封赫太吓人了,好像又回到了在瀚王府上的那个夜晚,他盯着自己的眼神,好像狼锁定了猎物,压迫感让他呼吸都不知该怎么呼吸。   封赫一只手揽过他腰,宋知砚惊呼一声,伸手抵在胸前。   外边秋雨越下越大,雷声倒是停了,雨点打在屋檐上的声音让人莫名安心。   屏风后的浴桶水汽袅袅,花香暖人。   瘦弱的男子伏在另一位高大男人的身上,白皙的身子微微发着抖。   雨声逐渐急了起来,封赫哄着他的声音也透着些急不可耐。   “阿砚乖,心肝儿……”   “不……不行!”   “听话,听话好不好?”   他呜咽一声,捂住嘴再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屋顶上的雨水不住往下淌着,池塘几柄残荷支棱着叶子承接雨水,终于承受不住,茎秆一歪都洒了去。   浴桶里的花瓣被折腾地洒了不少到地上,芳香气味却丝毫不减。   封赫帮他揉着手,一脸餍足地笑。   宋知砚闭了闭眼,伸脚踢了他小腿一下:“你说话不算话!不要脸!”   “错了错了,那你方才不也没……”   “闭嘴!”   “好好好!”   封赫摸摸鼻子,帮人捏了手又揉腰,百依百顺。   外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雨,屋檐上还在往下滴着存水,天上却是隐隐要出月亮。 第九十二章   第二天宋知砚是被他亲醒的。   黏腻又带着些晨起的湿气,宋知砚不堪其烦,挥手把他打到一边,翻个身继续睡。   封赫哼笑两声,又把他扳过来,捏着下巴吻他喉结。   “醒了就睁眼,这睫毛抖得,生怕朕看不出来?”   “……”   这回醒了封赫在身边,宋知砚有些痛苦又甜蜜地睁了眼,瞧着他俊朗的脸和脖子上那几点被自己整出来的印子,一时间羞愤交加。   封赫还要羞他:“腰还疼吗?”   这下可是真真没法子再继续聊天了,宋知砚头一遭识得这情爱滋味,哪里是这个小流氓的对手,根本就毫无招架之力。   他正要下床先跑,封赫见好就收,拉着他的腰把人又哄了回来。   “哎哎哎,是朕错了。莫生气莫生气,你若是累了就再睡会儿,待会儿带你出去见个人。”   宋知砚仰着脸疑惑:“什么人?”   见的不是旁人,正是在天香楼里醉死过去的宰左。   宋知砚知道他的酒量,再说有曹康在一旁盯着,怎么着也不能是这幅人事不省的样子。   况且几人进来如入无人之境,他的侍卫都跑哪儿去了?   宋知砚正要问他,门口突然想起道熟悉的声音,石光霁摇着扇子进来,视线在宋知砚和封赫两人身上转了转,笑容里满是揶揄:   “这还是得多亏了草民给找的那三步倒!怎么,你们两位也想弄点儿助助兴?”   宋知砚奇怪地看他一眼:“助什么兴?拿毒药助兴,你何时学会的练蛊?”   石光霁被他噎了一下,笑话没被听懂,尴尬的就是自己了。   “行了行了,回去找来喜领赏!来人啊!把宰左先扛回去!”封赫不愿跟他纠结这。   宋知砚左张右望着,没见着曹康。   他偷偷拽拽封赫的衣角,封赫低头附耳过去,他便悄声跟人说了。   封赫拉过他的手拍拍:“放心,跑不了,派人盯着呢!”   宋知砚忧心忡忡地看他一眼,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   天牢。   虽说这名字里带个“天”字,但却是实打实地在地底下凿出来的个牢房。   前朝帝王昏庸,这天牢建出来后也根本没怎么用到什么穷凶恶极的大恶贼身上,倒是关了不少在官场浮浮沉沉的官员家眷。   其中就有宋知砚的父母。   封赫不让他进来,宋知砚自己也很是抵触,便索性留在了宫里。   来福从外边进来,笑眯眯地呈上封信来。   是长公主送来了,说国内诸多事宜已然平定,想要择日带着诺诺来看望他们。   这回不是偷摸来了,带着些特产和萧国的国君,一家子一块来的。   宋知砚很是高兴,让他把信收好,等着封赫回来给他。   封赫打了个喷嚏,脸上的表情却是没什么变化。   “把他弄醒。”   他语气冷淡,朝一旁战战兢兢的狱卒努努嘴。   于是便是一盆冷水下来,宰左打了个冷战哆嗦一下醒了,神色呆愣了片刻,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天香楼,而是在这阴暗潮湿的天牢,还被绑了手脚的时候,眼神便满是戾气。   封赫就怕这个天生怪力的挣开了,捆他用的是玄铁链子,背后是精钢铸就的铁架子,别说挣,光是动动都要把人皮肉磨出血来。   他几乎要咬碎了一口牙,目眦欲裂瞪着他:“你敢动我试试!狗皇帝!老子外边十万大军就在京都外面候着,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封赫冷笑一声:“朕今天过来,可不是听你说这的!”   他伸手抽过旁边一只炮烙,在通红的炭盆里炙烤了许久,拿出来还隐隐闪着暗光。   宰左猜着他的心思,挣扎的动作更甚,嘶吼着像是野兽一般低鸣。   “你已是罪无可赦,依朕看,不如识时务些,接下来朕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也能少受些皮肉之苦,不是吗?”   他声音透着森森的寒意,在阴暗的地牢里更加瘆人,宰左不信他,还在寄希望于城外的大军。   封赫冷笑一声,伸手毫不留情地把那炮烙贴到了他前胸上。   顿时一阵皮肉炙烤之声,隐隐有熟肉的糊味弥散开来,就算是惯常在牢里呆久了的狱卒也忍不住侧目。   封赫却是眼都不眨一下,嘴角冷笑更甚,甚至有一丝嗜血的兴奋。   他是真正从尸山血海的战场出来的,说他杀人不眨眼都是轻的。   城外。   “将军!咱们要等到何时啊?”   钱参军有些忍不住了,侧身问主帐中的孙将军。   孙将军皱着一双粗黑的眉毛,看着堪舆图不住叹气。   “弘王还未发话,你敢动?”他语气烦躁,狠狠瞪了那发话的参军一眼。   参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也是个沉不住气的:“王爷在城中一住就是那么些天,他倒是快活了,哪里还顾得上我们兄弟的死活?要我说,且攻进城去,大家都是人,怎么就合该他做皇帝,你就不成?我就不成?”   “休得胡言!若是让旁人听了去,你这脑袋要还是不要!”   “行行行,属下失言,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属下这一回吧!”   他语气颇为阴阳怪气,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哪里有一点愧疚的意思。   孙将军正要呵斥他一番,帐外突然连滚带爬进来个哨兵,说是东南方向发现一队人马,约莫两三万,打的是瀚王侯凉的旗号,看起来来者不善。   赵参军纳闷道:“难不成他也想来分一杯羹?只带这么点人马,哪里会是我们的对手!”   “有道理,且先点兵出去,本将军去亲自会会他!”   还不等他出去,又有一名小兵跑进来,跪下道:“报!将军,摄政王来了!”   他话音未落,宋知砚便到了帐内。   孙将军倒是跟他有一面之缘,那也是很多年前了,当初寄人篱下的小子做到了摄政王,当真是飞上枝头成了凤凰。   外头天色逐渐暗了,夕阳如血般透过帐门洒进来,宋知砚便在这如血的残阳里举着宰左带血的虎符不疾不徐走到了众人面前。   他看起来孱弱,但周身气势确实无人敢直视,只觉得呼吸都困难。   “情况有变,弘王如今被陛下捉进了天牢里,军中一切事宜,现由本王暂且接管!” 第九十三章   他话说得倒是不疾不徐,可在场的众人闻言皆是一愣,赵参军率先发难,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质问:   “什么!王爷神勇无双,怎会被捉了去!是不是你从中作梗,来诓骗我等!”   宋知砚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径直走向孙将军,语气不容置喙:“弘王被抓之前曾把虎符托付给本王,如今事发突然,东南边来的便是本王请来的救兵,瀚王是也!”   孙将军心里一惊,果真是来分羹的么?   不过他怎么能请得到那尊大神的,据说瀚王向来与世无争,这等大事,不可能毫无声风声。   宋知砚把虎符给他看了,言简意赅解释道:“瀚王妃乃是本王姨母,早些年因为一些事断了联系,最近才和好。”   孙将军把虎符还给他,心里更是惊讶至极。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   不过弘王醉酒时曾经亲口说过,是不信这个劳什子摄政王的,不过是背后的那位要用他,自己便不得不奉承着把人请来。   如今怎么会这般轻易便把虎符给了他,简直不合常理。   他还为想清楚,外边突闻一道烟花炸裂之声,孙将军立马冲出帐外查看。   宋知砚暗叫不好,还不等他转身解释,孙将军便一声大喝:“来人,把这个叛徒王爷给本将军拿下!”   宋知砚跑也没处跑,只能被人拿了,他神情还是不卑不亢,神情冷静非常,甚至还有一丝嘲弄。   “你胆敢这般对本王,等弘王逃出生天,定要拿你们问罪!”   孙将军却是不做理会,冷笑一声道:“我说你这虎符怎地带着血,想必是从王爷身上抢来,不及清理罢了!”他夺过虎符,语气倨傲。   “都这份上了也不怕告诉你,弘王本就不信你,这外边的信号弹,便是明晃晃地告诉我等,要捉你的!”   宋知砚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明明侍卫都已处理干净,难不成是宰殊莺?   不不不,她不是个傻子,本就不赞成兄长的做法,必然不会大势已去还要临阵倒戈。   心里头有个想法逐渐浮现在脑海里,宋知砚心凉如冰,竟有些不敢相信。   若真是他,那可该怎么保!   他还没想清楚,便已经被人给带了下去,塞进了个狭隘的营帐里,等候发落。   瀚王迟迟未见宋知砚给的信号,便知情况有变,于是便不敢再贸然向前,在距离孙将军营帐二十里处停下,安营扎寨。   宋知砚叹口气,挣扎半天也没能把捆着手的绳索给挣开。   “小伙子,你要解开这绳子?”   “?!”   方才乍一从外边进得这昏暗帐子里,一时不查,竟没发现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听声音是个老头,宋知砚借着那点将散未散的晚霞光亮打量了他一番,总觉得很是熟悉。   老头蓬头垢面,一身粗布麻衣,看起来是这军营里烧饭的炊事兵,脸倒是陌生,不知为何这把年纪还在跟着军队来回奔波-   “启禀陛下,瀚王的信鸽飞来了。”   “快拿过来!”   阿砚下午出去后便再没消息,按理说这事情也该成了,怎地会连个送信的功夫都没有。   封赫心里惴惴不安,胸口有些莫名地发闷,眼皮也一直跳。   那张窄纸条上只有一句话:   阿砚被俘,情况有变   封赫看了简直是瞬间便红了眼。   来喜还在一旁不明就里,但看陛下这脸色,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   “传朕口谕!”他撕碎了纸条,面色沉稳,“朕要御驾亲征,亲自讨伐叛贼!”   来喜心里一惊,正要说些什么劝劝他,对方便一个眼刀扫过来,让他顿时哑口无言。   迫于对方压力,他也只是个奴仆,还能忤逆不成?   一轮满月升起来挂在空中,宋知砚朝那老者凑近了些,问道:“我瞧您眼熟,咱们之前真没见过?”   “哎呦这位小友,你从打这儿坐着,就一直折磨我老头子,从城墙外边那棵大槐树问到天香楼菜品,到底是想干什么?您是身份一看就尊贵,咱们怎么可能见过?”   宋知砚不以为意:“前些日子救了个乞丐,差点被他把我书房掏空。”   “……”   老头明显愣怔了一会儿,这下可是被宋知砚给抓住了端倪。   他一把擒住老头手腕,另一只手伸着就要往他脖颈处摸,势在必得要撕下他的人皮面具。   老头吓了一跳,连连后撤,忙出声阻了,交代自己的身份。   “小友倒是个机灵的,老头子没看错你!”   “是吗?”   “其实我乃山中一修士,去年夜观天象,看到紫微星势弱,心下着急,便下山来祝您一臂之力!”   “听说你不仅扫荡了本王的书房,连陛下的都没放过?”   老头往后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道:“这不是怕你们惦记我么!我这大道有道,不能……哎哎哎你干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宋知砚便拉着他的脖子要撕他面具。   怎么看都像是个江湖骗子,待我来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   老头看起来是瘦弱,叫得倒是大声,把外边俩看门的兵卒惊动了,闹闹嚷嚷呵斥了两声。   宋知砚收了手,笑笑,也不管这月黑风高他看不看得见:“我跟您开个玩笑,别生气!”   “哼!”   “若是咱们能平安出去,您就是我王府的座上宾,自然不会亏待了您!”   听这话老头急了:“我都说了我是修道的!谁稀罕你那点钱!你这是羞辱谁呢!”   宋知砚也头疼,摸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如今也只能靠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方能有希望逃出生天。   “我错了我错了,您说什么是什么!您既然说了是来助我一臂之力,想必是知道怎么逃出去?”   没想到这老头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问道:“你还记得我说过,说你寿命只有不到三年的事,你还记得吗?”   宋知砚这才想起来这茬,只怪这些日子和封赫相处太过恣意,怕是自己根本就不想想起来。   “我活不长了吗?”他神情顿时恹恹起来,垂下眼睑轻声问,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第九十四章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吧!”那老者又把枯草般的头发往后捋了半天,甚至还朝手中吐了口唾沫。   “当初你对我爱答不理的,我就想吓唬吓唬你,其实也不是说活不过三年。”   宋知砚顿时眼里亮起了光,拉着他袖子示意他快些多讲下去。   “你这命格奇怪,本来是要死的——不过不知道上一世那个算不算吧,恕我才疏学浅,实在是参不透。”   时隔大半年,这是他重生来第二次听人说这前世怎么怎么着,一时间有些恍惚。   “不过这回看到你,倒是比上次情况好了许多。”老者又说,语气有些疑惑,“最近是否和什么贵人接触过?或者说是,交往过?”   宋知砚想了想,没答话,脸却悄悄红了。   能有什么贵人,让他沾上些好气运的,不就那个成日里耍流氓的紫微星陛下么!   “罢了罢了,或许是和陛下来往多了,你们关系想必也是缓和不少,他有没有告诉你上一世的其他情况?”   宋知砚尚且还在想封赫知道自己遇险了会如何,下一刻听到这么道惊雷。   “他……他也是……”   “对啊,他没跟你说么?”   老者很是不解,这俩人到现在了难不成根本没互通消息过,怪不得这回轻易便遇险,简直是……唉!   宋知砚摇摇头,又想起这地儿黑暗他看不见,于是便又小声嗯了声:“他没说过,我也……没提起过。”   老者倒也不甚在意:“回去再说也不迟,反正你这命数因着紫微星,已经在悄然发生变化,但当初属实算着你这命中有着生死一劫,还是要做早日破了才好。”   宋知砚稍稍坐直了些,凑近他问:“如何破?”-   “参见陛下!”   “免礼!”   封赫一手夹着头盔,一手握着长剑,大步迈进了主帅帐内。   “兵马都在这儿吗?”   “回陛下,这里只有两万,本是掩人耳目,岂料摄政王遇险,其他七万将士便暂停了计划。”   封赫点点头,双手背在身后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地图,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阿砚,这一世,朕必然不会再让你离开朕!   他思绪千转百回,外边急匆匆进来个小兵,神色慌张,看到封赫后更是当即便跪了下来。   “何事如此慌张,像什么样子!”瀚王训道。   封赫眼皮子突突地跳,胸口那股子闷越发明显,像是块石头压在上面,连呼吸都是痛的,   他捂着心口,让那小兵说事。   “回禀陛下,王爷,探子来报,摄政王他……他……薨了……”   “什么!”   封赫和瀚王两人几乎要原地跳起来,封赫更是瞬间便红了眼,三两步走到他面前,抓着人衣领恶狠道:“你可知欺君之罪,罪可当诛!谎报军情,更是罪加一等!”   “小人知道,可是他们亲眼看到王爷……王爷的尸首,被抬出来,孙将军那儿都乱做一团了……这……哪敢骗您啊!”   封赫扔下他,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气冲冲地就要去拔剑讨伐,被瀚王给拦了下来。   “如今情况未明,咱们还是要……”   “您莫要拦朕!否则当心朕连您一块打!”   他还算是压抑着火气的,总觉得宋知砚不会这么轻易便死了。   他机敏聪慧,怎么会如此便……   瀚王拦不住他,只能连夜帮人重新部署军队,三更十分,趁着夜色沉沉,一举攻了过去。   他们本就实力强横,封赫又是带兵领将的奇才,只不过是做了皇帝,许久未打仗,这才让人逐渐淡忘了他这个常胜将军的威风。   如今倒是一下子给找了回来。   孙将军首级被他一剑砍下,咕噜噜滚了老远,被马蹄踏碎了去,脑浆横流。   一战到天亮方休,封赫带着两万精兵,竟如如无人之境般,把数倍于自己兵力的宰左部下杀了个鬼哭狼嚎。   但却始终没发现宋知砚。   最终打扫战场的时候,在将帅主帐发现一具尸体,一身的月牙白长袍,正是封赫那天给宋知砚那一身。   天上又下起雨来,冲刷了这一地的血水狼藉,也把封赫的心给淋了个湿透-   三个月后。   太阳刚刚升起,便有贩夫走卒推着车直着架起来营业,间或几个小孩你追我赶地跑着闹着,拉开一天的热闹。   一位身着天青长袍的瘦削男子立在包子铺前,递过去几个铜板,笑道:“李婶儿,还是老样子,五个包子!”   李婶笑得开心,帮他包好了递过去,道:“今儿个来得可早,婶儿这刚整出来一屉,给你尝个鲜!”   男子抿嘴笑笑,眼角的狰狞伤疤也仿佛柔和了些许。   李婶看着他出了神,等人走了,叹口气给自家掌柜的说道:“你看小赤多好一孩子,要是没有脸上那道疤,我定然要认了这个女婿!”   掌柜的吸口烟,无奈道:“你倒是想人,人家一看那气质就是达官贵族出身,才来这儿仨月,指不定是避灾啥的,你还认女婿,先不说咱闺女愿不愿意,人家能看上咱么?!”   “你懂啥!去去去,去街头老张头那买点菜花回来!”   李婶踢他一脚,被下了面子也很是生气。   不过这小赤确实穿的用的都不像是什么平民百姓,说不定啊,真是什么落魄贵族!   落魄贵族宋知砚正在等着买豆浆,心里默默盘算着什么时候得想办法再搞点钱来。   眼看着又要交房租,那神棍儿也整日无所事事,现在花的钱还几乎都是自己身上的东西当的。   也没多少银子,他不敢声张,上好的一块儿玉佩只当了三百多两银子。   剩下的也没什么能当的了,当初为了做戏做真些,跟那个小兵换得很彻底。   本来还想把脖子上封赫送的那块玉佩留下做留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买豆浆的大妈就是租给宋知砚和那个神棍落脚之地的房东,家里房产无数却还成天来卖豆浆,宋知砚也不知她是图什么、   是在家躺着不舒服,还是钱太多花不完? 第九十五章   周围来买豆浆的都是些周围村子里的砖瓦工,来得早,买的多,宋知砚恰巧没赶上上一波,便得排队等着了。   他嘴里咬着包子慢慢啃着,听着这些个汉子聊天。   昨天说到周家村的一个黄花大姑娘被一个小纨绔看上,宁死不从,结果父母告了官,不知这后事如何。   他支棱着耳朵等着听,结果今天却没接着聊那大姑娘。   “哎你听说了吗,明儿个那尔尔乌摩的使团就要进京来啦!”   “哈?这么快!”   “对啊,听说是送了公主来和亲,不知陛下会如何安排哦!”   “唉,这要是搁在三个月前,说不定便指给权势滔天的那位了,毕竟摄政王他尚未有妻室,可谁知世事难料……”   “小声点!你敢提那位贵人,不想活的不是?上回有人提了一嘴,说他其实是因为和那宰左勾结意图谋反,才被杀的,陛下可怜昔日情谊,给了个以身殉国的好听名头,当天便不知怎么传到了陛下耳朵里,被当街打了三十板子!”   宋知砚一口包子猝不及防被噎住,心说谁让他嘴臭,就是本王告的状!   前面队一动不动,宋知砚不想再等下去,便转头离开了。   旁边便是他落脚的宅子,三进三出的四合院,他跟那神棍住两间,对外只说是爷俩。   宋知砚拎着包子进去,把包子拍到桌上,气哼哼地灌冷茶。   “叔,你说陛下这回会把那尔尔乌摩的公主许给谁?”   “叫什么叔!叫我康胜仙长!没大没小!”   “……”   “哎哎把包子留下!这小兔崽子!”   宋知砚瞪他一眼,说道:“您快算算,我到底要在这儿住到什么时候?现在大家都以为我死了,我怕封赫会疯啊!”   “他疯什么!”康胜苦笑不得地瞥他一眼,“你们是什么过命的交情?他能疯?”   宋知砚不知该如何解释,于是便说:“那我还不是怕阿姐跟姨母他们伤心么!您快算算,快算算!”   康胜不堪其扰,只能眯眼掐指给他算。   半晌,他神收气定,拿起个包子边咬着便说:“等你百天后,便可。”   宋知砚点点头,道:“那到时候我直接出现在百日葬礼上?不大合适吧?阿姐和姨娘前几天才刚到京都,我怕……”   “……大可一试,你要是怕白日里吓着人,晚上也可以。”   宋知砚听出他话里的揶揄,连忙摇头:“反正还有十天,明日尔尔乌摩使团进京,我想去看看,听说陛下亲自迎接。”   这回轮到康胜疑惑了,他紧盯着宋知砚,半晌幽幽开口:“你老实告诉叔,你是不是有断袖之癖,其实早跟他好上了?”   宋知砚被他一语中的,吓得不行,瞳孔骤缩下意识就要往后躲,被康胜拦住。   他捋捋胡子眯着眼笑道:“我说怎么回事,我说怎么你死了他跟疯了似的全城都要吃素,连着半个月不理朝政。   我说这不管是长公主来还是瀚王来,只要是有他会出现的场合,你都要去凑个热闹,原来有这层关系在啊!”   宋知砚羞窘难堪,偏偏还要嘴硬:“你莫要胡说!”   “我胡说?哼!当初我给陛下看命,他红鸾星动,指的就是你那王府!”   “……”   “当时我还纳闷,想着你那附近也没什么大户人家堪当母仪天下,怎么就……合着是你啊!”   宋知砚这回是真真哑口无言。   “行了行了,你想去看就去吧,记得把那伤疤贴好,衣服穿得朴素点,上次差点被人认出来,长点记性!”   “谨遵教诲。”   宋知砚又拿了个包子出了门,说去帮他再买些豆浆回来。   买豆浆的人还是很多,宋知砚便索性寻了个空凳子坐着等。   先前那几个砖瓦工走了,换了一批年老的。   宋知砚一边摸着眼角的假伤疤,一边继续听人聊天。   聊得还是封赫。   “这尔尔乌摩的公主据说有着倾国倾城之美貌,不知会便宜了哪家小公子哦!”   “嗐!长得好看有啥用,那还不是得用来和亲?这……那位百天还没过,总不会现在一来就张罗这这事儿!”   宋知砚起身排到了他们几个身后,等着买豆浆。   “要说那位也是可怜!唉!不过陛下前些日子倒是把后宫那些个妃子都遣散了,不知这回这公主,会不会被他给……”   宋知砚一愣,心里有些发闷。   自己不都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他还是把后宫给钱遣散了?   难不成真想孤独终老?   他猜不透,但现在听这几个人这么说,他倒是想知道,这公主究竟会跟谁结为连理。   难不成真是封赫自己想娶?   宋知砚一时想不通,豆浆轮到他,他愣愣地呆站了半天,直到被老板提醒,才怔怔回神。   他端了豆浆到了谢,心里却是在愤愤地打算盘,明天我倒是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公主,能让封赫也牵肠挂肚!-   第二天全城戒严,宋知砚戴着个兜帽隐匿在人群里,隔着老远看热闹。   这使团倒是气派,来的人不少,衣着很有尔尔乌摩的特色,不过到了这北方的都城,也得加衣服才是。   封赫在前头,看样子是在轿子里,严丝合缝地被保护着,根本就什么也看不到。   宋知砚有些失落,正要转身离开,那公主坐到轿撵却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待看清那女人的脸时,宋知砚几乎要把自己一双眼珠子给瞪出来。   这女人,怎地跟石光霁那相好长一个模样?!   他还来不及想清这其中关窍,一侧肩膀便被人拍了下。   宋知砚以为是什么小贼,正要回头抓人,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睛里。   那人把他拉出人群,不顾他的挣扎,拉到一处没人的巷子深处,作势就要掀他兜帽。   宋知砚吓了一跳,捏着嗓子尖叫:“干什么!杀人啦!”   来人吓一跳,先把自己脸上的面具摘了,看着他冷笑,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你倒是藏得好啊,让朕好找!”   宋知砚强自镇定下来,朝他踢了一脚就跑,一边还喊着杀人了救命啊之类的胡话,把封赫也给弄得不确定了。   巷子口有人听到动静进来看,宋知砚便趁机扎进了人群里,摆脱了他的追赶。   封赫戴上面具,望着这人山人海纳闷:脸也不像啊,难不成真是朕认错了?   阿砚怎会如此咋咋呼呼,定然是看走眼了! 第九十六章   尔尔乌摩的使团来的人真不算少,宋知砚只是在街上匆匆一瞥,便颇为震惊了。   至于那位公主,到底为何会长得和红衣一般模样,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当时见着红衣的时候也只是觉得她和寻常中原人长相不一样,原来竟是一位公主么……   宋知砚想不通。   四合院里人不多,大家都各有各的营生,哪儿跟宋知砚这个坐吃山空的一样。   康胜正躺在躺椅上晒太阳,见他来了,眼皮都不抬一下,懒洋洋地问:   “见着你那情郎了?如何?是不是比以前更英俊了?”   宋知砚大窘,脱下斗篷放在一边,并不做理会。   “那尔尔乌摩的公主……”   “咋了?你不是看陛下去了吗?怎么还惦记上人公主了?”   “不是,我是说她长得有些像我一个朋友的……朋友。”   康胜不以为意,哦了一声翻了个身,并不是很关心。   宋知砚在他身边找了个凳子坐下,也不说话,就坐着晒暖。   康胜心里有些纳罕,扭头看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回来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宋知砚没告诉他自己被封赫抓了,摆摆手解释道:“我在想,过几日怎么跟封赫解释。若是真百天回去,会不会被他们抓起来作法烧了。”   “嗐!”康胜不屑地哼一声,“你这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他怎会把你烧了!你若是真不放心,到时候就让他去慈宁寺找那儿的方丈,那老头跟我熟,会帮你说话的。”   宋知砚哦一声,起身回了屋。   “嘿!你这小孩!”康胜瞪眼,叹了口气转过身,不想跟他过多计较-   皇宫。   “陛下,长公主求见。”   “宣!”   封赫从一堆奏疏里抬起头来,揉揉眉心,面色疲惫。   长公主自己来的,没带旁人。   “我昨晚,梦见阿砚了。”她说,嘴角浮起一丝苦涩,“她穿着一身雪白的棉衣,看起来还像个小少年……”   “阿姐。”封赫打断他,“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长公主本来还面色正常,被他这一问,便是忍不住了,眼泪噗嗤噗嗤往下掉,不消片刻便已经是泣不成声。   封赫有些不知所措,叫来喜帮她倒了杯水,安慰也不知从何说起。   “我总觉得,阿砚没死。”长公主抬起一张哭花的脸,道,“他从小历经坎坷,好歹要过上好日子了,怎么会这么命苦?”   封赫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长公主又拉着他的袖子,说:“你和他在一起,阿姐自然是不会反对,若你能早些告诉我……或许……”   封赫望着桌上的玉佩叹了口气,语气轻缓:“早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都怪朕,当初就不该让他冒险……”   姐弟俩一时无言,偌大的景仁宫,只能听到她压抑的低泣和烛火偶尔的噼啪声。   来喜来福立在两旁,对视一眼,心里也是无限悲凉。   “那尔尔乌摩的公主,你打算如何?”长公主突然开口问,眼里满满的担心。   这怕才是她此行的目的。   那尔尔乌摩明摆着是来和亲的,虽说没明说要跟谁和亲,但陛下前些日子刚遣散后宫,他们又怎么甘心把千娇百宠的公主随便许给什么朝中大臣。   定然是要进了这宫墙,为自家谋划的。   若是阿砚在,或许还能在朝堂中多帮他些,现如今他不在了,只靠齐书那几个根基不稳的,估计也很是勉强。   想到这,封赫便颇为头疼。   “朕是断然不会娶她的,”封赫说,“接风宴明日先办了,其他事再议罢!阿砚百天快到了,朕不想……”   长公主知道他心里难受,本来这次来也没什么大事,他都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再过多干涉。   虽说自己是他的亲姐姐,但毕竟是嫁出去的人了,这娘家的事,自然是不好过多干涉。   “百日那天,你记得去天香楼买些桃酥。”长公主起身告退,临了说,“阿砚最喜欢那个。”   “嗯,让来福送你。”   长公主福了福身,来福便提了个灯笼过去,恭恭敬敬把她送了出去。   待人走了,他想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奏疏,却发现怎么都不能如愿。   脑子里一会儿是今日白天见到的那个酷似宋知砚的身形,一边又是面熟至极的那位公主。   真是哪哪儿都不省心。   离宋知砚百天只有一天的时候,尔尔乌摩的公主要求见陛下。   封赫不知他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只能宣了。   今天难得是个大晴天,不过却是更冷了些,毕竟已经快到冬月了,这天气也是一天一天冷了下来。   公主身子好像虚地不行,穿得很多,脸色也很是苍白。   封赫看到她一瞬间便想起了宋知砚。   若是阿砚还活着,估计现在也是得抱着手炉窝在朕宫里不舍得出去罢!   他那么怕冷,身子又不好,相比脸色得比这公主的还白。   想到这,他忍不住露出些笑意,看起来跟前些日子那个凶神恶煞陛下相比,倒是多了些人气。   公主朝他福了福身,一口汉话说得很是标准。   而此时,怕冷的宋知砚,正在小院子里不堪其烦地试衣服。   康胜简直要被他折磨死了,本来老人家身子就不好,早上起得晚不说,这一起来还没吃多少饭,便被他抓着问东问西。   “这件怎么样?白的,我觉得很是衬脸色好!”   “你不是晚上去吗?还是你百日,你穿个白的,那老朽也跟着一块儿吧!”   “你去干什么?”   “捉冤魂,赚点银子花!”   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摇摇晃晃地几乎要从椅子上跌下去。   宋知砚瞪他一眼,也无法反驳,只能去换了。   就这样来来回回换了不知多少,康胜眼光跟他不一样,半晌也挑不着一套两人都满意的。   “要不现在去铺子里买一身?”   “小娃子有钱了伐?”   “倒也是……那怎么办?”   康胜哼笑一声,从桌上抓了把瓜子就往外跑,话音顺着风传过来:   “穿个好脱的吧!”   “……”   这个老不正经! 第九十七章   第二天依旧是个晴天,宋知砚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坐着发呆。   康胜起来没见到吃的,骂骂咧咧拎着个笤帚就要去打他。   宋知砚见他出来便像是见了救星似的,忙不迭地凑过去,抓着他袖子问道:“您算的没错吧?是今天回去就可以破灾?若是不行,再等几天也是可以的!”   康胜被他抓着胳膊不好发作,知道他这是又发癔症了,于是也不好说什么打击的话,只能三两句安慰了,自己出去买饭吃。   宋知砚于是便回了凳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哪成想等康胜一会儿,却发现他人已经走了。   衣服细软倒是早就收拾好了,宋知砚还给他留了不少银钱在屋里,估计是怕他交不起房租被轰出去。   他今天没贴那道伤疤,戴着个兜帽和面具,遮着半张脸。   还是先去天香楼见见石光霁再说,那个公主的事实在是困扰他许久,如今还是得好好问问清楚。   话分两头,这厢他正跟石光霁兄弟见面分外情深,两人俱是欢天喜地,那边城郊皇陵可就是一派凄惨了。   封赫一身黑衣在他棺前站了许久,脸上一点旁的表情也无,倒是把旁人都吓得不轻。   来喜来福看他这样,也不禁在旁边偷偷抹泪。   瀚王带着王妃午后的时候过来了,烧了些纸钱,王妃哭得不成人样,被瀚王架着才堪堪没瘫坐到地上。   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哭也是细声细语的,但越是这样压抑越是显得可怜。   封赫实在是不敢再听下去,于是便起身要往外走。   结果却被王妃给叫住了。   她神色很是憔悴,哭了半天嗓子也哑地不成样子,但该问的还是要问:   “陛下是要把那异国公主纳进后宫吗?”   封赫神色疲惫,闻言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确实和那公主做了一笔交易,但……   “是,不过这件事不是您想的那样……”   “行了!阿砚果然看错了你!这才多少天,就要娶新欢了?”王妃情绪激动,瀚王脸色也很不好看。   封赫有苦说不出,当着宋知砚的棺椁更是不愿与她争吵,于是便想着先出去。   结果这一逃避的举动更是大大激怒了王妃,她想要扑上去给他一巴掌,被瀚王好歹拦住了。   “我那苦命的孩子才去世多少时间?啊?你就这么急不可耐?!难不成,你先前说的那些个山盟海誓都是假的?你老实跟我说,阿砚是不是你设计害死的?!不然他那么聪明,怎么会轻易便死在了敌营里!”   封赫一个头两个大,被她这么一训斥,心里更是涌出无限的愧疚来。   瀚王见她这是神志不清了,于是便把人拉了出去,暂时避免跟陛下起冲突。   虽然他也很想问问,封赫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当初是他答应了会好好对待自家这个外甥,他这才答应出兵协助的,结果怎么会本末倒置,阿砚怎么会横死敌营呢!   王妃一路哭号着被瀚王抱出去,封赫心里纵使难受,但也还是跟了出去。   这件事不解释不行。   但瀚王明显不想让自己妻子现在跟他对质。   万一这喜怒无常的帝王真是忌惮宋知砚势力设计杀之,那若是王妃那般苦苦相逼,怕是要把全家都逼上绝路。   封赫看到只有瀚王一人,心里便轻快了些。   毕竟都是带兵打仗的武将,交流起来或许还容易些。   来福来喜在一旁帮忙清场子,闲杂人等皆退散不得靠前。   瀚王也不跟他兜圈子,只说:“臣想辞官。”   封赫吓了一跳,但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于是便更是愧疚难堪。   他也怀疑阿砚是我害的吗?   封赫想强撑着笑笑,结果还是没能如愿,一张脸崩着,总从那日看见阿砚的尸体,便再没笑过。   “等过了年罢!”封赫知道劝他也没用,“等过了年,提拔些朕的心腹,不然没人去接你的兵。”   瀚王苦笑两声,道:“你果然还是在意我那十万兵马。”   “……”   封赫不置可否。   “行了,我也能理解。”瀚王笑笑,从怀里掏出个黑东西扔给他,“虎符,你收着罢!过几天臣就先回去了,等年底再来述职,再走便是白身了。”   封赫接过虎符,攥在手里看了看,道:“其实若是阿砚在……我们本来是想过继您一个孩子,不过现在……”   “可别!”瀚王冷笑一声,“我们家人没那权倾朝野的福气,我可不想再把亲儿子折你这儿!还是趁早立了皇后,早些为皇家延续子嗣为好!”   封赫闻言沉默许久,最终也没反驳,轻声嗯了一声。   瀚王朝他挥挥手,离开了皇陵-   宋知砚在天香楼听了半天楼下说书的激情愤慨,转眼夕阳西下,晚霞如火般染红了整条街。   石光霁坐他旁边,头先那个高兴劲儿过了,便开始嫌弃人了。   “你什么时候回去?记得别忘了把饭钱结一下啊!”   “……等我回府,少不了你的!”   红衣捂着嘴咯咯笑,眼底满是揶揄:“回府?王爷您不回宫?”   宋知砚瞬间脸红,石光霁转头佯装生气地瞪她一眼,道:“怎么说话呢,什么时候回宫是咱这小百姓能揣摩的?”   宋知砚烦不胜烦,正要拿起兜帽跟这对浓情蜜意的爱侣告辞,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敲门声。   是一个小伙计,手里什么也没拿,到了后跟石光霁耳语两句,神色惶惶地偷看了眼宋知砚,便又匆匆出了门去。   宋知砚一头雾水,只当是人家店里的什么秘辛,于是也无心打听,手心紧张地冒汗,不断想着待会儿见了封赫该说什么好。   石光霁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把宋知砚上下瞧了一番,啧啧道:“你说巧不巧,陛下来咱这儿喝酒来了!就在三楼最里面那个房间,你要不要现在过去?”   “啊?”   宋知砚没想到他会来这么快,心里还没做好建设,哪里敢就这么过去。   “不过依奴家看啊,您这身未免太寒酸了些,不若让我家掌柜的带你去置办身衣裳。”红衣娇笑着说道。   石光霁笑得坏:“诶,置办什么衣裳,依我看啊,这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咱王爷今儿个什么都不穿,也是比那天上最俊朗的天神更帅气!”   宋知砚:“……”   “去去去,当我借你的成不成?买衣服买衣服!”   他最终还是招架不住这俩人一唱一和,况且也实在是近乡情怯,于是便答应下来,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这事终归是自己骗了他,到时候指不定多生气呢! 第九十八章   封赫自个儿在雅间里又哭又笑地喝到了大半夜,宋知砚换了身衣服回来,他还在那儿喝。   打探情况的小二说他喝了得有两坛子了,一开始还哭,现在也不哭了,就是喝,不知道啥时候喝完。   据说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异样,不知道醉没醉。   等他喝完了,宋知砚便悄悄跟在他身后,忖度着怎么出现才不显得突兀。   出乎意料的,他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出天香楼的时候脚步沉稳,那三坛子酒就好想喝了个水饱。   他放轻了脚步,又往下压了压兜帽,悄悄看着他的动作。   这条路……好像不是要往皇宫里去啊!他这是要去干什么?   月上中天,已经快要亥时了。   街上基本没几个人,路边的店铺也都熄了灯,只有一道清冷的月光照着往前的路。   宋知砚清楚地听到他一边走一边念叨,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朕说好的……说好要保护你的。如今过了百天,便不能尝尝去看你了,不知道你在那边过的好不好……”   过得还行,就是有点穷,宋知砚想。   “这月色多美啊!若是你还在,那我今晚便可以不用自己一个人喝醉了还没人陪了。”   “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好好留着呢,还有你之前说给诺诺的那块玉冠,等他长大了吧!”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宋知砚也跟着听了一路,心里百感交集,仿佛切身体会着他那如刀绞般的无奈和后悔。   封赫走得很慢,宋知砚跟着走到了门前,才发现他是要往自己之前的王府里去。   这王府估计也已经闲置了,来福可能在宫中当值,或者是回了老家。   不知道来喜和那个小宫女怎么样了,上次说要找人家结对食,不知道成了没有。   封赫站在门前仰头看了看,一只脚迈到台阶上,看起来是想推门。   宋知砚忍不住想笑。   你没有钥匙,怎么可能推得开!   封赫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又把脚收了回去,退后两步找了个合适的墙,一跃翻了进去。   宋知砚:“……”   这可把他难住了。   他不习武,这怎么翻过去。   不过后门倒是有个狗洞……   宋知砚咬牙切齿,不知该怪谁。   要怪还是怪自己彳亍不前,不然怎会狼狈如此!   狗洞倒也算是宽敞,宋知砚好歹钻了进去,站起身拍拍灰,便往自己的寝屋走去。   好歹也是这王府的主人,怎地进门还要钻狗洞,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被笑掉大牙了!   宋知砚纷纷地想,眼里却满是紧张。   手心又出了汗,他小跑起来,到了院子门口,果不其然看到自己那间屋子亮起了灯。   他缓下脚步,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却在门口被封赫察觉。   他猛地拉开门,正好跟一脸错愕的宋知砚四目相对。   宋知砚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感觉自己好像也有些醉了。   封赫却是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半晌松开两扇门转身苦笑:“怎地又梦见你了!真是……”   宋知砚摘下兜帽,反手关上了门,紧跑两步从后边抱住了他的腰。   怀中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宋知砚再也忍不住了,先前打的所有腹稿都没用上,哽咽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阿砚……”封赫转身跟他对视,也是几乎瞬间便湿了眼眶。   宋知砚吸吸鼻子,捧着他的脸朝脸颊亲了下,又哭又笑地看着他。   封赫不可置信地摸摸脸,小声惊叹:“这梦也太真实了!”   宋知砚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正要提醒他这不是梦,还没出声便被身前的男人压着后脑勺吻了下来。   不像是方才宋知砚的纯情一点,他的吻带着三个月的思念万念俱灰的痛苦,铺天盖地地要传递给眼前的“梦中人”。   宋知砚受不住,伸手拍拍他的背,示意人清醒一些。   再分开时候封赫眼睛都红了,看着他的眼里明晃晃皆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其他宋知砚不敢直视的东西。   他还没把气喘匀,什么解释都没说出口,便被人扛起来扔到了床上。   宋知砚惊呼一声,心说这被褥三个月没晒多脏啊,但不等他抗议,醉酒的男人便又压了上来。   宋知砚哭笑不得,只能轻声提醒他,别把衣服撕了,今天刚买的。   但这猫叫似的哀求明显没什么作用。   于是上好的苏绣绸衣被丢在地下,镶着玉的腰带搭在床尾,摇摇欲坠地将掉不掉,看起来可怜兮兮。   “阿砚,你回来了吗?”他埋在他脖颈里又哭了,眼泪比宋知砚的还多,一滴滴地落在他皮肤上,带着烫人的温度。   宋知砚最终还是于心不忍,伸手攀上他的脖子,哭着说:“是我,我回来了,不走了。”   窗外明月高悬,一只野猫窜到窗户外头,听到里面的动静,以为是同伴的信号,喵喵附和几声,见无猫应答,便了无兴趣地跳进了旁边灌木丛里。   一室旖旎春色不知到什么时候才浑浑噩噩地结束。   宋知砚心疼地瞅了眼地上的衣袍,想喊来福打水又反应过来当下情况,顿时又气又无奈。   封赫吃饱餍足便睡死了过去,宋知砚也没什么力气了,只能把床单掀到一边,拉过被子将就先睡。   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封赫第二天醒的比他早,第一眼看到外边晃眼的日光,第二眼便看到自己不着寸缕的身体。   脑中的记忆模模糊糊涌上来,身边还躺着个人,长发铺了一枕,背对着自己看不清面容。   他心里一咯噔,不会是梦着阿砚把旁人给睡了吧!   封赫大骇,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卷着被子往外撤,一个不差掉到了床下,扑通一声闷响。   床上的人背对着他侧躺着,初冬的空气寒冷,他把被子卷走了,那人便忍不住打了个颤,瑟缩着伸手摸索被他拉走的棉被。   封赫抱着被子看着他摸,摸了半天没摸到,那人不满地嘟囔两句,声音嘶哑也听不清楚。   看身形好像还是个男人,封赫心想,昨晚上明明没去什么南风馆啊,这到底是哪儿出来的男人?   宋知砚梦中冻得不行,抓被子半天抓不到,于是迷迷糊糊中忍不住翻了个身。   “封赫,被子呢?”   他缓缓睁眼,跟一脸错愕的封赫四目相对。 第九十九章   封赫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伸手戳了戳他的脸,惹得宋知砚不满地啧一声。   这是什么?人鬼情未了?   宋知砚被他这么盯着,也颇为不好意思,想起身好好谈谈,但后腰处实在是经不起折腾,别说起来,动一动都疼地呲牙咧嘴。   封赫忙把手中的被子给他盖好,自己找了昨晚上几乎要扔到小桌上的亵裤,好歹先穿了件衣服。   宋知砚苦笑不得,扭头看他忙活,轻声说道:“对不起,我先前是诈死。”   封赫也基本上猜到了,忙不迭地把他扶起来,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宋知砚不想跟他矫情,什么情话昨晚上也都说完了,看他这样子倒也没忘,倒也没必要再说什么你爱我我爱你之类的。   宋知砚身上难受,脾气也上来了,指挥着他打水拿衣服,忙得不亦乐乎。   封赫几乎要喜极而泣,朕的阿砚不仅回来了,还被我如愿以偿给睡了,这搁谁谁不高兴?   可惜昨晚喝醉了酒,这记忆不甚完整,还以为是做梦,唉……   他拧干了帕子,帮宋知砚擦身,一边擦一边看着他身上这些个青青红红的印子,居然也忍不住脸红起来。   可怜朕的好阿砚,都怪我没轻没重,他一贯注重仪表,这回得挨骂了。   宋知砚坐起来任他摆弄,瞧着他背上的抓痕和肩上的牙印也忍不住心虚。   “先休息休息还是先回宫?阿姐和姨母见到你肯定高兴坏了!”封赫问道。   宋知砚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心,本来以为他见到自己会很生气,毕竟诈死这事儿根本就没跟他商量,害他们白伤心了那么久。   “你不怪我吗?我消失这么久,你们都以为我死了,阿姐和姨娘肯定要伤心死了。”   他有些惴惴不安地小声问。   封赫动作顿了下,抓着他一只脚腕,抬起脸来,脸色终于有了些愠怒。   这倒是让宋知砚莫名放心了些。   “我们当然生气,”他说,“可是你回来了,没死,开心是大于伤心和生气的。你有苦衷,我可以理解。”   他成长了不少,宋知砚欣慰地想,要是搁在去年这个时候,肯定会暴跳如雷。   他鼻子忍不住泛酸,浑身酸软无力,但还是抬起了胳膊,朝他索求一个拥抱。   封赫笑笑,如愿以偿地抱住了他。   “其实这次诈死,是之前偷你令牌那个老头的主意,他说我命里合该有一劫,不知上一世算不算,便索性求个万无一失。”他的声音闷在封赫怀里,有些不甚清晰。   但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撞到封赫心上。   他终于意识到什么,从前的诸多谜团疑点一一有了答案:   “你也重生了?”   他语气惊讶,有些不可置信。   这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宋知砚点头嗯了声,说康胜仙人都告诉自己了。   封赫心情一时间复杂地很,不知该怎么形容。   像是终于找到了伙,像是火把找到了炭盆,像是砂砾找到了大海。   他弯腰亲了亲宋知砚,帮他穿好衣服,又抱着放到床上。   宋知砚坐在床边,手撑着他的肩膀,封赫便这么半跪着在他面前,昂头看着他,问:“所以你那么针对,难不成是因为上一世?”   宋知砚不愿回忆起那个夜晚,但这是他问的,不说清楚还是不行。   两人简单地把各自知道的信息说了下,已经惊讶到麻木了。   神明或许真的存在,封赫这么说,神明给了我们再续前缘的机会,给我一整个世界。   宋知砚好笑地点点他的额头,说道:“照你这么说,上一世是宰左带着曹康杀的你,那么这回,放信号弹的那个人,或许就是曹康。”   封赫闻言静默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朕本想着他与你有恩,才放他一马,谁知……终究是朕心软了。”   宋知砚闻言沉默下来,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这也不能全怪他,主要是自己百般袒护曹家,所以封赫才会心软。   谁能想到,他居然会想着谋反呢!   宋知砚叹了口气,又问:“找到曹康了吗?上次见他,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看起来倒不像是装的。”   封赫摇头:“还在找,不知他藏到哪儿去了。已经让人密切查着,一有消息马上来汇报。”   他伸了个懒腰,拿脚轻轻踢了封赫一下,声音有些骄纵的得意:“快给我穿上鞋,我要去见阿姐她们!”   封赫忙连声应了,任劳任怨地帮他收拾好了,扶着人出了门。   来福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牵着辆马车立在一旁,见着宋知砚瞬间便是热泪盈眶,要不是瞧着封赫在旁边,估计能瞬间扑上去和他抱头痛哭。   不过王爷这神色,怎地如此古怪?走路老是扶着腰做什么?   宋知砚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轻声道:“回去再解释,先扶本王上去。”   于是这小太监也不敢多问,万般疑惑压在心头,只能先把他扶上了马车。   皇宫还是那个皇宫,宋知砚几人刚到景仁宫门口,来喜便迎了过来。   这小子看着也沉稳了不少,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封赫如今成长了,他也跟着历练不少。   但见着宋知砚也哭了出来,比来福哭得更痛,鼻涕泡都要吹出来了。   来福拿手肘捣了他的胳膊,示意人收敛些。   “陛下,王爷……呜呜呜……您可算是回来了!奴才就知道,就知道您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来喜实在是情绪激动,根本不把来福的提醒当回事。   宋知砚也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闹的哪门子笑话,若是让人瞧见了,他这个御前大太监的脸还要不要了!   封赫不理他,扶着宋知砚径直就往寝殿里去,根本不管身后低声抽泣的那俩人。   “累不累?要不要先睡一觉?”他把手搭上他的额头试了试,感觉温度正常才稍微放心些。   昨天确实折腾了个够呛,宋知砚确实现在浑身都不舒服,但还是强撑着见了长公主和瀚王夫妇俩。   几人见面把原委一说,众人又是唏嘘不已,众多委屈坎坷,只一句不容易,唯能抱头痛哭耳。 第一百章   “见到你回来,大家心里高兴还是大于生气的。”封赫合上窗户,说道。   宋知砚懒懒地躺在矮榻上,点了点表示同意。   “身体好些了么?”封赫走到他跟前,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   宋知砚脸一红,偏头躲过:“这都几天了,当然好了!我才没那么弱……”   最后一句话很是轻弱,估计也是底气不足。   封赫笑笑,并没有反驳他,换了个话题,又问道:“想什么时候回王府?”   听这话,宋知砚第一反应是生气。   这是什么意思?我在这儿住了才几天,这就嫌弃了?还说什么倾慕许多年,都是骗人的?   他是不是只是想让我帮他处理朝政,所以才拿这些个情情爱爱的来稳住我的?   也是,去年他刚重生的时候还对我表现地诸多嫌弃,针锋相对的,哪里像是他自己说的,喜欢了五六年,我呸!   宋知砚越想心里越难受,不一会儿便默默地把自己给说服了,于是从矮榻上坐起身来,伸手重重往他胳膊上拍了一把,声音倒是大,其实隔着衣服根本就不疼。   “我这就回去!陛下政务繁忙,我就不在这儿给你添乱啦!”   说着就要往下走,鞋被封赫方才不小心踢到一边,宋知砚低着头找了半晌没找到,于是又抬起眼瞪他,一脸的不耐。   封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知道他这么怎么又突然生了气,不过倒是可爱地紧。   “生什么气,朕巴不得你留在宫里。不过这立后不得先帮你恢复身份,不然突然冒出个男子来,群臣那里也说不过去不是!”   他敏锐地察觉到他心思,说的话倒是熨帖地很,宋知砚心里稍微好受些,放弃了找鞋,手撑着床榻,抬起脚踢他小腹:   “算你识相!”   封赫乐得被他欺负,乖乖受了,又问:“王府自从你……诈死,闲置许久,来福也一直在宫里侍候朕,若是真重新置办家仆之类,想来也是开支巨大,阿砚肯定不想劳民伤财对不对?”   宋知砚哼一声,说:“本来就没想回去。不过为什么是你娶我?你过来给本王当王妃不也是极好的?”   “那也行啊!”他眼睛不眨一下就答应下来,“只要你愿意,怎么都可以。”   宋知砚见他这般坦荡,倒显得自己方才那副样子有些小家子气了,顿时羞愧难当,移过眼神支支吾吾道:“谁……谁都行,只不过现如今没有……没有合适的孩子来……过继给你,你还是得先当着这皇帝!”   封赫拍拍他的头,笑着说:“阿砚说得在理。姨母已经答应朕了,若是下一胎腹中是个男孩,便过继给我们。”   “姨母家不是还没有男孩,这若是把第一胎过继来,不合适吧?”   他话说完又反应过来,若是过继个弟弟,怕是到时候那哥哥要吃味,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   “算了算了,难为姨母了。生孩子那么痛苦……唉……我还挺对不起他们的。”   封赫给他把鞋找出来,边穿便说:“等那孩子继承了大统,姨母身份便是尊贵无比的太后,这皇宫大内,便是进入无阻。”   宋知砚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也行,到时候那哥哥做皇帝,弟弟当瀚王府的世子,两家离得又近,也好有个照应。”   封赫动作顿了顿,低着头语气有些失落:“瀚王想辞官。”   “……啊?为——”   “陛下,王爷,公主求见。”   来喜突然进来,打断了宋知砚的问话。   他连忙三两下穿好鞋,要躲到内殿里去。   来喜说的是“公主”,不是“长公主”,相比来的是那位跟红衣长了一样的脸的尔尔乌摩公主。   他们此行不善,宋知砚想,还是先不要暴露自己。   封赫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但无奈只能拍拍他的手安慰说一会儿再解释。   宋知砚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拉过榻上的外衣便进了内殿。   待到门口,又觉得不放心,于是便又小心折返回来,在外殿寻了个隐蔽地方,指挥来福搬了个屏风挡着,想听听她此行何意。   来福手脚麻利地照做了,还帮他把矮榻也吭哧吭哧地搬了过去。   自从前几日回来后,这小太监对自己是越发殷勤了。   宋知砚欣慰地笑笑,放下外衣坐到榻上,招手示意来福也小点动静。   不多时,那公主来了,环佩叮当香风阵阵,虽然在屏风后看不真切她的样子,但据说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毕竟和石光霁那相好长得一样的脸,估计不会是浪得虚名。   “见过陛下。”   声音轻轻柔柔,颇有些弱柳扶风的味道。   宋知砚暗自咋舌,心说这姑娘不会是看上封赫了吧!   封赫让他平身,喊来喜给人赐了座。   “陛下,上回来跟您谈的那件事,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吗?”   “朕不会答应你的。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宋知砚在后边很是疑惑,她说了什么事,封赫怎地没跟我提起过?   来福看出他脸上的疑惑,纠结了一下还是在他耳边小声交代了清楚。   好家伙!   宋知砚瞪圆了双眼,心说看不出来啊,这姑娘路子倒是野得很!   “您为何不答应?这本就是互利的一件事,若是您同意,开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公主好像急了,语速快了些,说完便止不住咳嗽起来。   宋知砚心说,这看样子不用装病,这根本就是真的病西施。   封赫自然是不会答应。   先不说早就答应了宋知砚立他为后遣散后宫,岂能再这公主招进宫里来?   就算是按她的说辞,自己不想和亲,想获得自由,那她若是脱了身,这厢没了公主,若是尔尔乌摩突然发难,那岂不是正中人家圈套?   公主看样子也是个病弱的,唇上若不是涂着口脂,估摸着会苍白地很。   这么弱柳扶风的公主,本身来和亲这件事,就充满疑点。   于情于理,封赫都不可能答应她。   话不投机半句多,封赫态度坚决,又实在是受不了她这个说几句就开始哭的性子,只能以精神不佳需要休息为由,强硬打发人离开。   宋知砚却是若有所思,等人走了,他缓步迈出,朝封赫眨眨眼,嘴角微勾:“依我说,不若答应了她!”   封赫:“……你疯了?!” 第一百零一章   “你还记得石光霁么?就是石风将军的亲弟弟。”宋知砚转身回了矮榻上坐下,问道。   封赫跟着他过去,坐到他身边,点点头。   宋知砚笑道:“他有个相好,你知不知道。”   封赫听到这话后,一副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神色也缓和不少,摇摇头说不知道。   宋知砚便跟他解释了那姑娘的身世。   红衣原是江南一家商贾买的丫鬟,三四岁便跟着那家人家了,后来长大了些发现有些姿色,便索性养着当瘦马,后来被石光霁看中,赎了身,养在身边,教了一身好功夫,帮他照看着生意。   两人也日久生情,互相说明心意后便在一起了,打算年底完婚。   “不知道他和石将军的关系缓和了些没有,这要是成婚,关系不好总不好办。”   宋知砚说着说着便偏了题,想起他俩那事儿便忍不住替人担心。   “石风已经向朕递交了折子,年底就会回京来,继续做他的大将军。”   宋知砚啊一声,暗道这几个月怎么发生了那么多事,自己都不知道。   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   封赫看出他的不自在,揽过他肩膀,转头亲了亲他的乌发,温声道:“他老家本就不在江南,你也听出来了,他口音和江南那边不一样,总说不适应,早晚要辞了这王爷的名头,回来继续当他的威武大将军。”   宋知砚点点头,心里想着这样也好。   本来异姓王就是本朝一大患,现在还好,都是关系亲近的重臣,但几世下来,关系疏远了,难免出岔子。   尤其是像他们这种手握兵权的异姓王,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心头大患。   “之前他们进京的时候,我远远的瞧着这公主的脸,倒是跟那红衣是一模一样,前几日去见了石光霁,红衣确实还是那个红衣,但是这个公主的身份,我想或许是有蹊跷。”他收敛了神色,缓缓说道。   “你确定吗?这不是什么小事,要不然朕再把她召进宫来,你好好瞧瞧?”   “应该是没看错,我认人的本事还是比较高的。”不过他这么一说,宋知砚倒是有些不确定了。   “若是能有机会正面跟他好好瞧一瞧,我定然是不会瞧错。”   封赫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明日正好要上早朝,不如就恢复你的身份,这样你也好光明正大的跟她见一面。”   宋知砚点点头,并没有反驳。   “中午我吩咐御膳房,特意做了你最爱吃的鸡蛋羹。王府那边也先收拾着做做样子,你若想去住便去,若不想留在宫里也无妨。”他又说道。   宋知砚摇摇头:“不想去住,先放在那罢!把宫里的几个太监宫女之类的拨到那儿就成,我还是想在宫里陪着你。”   这话倒是说得他心花怒放,说到点子上了,封赫顿时喜笑颜开起来。   “都随你,在这待着朕正求之不得呢!不过下午的话……能不能把石光霁和他那个相好约出来?你不确定这位公主长得像不像红衣,朕倒是可以去看看那位红衣,跟这跟这位公主有多少相像。”   “这样也好,你们之前见面总是针锋相对的,也是时候好好坐下来谈一谈了。”   封赫闻言暗暗撇嘴,心想:还不是因为他跟你过于亲近,朕吃味儿才会这样的!   不过这话他没敢当着对方的面说出来。毕竟只是好朋友,自己再斤斤计较,倒显得太不男子汉了一些。   —   不巧的是下午去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人,好像又去外面什么庄子收账去了   “不知道他每天为什么能收那么多的帐!想来也是家大业大。”宋知砚苦笑道。   所幸红衣在店里,也不算是白来一趟。   “陛下和王爷先坐,要不然草民现在去把他叫回来?”   红衣头一次见到陛下,心里惶惶,动作也都紧张了不少。   “无妨,我们这次来本来就是来见你的”宋知砚笑着说道。   闻言红衣更是紧张地不行,倒茶的手都有些抖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丝毫没有了平日里跟石光霁打闹时那幅如鱼得水的自在。   封赫都有一些于心不忍了,这怎么显得朕跟个暴君似的?!   平心而论,这平日里对百姓也是亲厚,怎的见了朕却如此畏手畏脚!   宋知砚知道她心里害怕,于是便挡着封赫不让他说话,自己亲自跟人谈。   “先前石光霁跟本王谈及一些姑娘的身世,无意冒犯,只是现下想问问姑娘是否还有什么姐妹之类的?”   他语气轻柔,又是石光霁的好友,倒是很好地缓解了她的紧张。   红衣闻言仔细想了想,颇有些困惑的摇了摇头。   “小女子打小便被人收买,当时也不过才两三岁的样子,并不记得多少事情。或许是有的?也或许是没有……记不清了。”他手指绞着帕子,声音都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   封赫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豁然起身,把姑娘吓得又是浑身一抖。   宋知砚瞪他一眼,警告的眼神投过去。   “朕出去透透气,你们聊你们聊,完了叫朕,朕就在门口。”他说完便起身大踏步走了出去,还帮他们关上了门,杵在门口发呆。   等人走了,红衣的表情才稍微放松一些,想来是真挺怕这位陛下了。   两刻钟后,封赫在门外站得百无聊赖,连栏杆上有几根柱子都数了不知道多少遍了,还是没等到里面的人完事儿。   “哎哟喂,看这是谁呀?草民参见陛下!”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他抬头朝声源看去,正是拿着把折扇的石光霁。   他语气颇为阴阳怪气,不知是抽了哪门子的风:“恕草民冒昧,您今天怎么没陪着摄政王一块儿呢?在这孤零零地站着,却是何故?”   封赫淡淡瞥他一眼,指了指房门说:“他正在里面跟红衣姑娘谈事情呢,怎么?你要进去听吗?”   这话可把他给吓了一跳,石光霁顿时收敛了脸上嬉笑的神色,着急问道:“我们都是平民小百姓,您这是做什么?!红衣若是有什么得罪了您,尽管朝我来便是!不要为难她!”   封赫扳回一局,抱着胳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淡淡道:“你心虚?” 第一百零二章   “是石光霁吧,来了怎么不进来?封赫,你是不是为难人家了?!”   宋知砚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封赫立马闭了嘴瞪他一眼,开了门说道:“进去吧,都等着你呢!”   两人于是进得屋内,宋知砚也差不多跟小红聊完了,便招呼石光霁坐下,说道:“你可真是挺忙啊,怎么又去收租了,不愧是大老板!”   石光霁就不管这那,一心只关心自己的红衣有没有被为难。   “不知陛下和王爷来找草民,有什么要事?”他抓着红衣的手,尽力安抚她的情绪。   几人于是又坐下,封赫想开口解释,宋知砚拦住了他,说道:“也没什么大事,是宫里的一些事来找红衣确认一下,你不用紧张。”   石光霁点点头,听他有了准话,心里才稍微放心一些。   “吃饭了吗?我让厨房给上一桌菜,我们好好喝喝?”石光霁试探性的问道。   现在又不是饭点儿,他自己都是收完租吃了又回来的,料想这两位肯定不会再留下吃饭了。   反正事情也都问的差不多了,宋知砚听出他的语气里的逐客之意,正要识趣离开,封赫却突然出了声:“如此盛情,实在难却!那朕便留下吧!”   众人:“……”   宋知砚很是诧异,瞪了他一眼,手也在桌底下掐他腿,低声呵斥道:“你不是中午吃饱来的吗?怎么又要蹭人家的饭?!”   “从宫中来这天香楼,路途遥远,用过午膳已经快过了一个时辰,早就饿了。既然石光霁要尽地主之谊,那朕便却之不恭。”   宋知砚拿他没办法,只能留下和人一起。   几人又一起也算是和和美美的吃了一顿饭,宋知砚倒是没什么胃口,什么都吃不太下,封赫却是胃口大开。   有时候宋知砚都想不明白,他怎么能那么能吃的。   —   第二天清晨一早,封赫便早早起了床,准备上朝。   宋知砚睡眼惺忪地被从被窝里拽起来,心情很是不好。   “要不你再多睡一会儿,反正离上朝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等到时候再进去也不是不可以。”   “会不太好呀……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   他迷迷糊糊地话都没说完,便又倒头睡了过去。   在宫里的日子实在是太逍遥了些,晚上睡得晚,早上起得也晚,昨天好歹没被封赫折腾,但习惯养起来了,乍一要早起,自然是说什么都起不来。   封赫无奈地笑了笑,帮他掖了掖被角。   去晚些也好,省得被那些大臣盘问。   他不喜这个。   本以为这次早朝也没有什么事情,只不过是那些大臣虚与委蛇你来问我两句便散了,谁知这回却不同──齐书居然上前说,要求娶尔尔乌摩那位公主。   这可把封赫气了个够呛,当场就要把手中折子摔他脸上。   朕跟阿砚避都避来不及,你居然上赶着往上钻?   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而且若是朕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个断袖,怎么会对那女子感兴趣。   他狠狠瞪了他一眼,冠冕下的双眼锐利非常,把齐吓得一个激灵。   “此事容后再议,现如今有另外一件大事需要跟中众位爱卿说。”封赫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带着些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众所周知,摄政王死了之后,陛下一直喜怒无常,接连办了不少朝中大臣,大家都惶惶不可终日。   虽说这几日貌似心情好了些,众人还没猜出是什么缘由呢,今日竟破天荒的说要宣布什么大事。   所幸看他这样子,倒也不像是什么坏事。   底下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猜测是什么大事,上面封赫却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手。   侧门进来一位身穿蟒服的青年,手捧玉笏,面色红润俊逸非常。   这不是那死了才不到四个月的摄政王大人还能是谁!   底下一片哗然,有胆小的甚至以为是什么灵异事件,颤抖地伸手指着他,讷讷不能言语。   封赫招招手示意大家安静,对宋知砚说:“你先站回去,就原来的地方就好。”   宋知砚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回了自己原来上朝时站的地方,离圣驾很近,第一排。   旁边的几位大臣只觉得冷气逼体,一时间竟分不清是人是鬼,纷纷忍不住避让。   “几个月前那场谋反,众卿可还记得?朕御驾亲征,剿灭了宰左及其部下。”他缓缓开口。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纷纷点头。   这事当然记得,闹得那么大,差点就要杀到京城里来,还好陛下英明神武,取得先机。   况且那件事情过后不久,丞相便以身体抱恙为由其老还乡,连他的儿子也不知所踪,想必也是跟着一起辞了官。   眼前这位起死回生的摄政王也是在那次事件中没能回来。   “那次事件,众卿只知朕英明神武,却不知是有人在中替朕传递消息。正是摄政王大人,九死一生,诈死才得以脱身!”他声音低缓,有一丝隐隐的悲伤。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都知道基本上是怎么回事了。   原是摄政王以江山社稷为重,不顾自身安危,深入敌营,替陛下传递消息,陛下方能大获全胜!   好一对贤君忠臣!令人赞叹!   众人视线纷纷朝宋知砚移去,他还是直端端的立在那儿,不为所动,不卑不亢。   “大家没有猜错,那个人便是我们智慧无双的摄政王。如今他在外避难了三个月,终于回来了,想必大家也和朕一样高兴吧!”   这话一出,谁人敢说不高兴!只能纷纷附和着说,国之幸事,国之幸事啊!   宋知砚低着头连道不敢当不敢当,底下却是微微勾了勾唇角。   哪有他说的那么厉害,自己不也差点死了,幸亏遇到那老者帮自己脱险,还帮自己化解灾难。等事情平定后一定要去亲自登门感谢一番!   他还在低头想着,那厢封赫已经把他夸了个底朝天,正说着要赏他什么东西呢!   绫罗绸缎,黄金白银该赏赐的都给了,宋知砚乖乖跪下谢恩,君臣一派和谐。   早朝结束后,齐书被留了下来。   宋知砚自然也是要跟着留下来的,这三人便一起在御书房商讨那公主的事。 第一百零三章   “是,我是断袖,但这并不妨碍我娶她呀!”齐书言辞激烈情绪激动。   “你是断袖,你怎么能娶人家那姑娘呢?朕觉得他此行目的不纯,你还是小心为好!”封赫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愤愤道。   宋知砚看这俩人马上就要吵起来,暗道不好,连忙劝说:“两位暂且消消气,消消气。齐大人,你为何执意要娶那公主,可是她去求了你?”   “你怎么知道?”齐书语气很是诧异,但随即便意识过来问道:“她不会也求了王爷您吧?”   宋知砚和封赫对视,一眼,朝他点了点头。   封赫哼了一声,不屑道:“这就是你看上的状元郎?怎地这么没心眼儿,差点让人坑了去!”   齐书刚想反驳你才没心眼儿,意识到这是陛下,是尊贵的九五之尊,便没了声音,没敢再说什么。   “算了算了,她既然这么着急想要找人娶她,想必是自有一套计划。”宋知砚说道。   齐书赞同地点点头,接话道:“据说她还不止找了我,其他几位大臣也曾跟我说过,在早朝的时候说,她也找过旁人,但都被拒绝了”   “给出的说辞都是一样的吗?”封赫问,“她当时说,自己其实并不想当这个公主,想要恣意山水,于是便求朕纳她为妃,然后自己便随便装死,等使者团走了便放她离开。”   “对对对,跟微臣说的也是这个理由。微臣确实是心软了,所以才同意的……原来都是骗局,真枉费我一片好心。”   “这也怪不得你,”宋知砚拍拍他的肩膀,“姑娘家弱柳扶风的,让谁看都不想帮一把,虽然你喜欢的是男子,但也情有可原。你是个好人。”   齐书点点头,虽然知道他是安慰自己,但也很是感激,很是认同。   “总之这件事那公主居然有谋划,我们便装作不知道将计就计便是。她不是想让你娶她吗?那你便娶了,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封赫道。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她真的跑了,然后那边来找人。至于这一点,朕自有打算。”封赫和宋知砚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宋知砚欣慰的点点头,心说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看来这些这一年他的确成长了不少。   齐书却是一头雾水,不知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   第二天圣旨便送到了齐府。   那公主很是满意,亲自登门拜访,给他送了很多金银珠宝,表示感谢。   齐书照单全收,笑眯眯地把人送走,开始准备给两人的婚礼。   公主要求的很急,使团也留不了多长时间,准备了不过半个月,便仓促地进行了。   礼部挑了个最近的黄道吉日,天虽然是出了抬眼,但毕竟已经快到腊月了,众人都冻得不行,特别是宋知砚,本来就畏寒,这下更是要要了他的命。   “礼部挑的这个日子着实不好,怎么会这么冷!”封赫颇有些愤愤不平,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给他。   周围全是宾客,宋知砚实在是不好意思收他的披风。   平日里两人在宫里打打闹闹也就算了,这真正到了人多的地方,总归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自己穿着吧,等到了屋里就不冷了。还有两步远,马上就到了,没事儿。”他往前快走了两步,没有接他的披风。   封赫看起来有些失落,但也没过多计较什么。   举办婚礼的屋里确实暖和。不过齐书自幼父母双亡,也没有什么亲属,无奈之下,便请封赫和宋知砚作为他们的高堂坐在了主位上。   底下众人没有什么人反对,这两位都是大合国身份尊贵之人,谁敢说话?   吉时到,两位假新人进的屋内,开始拜天地。   尽管知道这是逢场作戏,但当新娘子把茶送到宋知砚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怅然。   多好啊,周围全是祝福的声音,大家眼里都带着很多艳羡。   不像自己。   若是到时候自己和封赫真有婚礼,想必众人肯定心思各异,没有多少真心祝福的吧。   封赫察觉到他的异常,但碍于这么多人在场,只能向他投去关切的眼神,没办法当下便去握住他的手。   夫妻对拜之后便是送入洞房,封赫和宋知砚的工作也暂时告一段落。   宋知砚心情低落,身体又不好,于是便没有留下喝喜酒。   封赫见他这样,也不能留他自己一个人,便也跟着出了场。   等到了宫里。封赫便把他紧紧住。试图帮他消除一些身上的寒气。   来喜和来福都退下了,在空无一人的宫殿内,他伏在他耳边轻声承诺:“朕一定会给你一个更加盛大的婚礼,阿砚且放心!”   宋知砚有些哭笑不得。   “你看出来了,看出我羡慕了?”   “你都快把羡慕的两个字写在脸上了,这还怎么能看不出来?”他语气有些无奈。   宋知砚转头对他笑笑:“大不大的无所谓,我不关心这个,我只希望姨母,还有阿姐他们,能真心祝福我们便好。我关心的是只有这么几个人而已,其他的人如何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封赫闻言轻笑一声,把他更紧地抱了抱,捂住他冰凉的手,低头哈了哈气,声音轻柔:“冷不冷?给你暖暖。”   一股暖流顺着手心直接暖到了心里。宋知砚只觉得浑身都沐浴在他的温暖里。   有你在我身边怎么会冷呢?   我本长于黑暗,遭遇了那么多阴暗阴郁的事情,幸亏有你。还有先皇,让我不再陷入沼泽。   这世间还有很多值得,可爱之处,可爱之人,有你陪在我身边,我怎么会冷呢?-   半个月后使者离京,事情也终于告了一段落。   “那公主明日就要离开,我们派人跟着她。看看她到底是想干什么。”   “嗯,一直有人盯着。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封赫语气有些犹豫。   “怎么了?”   “曹康的尸体找着了”   “找到了便好……等一下,尸体?他死了?”   宋知砚语气有些惊诧,似乎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虽然他看起来确实瘦骨嶙峋,但这才不到半年,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封赫接下来的话,验证了他的猜想:“是被人杀死的,一箭穿心。死在了京郊的小路上。暂时还没有查到人,我们的人过去的时候只有尸体。”   “这倒是奇了,难不成还有别的仇家想要取他性命?”宋知砚冷笑一声,说道。   “前面曹夫人便是死于尔尔乌摩派来的杀手手里,朕想,会不会……”   宋知砚赞同地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还是要继续追查下去,虽然我对他已经无甚感情,但还是不希望死的不明不白。”   他语气淡漠,当真是对他没了往日情分。   “朕会继续派人跟着的,一有情况立马来报。”他把人抱在怀里颠了颠,惹得对方一声惊呼。   宋知砚脸红了红,分开腿坐在他腿上,抱着人脖子,垂着头根本不敢跟他对视。   “对了,明日姨母就要回去了,咱们去送送他们?”封赫问道。   宋知砚闻言倒是愣了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第一百零四章   “嗯?想说什么?”封赫问他。   这就快到年底了,石光霁和红衣也很快要完婚,但是自己呢,身边的人都成双成对了,自己和封赫又是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光明正大在一起呢?   他不敢问,但又想知道。   问出来显得自己矫情,但这不是什么小事……   算了算了。   “没什么,你先去忙吧。”他不愿多说,起身就要从他身上下来。   封赫一头雾水哪里舍得让他就这么跑了,俯身压着人结结实实亲了一会儿,这才满意地放开他。   “先收点利息,晚上再来朝你讨本钱!”他笑着点了点宋知砚的鼻头,语气宠溺。   宋知砚脸红地不行,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些什么混账话,反手就把人给推到了一边去,自顾自地整整衣衫,一边去了-   几天后,尔尔乌摩使团又突然发难,说国君晚上做梦梦到公主浑身是血,心里很是担心,想要再见见公主,不然不放心。   到这份上,大家可算是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目的了。   从尔尔乌摩到大合国国度就算是最快的信也要三天,怎么会这么快便要见公主,定然是一切都计划好了,根本就是明目张胆地要找茬。   齐书倒是担心地很,公主走了两三天,哪儿也寻不到她的踪迹,如今又突然说要见,这可如何是好?   结果等晚上回到家看到封赫和宋知砚带着一个跟公主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过来,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虽然跟公主相处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但面前这位女子虽说和公主长着一样的脸,但行为神态却极为不同,一看就是两个人。   “这这……这……难不成你们在哪找了一个易容的高手?这也太像了!”他惊讶到说话都磕磕绊绊。   宋知砚笑笑,解释道:“这可不是什么易容高手。这位女子是我朋友的妻子,和那位出逃的公主长着一样的脸。两人或许颇有渊源,但现在还不确定。”   封赫也说道:“这相似程度,若非亲生父母,是绝对看不出来!”   “我说你们怎么这么胸有成竹,原来是早有对策!如此甚好,甚好!”齐书绕着姑娘看了半天,忍不住啧啧称奇。   虽说脸是像了,但红衣的行为和那公主到底还是有许多不同,就这样换上去必定会引起怀疑,到时候怕是连使团也骗不过去。   于是宋知砚便特意请来了宫里的教养嬷嬷,对她紧急训练了几天。   虽然还是有很多瑕疵,但静静呆着的时候倒也不至于太过漏馅儿。   就这样一番操作,等到使者团真正来看的时候,还真的把人给糊弄了过去。   红衣办完事儿便要回去,封赫和宋知砚不同意,好说歹说求着她再留下这几天。   他们一计不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肯定会派人来暗中探查,那才是真正抓人把柄的时候。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第二天便有一个黑影夜里窜进了齐书的府邸,鬼鬼祟祟。   不过那黑影功夫倒不是很强,当场就被封赫留在他那儿的暗卫给捉了个正着。   可等摘下面罩的时候,大家却惊了——这不是那位公主吗?   人被押着送到宫里,等候两位主子发落。   宋知砚和封赫没想到他们会行动这么快,正要胡天海地闹一番,衣服都快脱干净了,又被人叫起来,很是憋气。   封赫脸黑如墨,看着那公主的眼神几乎是想把人杀死。   公主却是不卑不亢跪在地上瞪着他们。   “这就知道你不简单!说什么想要自由,原来将是挖着坑等着我们跳呢!”   他气得不行,手上青筋凸显,要不是宋知砚按着,估计这就要下去掐人脖子。   那公主面色依旧苍白,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更衬着唇无血色。   她冷哼一声,笑着说道:“你们明明知道尔尔乌摩对你们国家颇多敌意,你却还这么信任我,到底谁才是傻瓜?”   “我们可没信任你,这不是派人盯着把你捉到了嘛!”宋知砚语气倒是平静地很,笑眯眯地说道。   “快说!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既然走了为何要回来?真的只是来打探消息的吗?!”封赫却不一样,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公主一脸的生无可恋,冷笑一声道:“既然被你们捉住了,那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左右我们也是为了各自的利益,我对那尔尔乌摩也无甚好感,说给你也无妨!”   宋知砚和封赫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公主似乎有些奇怪。   莫非他和红衣的关系真的是亲姐妹?这并不是真正的公主?   “我不知道你们找了什么人蒙混过关,但我可要警告你们,他们的目的一直倒是挑起战争,这次不行必然还会有别的法子,你们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你既不是我国人,这样提醒我,难道不怕遭人唾骂吗?”封赫冷笑一声道。   “什么国不国家不家的,我心中没有那些民族大义!实说告诉你们,我从小被他们收养,本来就只是公主的一个婢女而已,现在他们想要朝你们发难,想要一个由头,我只不过是临时顶了公主的名号前来当那个替罪羊而已!”   “……”   “他们自然不舍得让真正的公主来做这危险事,便推了我过来。那公主是个刁蛮的,对我们这些个下人动辄便是打骂。若不是他们说此行结束后,我便可以获得自由之身,我早就投河自尽一了百了了!”   她这话说地恳切,但两人也不知道能信她几分。   不过相比一直在边疆闹事的尔尔乌摩,显然这个长着和红衣一样的脸的假公主的话更有说服力。   说不定本来就是一对孪生姐妹,只不过有着不同的命运罢了。   宋知砚和封赫对视一眼,彼此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挥挥手让人把她又带了下去。   “我知道你们是想杀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挣扎着又说了些什么,“我本来就是战争之下流离失所的苦命人,如今若是你们信我,虽然不希望继续打仗,但我也知道封将军的威名。若是你们主动出击,或许很快便能胜利,到时候也好让百姓少些痛苦。”   她话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   侍卫把她拉了下去,那哭声却是越来越大,在寂静的夜里很是刺耳。   宋知砚拿手指敲着桌面想了半晌,缓缓开口问道:“你觉得她的话能信几分?”   “不好说。依朕看,不如让她和红衣见上一面,或许她会念在姐妹情的份上多说些实话。”封赫缓缓道,“另外,尔尔乌摩近些年确实频繁骚扰我国边境,先皇就曾说过他们狼子野心,早晚要狠狠打压一番,如今看这形势,确实该早做准备,必要时候主动出击也未尝不可。”   “主动出击就算了。”宋知砚瞥他一眼,“打仗本就不是什么好事,我们若是主动,必然要落人话柄,到时候有理也成了没理,百姓必然要怨声载道。”   封赫知道自己草率了,于是乖乖认错,走过去把他拦腰抱起来,声音低沉带笑:“还是阿砚聪明!来,心肝儿,今晚好好放松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宋知砚惊呼一声,也忍不住弯了嘴角,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语气带着些嗔:“油嘴滑舌!” 第一百零五章   既然那公主回来了,使也走了,那红衣便恢复了自由身,不用再拘束在齐书的府邸里了。   她乐得自在,石光霁也很是高兴,几人在天香楼摆了一桌,请宋知砚和封赫过去,表示感谢。   期间宋知砚把那公主的事情告诉他们,怀疑是红衣的孪生姐妹,红衣闻言很是动容。   她从小命苦,孤孤单单的,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几番犹豫之下还是决定求宋知砚让他们见一面。   自己本就没有什么亲人,身边最亲近的人便是石光霁,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姐妹,对他来说倒也是好事一桩。   几人这么几番商量,便决定让她跟人见见。   当天晚上两人便带着红衣进了宫见她。   毕竟是个姑娘家,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关在牢里总不好,于是便软禁在了宫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倒也不算亏待。   她们聊了什么,宋知砚和封赫并不知道,只知道出来的时候红衣便跪下了。   “求陛下和王爷开恩,她确实是草民的孪生姐妹,名唤玉兰,无奈世事无常……草民知道这个要求实在是令人为难,但若是有可能的话,还是想把她带回去。”   宋知砚和封赫对视一眼,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草民自然不是想空手套白狼,如若陛下能答应,必奉上黄金万两作为答谢!”   她语气诚恳,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可怜。   宋知砚有些于心不忍,正要开口答应,封赫拦住了他。   “就这么便给朕黄金万两,你那相好能答应吗?不如让他来跟我们谈?”   “……”   红衣自然是不敢鼓忤逆他,宋知砚却看封赫一眼,心说要坏,看他这笑是打算狠狠敲人家一笔。   也罢也罢,石光霁富可敌国,这点钱或许根本不算什么。   这两姐妹身世坎坷能相遇,也算是幸事一桩。   况且由他们代为看管,也放心许多。   封赫果然还是对石光霁有些意见,翌日跟人谈筹码,宋知砚在外面不知谈了什么,但出来的时候石光霁却是一脸痛苦,封赫倒是笑得很开心,看来是敲了不少。   等回到宫里,宋知砚悄悄问他:“我看他神色那么痛苦,你到底是要了多少?”   “不多不多,”他神色骄傲,“黄金10万两而已!”   “?!”   这还叫不多?   这家伙果然是豪迈,想必这下石光霁的心可都在滴血了。   宋知砚又想笑又生气,伸手捶了他一把,说道:“你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挟恩图报啊!”   “怎么能叫挟恩图报呢?这叫各取所需,他不是商人吗?这点道理他应该还是懂的”他笑得开心,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坏事。   “你呀,你呀!”宋知砚也没有办法,笑着锤了他一把,没再计较什么。   两人正打闹嬉笑,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来喜神色匆忙地进来,呈上一纸公文:“石将军的急报,请陛下查看。”   好家伙,这才敲诈完人家弟弟,这哥哥就突然来了信。   宋知砚眼皮又突突的跳了,直觉这信里绝不是什么好事。   封赫连忙打开信封看了看,神色凝重起来。   那尔尔乌摩的消息来得倒是挺快,见这假公主的计划不成,这便是脸也不要了,想要直接开战了不成?   以往还只是在边境骚扰百姓,现如今居然一夜之间屠了三个村子,实在是丧心病狂。   边关的城池有一座已经失守,石风已经在赶往支援的路上。   他飞快地修书一封,让来喜拿去驿站送了。   眼下这情况,不知石风能不能赶得上石光霁他们的婚事。   他的将军名声虽然不如封赫的响亮,但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了,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但这时间问题……   晚上躺在床上,封赫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直在想这事儿。   “怎么了?还在担心?”宋知砚也没睡着,转头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问道。   封赫点点头,又想起在黑夜中宋知砚可能看不到,于是便出声嗯了一声说道:   “朕想去帮他。”   “……”   宋知砚有些不高兴,但没表现出来,只沉默不语。   两人刚重逢没多久他又要去打仗,这战场九死一生的出了点事怎么办?   不过这是去帮忙,他本来就战斗力强悍,若是和石风一起,御驾亲征,必然会士气大增,势如破竹,一举拿下。   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有些恨自己现在这样畏手畏脚的样子。   怎么说以前他也打仗,自己也跟着上了战场,虽然知道战场有多恐怖,但是封赫一直是常胜将军。   不让他去打仗,必然是不可能的。   沉默许久,他还是叹了口气说道:“你想去便去吧,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封赫眼睛亮了亮,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手揽上他的腰,亲了亲她的额头,语气很是欣喜:“太好了!朕保证一定会好好注意安全,争取在除夕夜之前回来,好吗?”   “嗯,我相信你自己有分寸。明日在朝堂上,我会帮你说话的。”   封赫心里甚是感动,越发觉着他明事理。   这么好的一个人,这么好的太傅大人,这么好的阿砚,是我自己的。   光是想想心里就要满足地溢出来了-   为了节省时间,翌日清晨在朝堂上力排众议,定下了这事后,下午便去点兵点将,再过来一天就急急出发了。   其实也没带多少兵,大军长途跋涉必然会更慢,他只能在沿途的地方借些兵。   战场上指挥官将军比更多的兵力有时候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在驿站换块马,不眠不休的,赶了三天,终于是到了。   宋知砚宫里帮他批奏折,偶尔逗一逗诺诺,日子很是无趣。   长公主还未走,诺诺也还在宫里,她们是想过了年再离开。   本来立后是定在年后正月里,但若是出了尔尔乌摩这档子事,看来也是要往后拖了。 第一百零六章   “封赫给你来信了没有?”   “没有。”   封赫走后第四天,长公主来找宋知砚,抱着诺诺,语带关切问道。   他或许是很忙吧,宋知砚想。毕竟要赶时间,哪有那么多空给我写信。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真正没有收到他的回信,心里还是非常难受的。   长公主看出他的难过,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他办事你放心,不出一个月必然能回来,肯定会赶上过年的。”   诺诺也在一旁帮腔:“对啊,小舅,大舅一定会很快回来的!”   长公主听到他这么说,纠正道:“你这孩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眼前的才是大舅,走的那个是小舅,你怎么还分不清大小呢?”   “无妨,孩子想叫就让他叫去吧!”宋知砚倒是不在意这些,“我不是不放心他,只是这每日的奏折批得我心焦气烦。”   “如此,那便出去走走,正巧要带诺诺出去买几身衣服,有你帮看着,你姐夫的眼光也不是很好!”他笑道。   宋知砚也跟着笑笑,放下手中的奏疏,起身把诺诺抱起来:“既然如此,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走吧,小祖宗!”   诺诺可是开心,张着两个胳膊大叫道:“好耶,走了走了!跟小舅出去买衣服喽!我要买好多好多的糖葫芦!”   “当心吃多了蛀牙!”宋知砚嗔他一句,语气却是带着笑的,没有什么威慑力。   京都地处繁华,好像每日都那么热闹。他们今天出去得巧,长安街正好有个集,人来人往,比肩继踵,更是比往常还要多热闹不少。   临近年关,大家都要准备年货事宜,于是更加热闹了些。   诺诺不怎么出来,一到宫外两只眼睛都直了,瞧瞧这看看那,什么都想买。   长公主不想惯着他,每每便都是宋知砚掏了腰包。   等到了成衣铺子里,这孩子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只糖人,宋知砚手里还提着一大包梨膏,可谓是满载而归。   “都说了不能惯着他了,你看你给他买这么多东西,这孩子最近都不怎么吃饭了!”长公主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   “孩子还小嘛!谁小时候不喜欢吃糖,等回去的时候我再看着他点儿,不让他每日吃太多不就好了!”宋知砚倒是非常宠着这个宝贝外甥。   “就是就是!娘亲,你管的太多了,又不是你掏钱,干嘛呀?”诺诺也跟着搭腔,语气很是骄傲,大概是有了靠山,所以说话便无遮无拦的。   长公主抬起拳头作势要揍他,这小孩被马上躲到了宋知砚身后,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几人哈哈大笑起来,气氛融洽。   三人都置办了些衣服,完事儿后看看天色,正好到了饭点儿,便到酒楼里要了一桌菜,边吃边聊。   “哎,张兄这可好久不见了,最近在忙什么呢?”   “还能有什么事啊!最近老爹在家,什么都管的严。哪像你呀,成天跑出来玩!”   “我这能上哪玩儿啊!我也马上玩不了了!城西有家大宅子找护院,我爹让我去试试。”   “哦?这也挺好,你这一身功夫,去看看也挺好的!不像我只会耍耍文墨。”   ……   旁边一桌两位男子交谈甚欢,宋知砚把他们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楚,却有些疑惑。   “城西的大宅子招家仆?什么时候的事?”   京城中这是又有哪家新贵呀?这么大张旗鼓的招家仆。   他直觉事有蹊跷。   出了酒楼,他选择一处隐蔽的地方叫出来暗卫,示意他去追查一下这个府邸。   长公主远远的看着,想说什么,翁动了几下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等回到宫里,吵闹了一路的诺诺逛了一天也累了,被长公主哄了两句便睡了过去。   “王爷,公主!陛下来信了!”来福一路小跑着进来,手中举着一封信。   这倒是头一封,几人很是高兴,长公主连忙接过撕开信封,细细读了起来。   这封信只说给宫中,却没说给谁的,话也都是一些报平安之类的话,提醒他们天冷了注意添衣,其他的也没有什么要事。   但总归是看到之后心里放心了些。   “看来封赫已经到了,我们便不必担心,不出几日事件必有转机!”长公主笑道。   宋知砚点点头:“他能平安,我便放心了。这时候也不早了,公主早些休息,我就退下了。”   寝殿里诺诺睡得正想,他也不好再留他说话,于是便摆摆手跟他告了别。   等回到景仁宫,宋知砚便又朝来福伸出手问道:“只有那一封信吗?没有单独给本王的吗?”   来福嘿嘿一笑,从怀里又掏出一封,递给他:“王爷果然料事如神,你怎么知道奴才这还有一封?”   “……”   这肯定的呀,两人现在浓情蜜意,他怎么可能这些一副那么生硬冷血的信!   但这话他不好意思给这小奴才说,于是只绷起了脸,低声训斥了两句,便把人打发了出去。   傍晚的夕阳透过窗户斜照进来,映在信纸上,把信纸也照得带有了几分金色。   这封单独给自己的信,果然和那封报平安的信不一样,说的话都是些羞人的话,字里行间都是对方对自己的思念和爱慕之情。   封赫忍着羞看完了,脸早已红透,不知是被夕阳照地还是怎么。   “这个不正经的都说些什么胡话呢?!”他把心收了放在怀里,放在贴近心脏的地方。   良久,又把它掏出来,复又展开看了一遍。   越看越觉着封赫口不择言。   这得亏是让给自己看的,若是送错了让旁人看上去那该多羞人哪。   他起身把信收了去,放在床头的匣子里,上了锁。   来福进来帮他准备好了纸墨,便又立马被人赶了出去。   不过就是写信嘛,谁不会写!他这样想。   但这信写到一半,窗户外突然钻跳进个人影,把宋知砚吓了一跳。   是白日派出去的那个影卫   “王爷,都查清楚了,确实有蹊跷。”   “哦?” 第一百零七章   封赫不愧是常胜将军,和石风的配合也出神入化天衣无缝。   两人带着军队,本就是带着压倒性的优势人数,夺回城池,打退尔尔乌摩根本不是问题。   于是尔尔乌摩国君不得不割地求和,愿意俯首称臣,每年纳贡。   宋知砚信的时候都已经腊月二十了。封赫说即刻启程,带着石风一起回来。   这信件到达皇京都需要三天的时间。但若普通人策马而行,想必不会这么赶,估计也得六七天。   也就是说还有三四天他就要回来了。   宋知砚满意地拍拍手,站起身来,朝一旁跪着的影卫道:“时候差不多了,安排下去吧!”   “是!”影卫领命退了下去。   是夜,一队身披甲胄的散装军,举着火把叫嚷着要攻打皇宫。   他们嚷嚷地震天响,生怕别人不知道,到了皇宫门口,却发现宫门根本没有关。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殷胜,他拿着火把提着枪:“宫门居然没有关,兄弟们,这可真是天助我也!快杀进去,取了那摄政王的狗头!”   宋知砚就站在一处阁楼上,静静看着外面的喧闹,看着那一簇簇火把。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殷胜的口号喊的倒是响亮,殊忘了他爹可是曾经的宰相。   “动手!”宋知砚低声吩咐一句。   刚才还大开的宫门,顿时缓缓合上。   殷胜吓了一跳,举着火把四处张望,心里惶惶不安。   可都到了这份上了,再打退堂鼓也是不可能的了,父亲一世忠良,最后竟然落得个被迫辞官的下场。   他是必然要讨回这个场子的!   “哈哈哈哈,你倒是比你那个爹有志气,也比你那个爹蠢的很!”面前阁楼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殷胜举起火把警惕地张望,看了看高声喝道:“谁人在上,有种下来一战!”   宋知砚从暗处走出来,阁楼上的几盏灯笼照亮他的容颜,他就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儿。   “等你好久了。”   他淡淡开口。   殷胜眯眼瞧了瞧,看到是他,语气顿时变得不屑起来:“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叛徒啊,怎么着在别人那混不下去又改到这儿来了?”   “本王本来就是这儿的,哪来什么叛徒之说?”他背着手,语气不疾不徐,“倒是你,本王本想留你一命,但你如此执迷不悟,也别怪本王心狠手辣了。”   “哼,你这话说的倒是早!今晚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他语气倨傲,想来是对自己带的这百八十号人极为自信。   这都是他亲自挑选的所谓武艺高强的英雄,来跟他一起讨贼。   陛下正好没在宫里,先把他杀了,再在这儿守株待兔,到时候江山不都是手到擒来的吗!   他自我感觉计划完美无缺,根本没把宋知砚放在眼里。   宋知砚只知道他蠢,没想到他会那么蠢。当即也不决定跟他废话,招了招手,示意人行动。   于是从四面八方不知哪窜来很多正规禁卫军,看起来得有千八百人,比他的那些个虾兵蟹将多了数倍不止。   更离谱的是他带的那几个小喽啰里,也突然有人开始行动起来,其中一人更是直接抓住了殷胜的领子,把手里的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干什么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你可看清楚,什么人给你的胆子竟然敢拿我下手!”他歇斯底里地大叫。   “你才该看清楚吧,你队里的人有一半都是本王派进去的,你确定还要继续打吗?还不快束手就擒,或许还能留你个全尸。”宋知砚站在那儿,根本不拿正眼瞧他,语气满是不屑。   本来还想着拿他逗闷子,没想到这厮战斗力这么差劲,实在是无聊的紧。   眼看着时候也不早了,宋知砚便打了个哈欠,让手下人把人带去了天牢,自己自顾自的回去继续睡觉了。   这家伙属实是蠢得可怜,上辈子怎么就死在了他的手里,真是越想越不甘。   前殿里灯火如昼,宋知砚走进去,正要脱下衣服歇息,突然发现床上有一个黑影。   他心里暗道不好,心说难道殷胜带的那些人只是摆设,这儿才是真正的刺客?   他正要叫人拿下,床上的那黑影突然一把扑上来捂住了他的嘴。   待看清眼前人的容貌,宋知砚几乎是要哭了出来。   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不是说还要三四天吗?   这个骗子!   等人情绪稍微稳定一点,封赫才敢把他松开。   “别生气别生气,这不是为了给你个惊喜吗?朕可是不眠不休的,跋涉了三天才能赶到你的面前,你不高兴吗?”他眼底乌青,嘴角上也冒了胡茬,看起来便是十分疲惫的样子。   宋知砚当然是高兴的。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住眼底的泪水,坐到他旁边,伸手抚摸着他的脸,有些心疼地道:“怎么瘦了这么多?脸好像也晒黑了……你在那是不是吃不好睡不好啊?!”   “那肯定睡不好啊,肯定没有你怀里舒服啊!”他嘿嘿一笑,伸手就把抱住人凑上嘴亲。   宋知砚偏头躲开,嫌弃地推开他“先去洗澡,成不成!况且你今天刚到,难道就不累吗?”   “本来是累的,见到你便立马神清气爽。阿砚果然是朕的一味良药啊!”他说起情话来都不带打草稿的,实在是把宋知砚给臊了个双脸通红。   “外面怎么那么多人?朕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是有人入宫行刺,正要冲上去,一看那领头的是殷胜,便收了剑。”他语气带着些不屑。   宋知砚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捶了下他的胸膛,笑道:“怎么着,这么看不起人家?好歹他爹也是个功名赫赫的大功臣,怎么儿子这么不成器,也是怪事一桩!”   “这谁知道呢,反正不是我们儿子,管他那么多做什么,本来还想留他一条性命,现在看来这蠢货着实是不配!”   “估计是自己跑出来的吧,“他爹估计早就以为他死了,秘密处决了,就不让老人家再二次伤心了。”宋知砚搂着他的后颈侧头亲了一下,笑着说道。   “行行行都依你!”   他本来是个明君,但一到宋知砚这儿,却总是变得像个昏君一样,说什么都依他说什么都可以。   还好宋知砚是个聪明人,做出的决定大部分都是明智的,不然照他这样下去,亡国那岂不是早晚的事吗?   “行了,快去沐浴吧,今晚早些睡。有什么事明早起来再说。”宋知砚拍了拍他的腿起身离开,招呼来喜来福进来给他弄洗澡水。 第一百零八章   因为不想上早朝,封赫回来之后什么人也没有告诉,就这样偷偷的跟宋知砚在宫里厮混了三日。   最后折腾得人手指都抬不起来了,瘫在榻上有声无气的训他,他也乖乖受着。   “石风大概今天下午就能到,你还要去接他吗?算了,你这样子估计也起不来,还是朕亲自去吧!”   封赫附身,亲了亲他的额头,一脸蔫坏地笑着。   宋知砚翻了个白眼,连打他的力气都没了。   “还有几天便是除夕夜了,这一年也不容易,你这几天好好休息,朕不闹你了。”他帮他掖了下被子,柔声说道。   “谢主隆恩,快滚快滚!”宋知砚可不吃他这一套。   封赫大笑着离开,心情愉悦。   宋知砚也没能歇多少天,石光霁和小红的婚礼定在了腊月二十七号,离这也就两三天的时间。   虽说这是他们小夫妻俩自己的事,他不用跟着帮忙,但也要养精蓄锐。   不然万一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石光霁可真是有钱,那日的婚礼办的比许多达官贵族家的都大,当真是十里红妆。   他跟着喝了些喜酒,也有些熏熏然。   晚上回去的时候坐在马车里,宋知砚掀开窗帘,看着他们府上的灯火,心里便有一丝惆怅。   “不知道我们成婚的时候会不会也这么热闹。”   他放下车帘叹了口气。   封赫把他揽进自己怀里,帮他揉揉额角低声安慰道:“会的,会比这还热闹。朕一定会给你一个盛大而难忘的婚礼,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   怀里的人传来低浅的呼吸声,封赫低头看去,原是已经睡着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人稍稍放平了些,继续帮他揉着太阳穴,眼里含着无限宠溺-   第二天的早朝又是一阵暗涛汹涌。   如今国内内忧外患,基本移除的差不多,要说还有什么忧患,那便是那几个异姓王了。   时至年关,几位异性王,正好进京述职。   先是石风开了个头,说不想当这个王爷了,想继续回来当自己的大将军。自己的弟弟,弟妹也都在京城,也不想回去了,求陛下开恩。   这件事和封赫早有商量,他自然是当场就允了,底下顿时一片唏嘘。   众人还没感叹完呢,随即瀚王也出列,说要告老还乡。   他年龄也不老,这理由实在是说不过去。   于是他没能成功。   不过另一位,说是告老还乡却是当场就准了的。   那位身份特殊,是前几日谋反的那位的亲舅舅,虽说是秘密处理了殷胜,但这于情于理都不会再让他继续当这个王爷。就算他不说,陛下也要迟早找个由头把他撤了。   一场朝会,三位异姓王都提出要卸了这个王爷的职位。   众人纷纷把视线投向朝中的摄政王,暗暗等着他的回应。   陛下如今已能自立,不管是处理朝政之事,还是带兵打仗,都颇为应都得心应手。   这样便不再需要这位摄政王了吧!   众人都想他今日或许也会请奏,回去继续当个他那个太傅太傅或者别的什么。   但没想到的是陛下的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把众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朕与摄政王早已相互爱慕,定于年后完婚,届时还希望诸位大臣捧场。”   这哪能愿意呀!   先不说两位都是男子,陛下如今还没有子嗣,若要真是与他完婚,那以后这皇位的继承可怎么办?   言官差点就要血洒当场。   封赫倒是浑不在意这底下一众老臣。   朝臣该换血的也基本都换了,剩下的都是些自己的心腹或是其他,就算有所反对也不会太过强硬。   最后谈到最后也没有谈好,反对的人很多,同意的人也不少,大家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本来这马上就要过年了,想着朝会能够简单一些,突然来这么一档子事,这个年怕是过不安生了-   “歪了歪了!再往右去一点!”   大年三十那天,宋知砚也是打算在宫里过的,正揣着手指挥两个小太监挂灯笼。   “这样行了吗?王爷您看看!”   “行了行了,差不多了,下来吧!”   他拍拍手乐呵呵地让人下来,看着顶上的两个大红灯笼,心情愉快。   这两天他反正是闭门不出,一直待在宫里避难,封赫那边可遭了罪。   不停有人来宫里找他求见,更有甚者在御书房外面一跪就是一整天。   但也只是说说,这大过年的真要跪上一整天那还了得!   不出一会儿封赫便过去把人扶起来了,进了御书房一番好言相劝,半天也没能把陛下说动。   软的不行来硬的,最后他索性也不相劝了,只说谁不同意便辞官吧。   这确实是一个昏庸的帝王会做的事。   但他管不了这那了,朕所求的不过是能和阿砚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这些人若要反对,那他便铲除异己。   凭什么你们就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就不可以?大家都是人,谁比谁高一等怎么着?   “姨母来了吗?朕刚派人去请了”封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后,伸手搭上他肩膀,揽住人的脖子,问道。   “说是这就快到了,这时候还早,估计在路上还得消磨一段时间。”他的手有些冷,宋知砚缩了缩脖子。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封赫帮他整理了整理披风说道。   宋知砚叹口气,转过身来看着他又说道:“找长公主非要出去买什么年货,我刚才想拦没拦住。”   那边来喜不知又从哪找了俩大红灯笼,咋咋呼呼着,要王爷看着挂上。   待看清他身边之人是谁后,来福连忙拧了把来喜的胳膊,示意他不要放肆。   两人跪下行了礼,封赫也没有为难他们。   “他们想去便去吧!好长时间不回来一次,也怪难得的!”封赫浑不在意。   “……”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难道就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外之意吗?   长公主去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带我去呢?   “我也想去。”   既然他不说,那自己只能开口求了。 第一百零九章   上次那个七夕本来约好两人一起出来看花灯的,后来由于一些事情给绊住了,这一直是他心头的遗憾。   如今这也是个良辰吉日,出来逛逛未尝不可。   封赫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朝他笑了笑,回去又拿了件披风。   来福来喜见有热闹要凑,顿时也顾不上什么灯笼了,欢天喜地的去套了马车,扶着这两位贵人上了车。   马车走到长安街的接口便停下,走不动了,里面都是人,马车根本不行。   于是几人便又把马车拴到路边,下来步行。   宋知砚还随身拿着手炉,行动更是不便。   “别拿这个了,把手揣在我手里,我帮你暖暖。”封赫收了他手里的手炉,放在马车上,动作自然的牵起他的手,拉着往街里走。   这回两人谁都没有带面罩,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走到闹市里。   周围百姓有的认出他们,刚想要跪地请安,被封赫一个手势止住了。   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大男人手牵着手。但此情此景却没有人说出什么有伤风化之类的话,也没有人会那么觉着。   原因无他,这两个人实在是太般配了,光是站在那儿便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陛下要娶摄政王大人,这两人皆是人中龙凤,如果真能结成连理,倒也是幸事一桩。   大合国民风开放,百姓本就不注重这些,现如今倒是开始期待起来两位的大婚。   街上贩夫走卒吆喝声,小孩嬉闹声不绝于耳,一片热闹繁华。   封赫牵着宋知砚的手缓缓走,在这闹市中间或停在某些小摊前,看看他们的商品,封赫也不懂还价,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一对玉镯子老板张口就要五十两银子,宋知砚不舍得,封赫却是出手阔绰,毫不犹豫地就要砸钱。   宋知砚正想呵斥他,对方好像看出他的意图,伸出一指在他唇边点了点,微笑着说道:“不要怕,有钱。你忘了石光霁……想买什么便买,不用拘束,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在些,又不是养不起你!”   这话说的好听,谁都喜欢,宋知砚也不例外。   但是……   “这镯子根本不值那么多钱,你莫要被他坑了,冤大头也不是这样当的呀…”他愤愤不平地把镯子放回在到摊子前,拉着人便往前走。   那小贩不认得人,以为是什么人傻钱多的少爷,叫了两声没叫住,悔恨地原地跳脚。   没有马车几人也走不远,便在这长安街上四处逛了逛,买了一堆零食回去,估计回去后也都多半要进了诺诺的嘴里。   但这次是和封赫一起出来,宋知砚心里开心,嘴角就没放下来过,看什么都很新奇。   两人早上去的,一直逛到中午才回去。   下午的时候礼部来了人,说婚服已经赶出来了,让两位有空试试,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再改。   皇宫里的裁缝造出来的东西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婚礼定在了正月初三,如今这大年三十的,他也不想这么给人找麻烦。   两人欣喜地定好了婚服,眼巴巴地盼着婚礼那天的到来。可等到教引嬷嬷来的时候,宋知砚却有些想打退堂鼓了。   之前只观摩过两次婚礼,也只是在新郎那儿等着吃酒,没想到作为被娶的一方步骤要如此复杂。   刚过了个除夕夜,大年初一一大早,嬷嬷便来了。   所幸宋知砚是个脑子聪明的,平日里读书学习,记忆力也很好,记住这种繁琐的步骤,也不需要费什么功夫。   可封赫那边可是麻烦了。   教引嬷嬷几乎要急得吐血出来,反复跟他说了多少遍,他还是记不住。   宋知砚幸灾乐祸的过去,摆摆手示意教引嬷嬷先下去。   “朕是真的记不住!怎么成个婚步骤还这么复杂?”封赫瘫坐在椅子上,叫苦不迭。   “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步骤当然复杂。你若是记不住,到时候便求求嬷嬷,等那天让他在一旁提醒着便是了。平日里看军书记兵法不是记得挺快吗?怎么到这儿就蔫儿了?”他笑着打趣道。   封赫抬头看他一眼,并不想在他眼前露怯,于是便又支楞起来。   索性是有惊无险的记住了,等到那一天的,也没有出什么岔子,让教引嬷嬷几乎要老泪纵横。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夫对拜!”   “送入洞房!”   司仪在上面吆喝,声音中气十足,喜庆非常。   主座上坐着长公主和瀚王夫妇俩,皆是喜笑颜开,可等到两人真正要离开大殿的那一刻,瀚王妃却险些落下泪来。   这孩子真是命苦,现如今好不容易找了个能托付的人,希望他们能够长长久久吧!   这边在殿里吆喝,大殿外边也有两个小人儿,在学着有模有样地拜天地。   诺诺拉着瀚王家的小丫头,一本正经地拜堂。一边拜一边还说:“拜了堂,你就是我的小媳妇儿了,等我长大了,我就求娘亲让我娶了你!到时候,你就做我一个人的新娘,好吗?”   那小丫头哪里懂得什么新娘新郎的,迷迷糊糊的被他拉着,本来说好给的糖果也没给,惹的小姑娘嚎啕大哭起来。   这下可把他吓得慌了神儿,手忙脚乱地过去哄她,一边解释自己只是忘了一边,从兜里掏糖出来,最后把兜里的糖都给他了,这姑娘才破涕为笑起来。   石光霁也来了,喝了不少酒,晚上的时候还鬼鬼祟祟地要听去墙角。结果被封赫察觉到动静,拎着脖子扔了出去。   “你小子可真给我长脸啊!”不料想,自家哥哥就守在院门口,见到他被拎出来,上去就是一脚,把人踹得吱哇乱叫。   宋知砚在屋里听到外面的动静,忍不住发笑。   因为是男子成婚,所以并没有盖盖头,两人敬完酒之后,便皆有些醉意。   红烛鸳鸯帐,春宵一刻长。 第一百一十章   出了正月,瀚王和长公主众人便也不好再在京都多待,于是便纷纷回了自己家里去。   临走的时候诺诺抱着布老虎跟瀚王几人挥手告别,泪汪汪地可怜巴巴。   宋知砚看得好气又好笑,这小子看着俩舅舅没哭,等跟人姑娘告别了,这才泪汪汪,着实是……   “等一下!”马车眼看就要启程,诺诺突然叫停。   长公主气得恨不得拧他耳朵,碍于人多,便没吓得去手。   “干什么?!”她压着火气,问道。   诺诺可怜巴巴地瞅瞅母亲,又看看对面的“新娘子”,轻声问道:“母后,我可以把这个布老虎给妹妹吗?这是我最喜欢的玩具,我想把它送给妹妹!”   宋知砚:“……”   就是当初在石风那翻箱倒柜也要带走的那个玩具么?看得出来是十分喜欢了。   他无奈笑笑,过去想要帮他接过去,谁知这手刚攥住,诺诺突然改变了主意,要自己去送,于是猛然后撤,宋知砚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布老虎便被扯开了一道裂缝。   什么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诺诺见布老虎坏了,顿时不乐意了,哭着要小舅赔给他。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长公主也有些下不来台,但这小祖宗哭起来又没完没了,于是只能求助地看向宋知砚。   宋知砚却是捡起来地上那一块玉佩,有些怅然。   他转头看向封赫,封赫走过来,接过玉佩一看,心里顿时一咯噔。   这不是当初自己找遍全国都没找到的那块玉佩么?怎么会在他这里?   “诺诺乖,布老虎小舅找人帮你缝好,你先告诉舅舅,这块玉佩哪儿来的?”   诺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哪里会回答他的问题。   封赫于是接过玉佩,往他跟前一站,脸往下一拉,顿时把他唬住了。   诺诺抽泣着,磕磕巴巴解释:“是一个……是去年在宫里,一个老爷爷给我的……她说若是舅舅有了麻烦,就把布老虎给你,呜……现在他坏了!”   “没坏没坏!”宋知砚连忙安慰道,“找人给你弄好行不行?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真是……”   “给我罢!我回去帮你缝好!”瀚王家的小姑娘探出头来,笑眯眯地说道。   诺诺见她出来,顿时止了哭声,眨眨眼看着她,半晌说不出个好来。   “我虽然还没学女工,但以后会学的!”小姑娘声音奶里奶气的,朝他招招手,宋知砚便把手里的布老虎交给了她。   小姑娘又从手腕上摘了个银镯子下来,挥挥手让宋知砚帮他传过去。   “这是我的镯子,我们互换礼物,好不好?”   这哪儿还能说不好呢!这谁能拒绝!   诺诺顿时不哭了,抱着镯子爱不释手地看了看,笑眯眯地道:“好!我会去找你的!”   长公主:“……”   儿大不中留啊!   等人都走了,宋知砚两人便拿着玉佩缓缓走回了景仁宫。   “你说这是你丢的那块?”   “对,朕没看错的话,应该就是这块儿。”   宋知砚凑过去看了看,啧啧道:“也没什么特别的,瀚王怎么就想着用它做信物呢!”   封赫摇摇头:“或许本来就只是想考验朕,所以……是什么玉佩不重要。”   宋知砚闻言若有所思点点头:“留着呗,说不定能当个传家宝什么的!”   “这玩意不值钱,当什么传家宝!”封赫笑道,“咱家有你一个宝还不行?还要什么传家宝?”   “……”   不管听了多少情话,还是对他毫无免疫力。   两人说笑着到了景仁宫,来喜来福正在院子里洒扫,只不过来喜是跟他那个结了对食的小宫女一起,两人有说有笑的,倒是把来福自己给冷落在了旁边。   宋知砚好笑地走进去,说道:“这怎么两位御前公公亲自扫院子?底下那些个小的呢?”   众人连忙行礼。   “今儿是二月二龙抬头,奴才们不仅打扫了院子,待会儿还要去御膳房包饺子,算是献给陛下皇后的一点心意!”来福垂首恭敬道。   “那可真是难得!”封赫笑笑,把手中的玉佩丢过去,来福稳稳接了,面露疑惑。   “路上拾到的小玩意,看着怪值钱,赏你的!”宋知砚解释道。   来福没看出什么值钱,从前万岁爷赏东西哪里这么寒酸过!   但毕竟是赏的,他也只能跪地谢恩。   来喜瞧着一脸不忿,不知是何缘由,这回竟然偏心了。   封赫瞧见他的表情,笑了一声,道:“来喜也有赏!”   来喜:“奴才叩谢龙恩!”   “等待会朕去御膳房包饺子的时候,赏你一锅饺子皮!”   来喜:“……”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宋知砚和他进得屋去,各自换了身便服,准备待会儿去御膳房一块儿包饺子。   窗外杏花三两只,窗内桃花却是开得正旺。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